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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欧阳幽若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尽情嘲笑她一番,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心情似乎没有原本想象的那般开心。
看着欧阳幽若痛苦又有什么意思?顾玄曦若是知道了,恐怕更厌恶自己了吧。
她心知顾玄曦瞒着欧阳幽若这些事,她今日约欧阳幽若出来的目的便是要将顾玄曦隐瞒的这些事悉数告知,好让他二人产生更大的隔阂。以欧阳幽若的性格,必定会有怨恨。
但即便他二人产生隔阂,也是没有自己可以插足的余地吧。
她不过是在享受这一时报复的快感罢了,看着欧阳幽若心痛,放佛胸腔之中压抑已久的那一口气都能吐出来了。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欧阳幽若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眸底的神色却好似承载了千年的寒冰。
容妃第一次在欧阳幽若身上看到这样的冷然,以及——杀机。
她一直以为,她欧阳幽若除了容貌与那份独具一格的轻灵气质,不会具备这样携着杀意的冰冷气息。
她似乎就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子,不争,不阴,也不会如同她们这些宫闱中的女子一般惯使心机。她聪慧却不阴险,美丽却不妖媚。
“是不是觉得我不安好心?是不是愤怒地想杀了我?”容妃开口,声线出奇的平静,“欧阳幽若,我们本没有过节,我对你的怨恨是因陛下而起,我在想,如果他不喜欢你,也许我会欣赏你的,可是,我们注定是要对立的。”
欧阳幽若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她,现在说这些,意义在哪里?
她不认为容妃专程找她来就是为了化解恩怨的。
“我虽身为国师的女儿,自小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可身边却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整日围着我转的几个贵女也是因着要攀附我的势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我说错了也没有人来指责,所有人似乎都以我为中心的,这样的日子本来应该很愉悦,众星捧月,不得不说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她们什么都依我,只是表面的,当我得知,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是如何抱怨我,如何用言语侮辱我时,我才看透了众星捧月的这个假象,有人说,我骄纵跋扈,仗着父亲是国师,恬不知耻地纠缠太子,有人说,我这样的女子绝入不了太子的眼,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全告诉了父亲,自小我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为我出气,轻易给那些贵女套上罪名,将我说的最不堪的御史之女,被我逼到悬梁自尽。”
“得罪我的人,从不会有好下场,没有人敢来招惹我,但我也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好友,没有人愿意陪我说心里话,直到我一直倾慕的太子有一天来府上找父亲谈话,我并不知晓,我贪玩爬上了屋顶不小心跌下,所有人都吓着了,我也是,可我却掉进一个人怀里,我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正冲着我浅笑的太子,我几乎忘记了说话,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无所顾忌地追逐他。”
“现在我想,他应该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喜欢他,故意让我亲近他,故意装作也对我有好感,他真是厉害,即使最后我知道我被他利用,却还是不想离开他。”
“不是他厉害,是你自己执念太深。”欧阳幽若淡淡道,“你不是输给他,只是输给了你自己的心魔罢了。”
“也许吧。”容妃听着她的话,竟是承认了,“我比你早认识他,我自认对他付出了不少,却也比不上你,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比不上一个你吧,为你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孩子。”
“占卜预言,当真就那么准确?”欧阳幽若在得知这可怕事实之后,苦涩一笑,“凭什么只因为一个预言,一个天命,要牺牲那么多人?他这样做,才真真正正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难道你还认为不够准确?”容妃看她,“容家世世代代占卜师传占卜师,每一代都是男子,直到我这一代是女子,父亲很开心,因为若有一代不是男子,便能脱离了占卜师的命运,我们容家,每一代的占卜师,都活不长的,父亲早也意识到自己寿命不长久,但他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哪怕给后代留下权势也是好的,他希望我以后过得无忧,却不想,终结他宿命的人却还是我啊。”
“你知道陛下这么些年为什么要关着你么?因为你红颜祸水的命格是真,几国君主倾慕于你,相见便分外眼红,开战是迟早的事情,父亲因为我,被陛下圈禁,日日商讨要修改你的命格,避免乱世之争,就是要让你不能出现在世人眼前,所以他才要关着你,关着你这么多年不让你见人,这也方便他筹备其他的事,比如纳妃,且,那十一个子女取血的年纪不能小于总角之年,十岁到十五岁为最佳,但是要保证有十二个子女能活到那个年纪,他不得不多纳几个妃子,待到他有了十八个子女,便不担心了。”
“十二个子女……他怎么忍心。”欧阳幽若唇轻颤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什么不忍心的,他哪里有心,不,应该说,他的那颗心除了你欧阳幽若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孩子们他从来不管,也没有哪一个是他喜欢的,非要说有,约莫也是云凰吧。”容妃说到这儿,神色淡淡,“我曾经看见他远远地看着云凰,那时候云凰真小,他看着他许久也没有走上前,最后转身走了,之后的日子,便如对待其他子女一样,不闻不问了,那是你和他的孩子,所以是特别的,但是他也不去亲近,他就是要让自己不要对那个孩子有感情,以免以后下不了手。”
欧阳幽若闻言,神色有些怔愣。
远远地看着,他连走近的勇气都没有么。
如果不是因为音儿在他眼里是药引,他对音儿,会比对谁都好吧。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
“还有我的芷晴,他对她也那么狠心,云凰不知道陛下对你的感情,陛下用你威胁他,他竟信了,服用了相思泪,解药有一味很重要的材料是碧邯叶,被他喂给了芷晴吃,与她的血液相融,而后每次云凰的毒发作,都必定要取芷晴身上的血,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云凰和芷晴脾气不和,二人大打出手,云凰差点打死芷晴,而陛下知道此事,就把碧邯叶给芷晴吃了,我得知此事去质问陛下,却没想到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冷,更没想到,他给我的理由是:因为这样一来云凰为了解药也不会打死芷晴。多么好的理由啊,其实只要他拿你威胁云凰,云凰也会听的,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只惩罚了芷晴。”
欧阳幽若听着容妃的叙述,几乎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无力和埋怨。
“你怨他么?”她问。
容妃没有犹豫地回答,“怨!”
欧阳幽若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又问,“这么些年,不累么?”
容妃听着她平和的语气,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眼神,“累,原本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明知道永远也打动不了他的,但是在他让人将我的腿打断,当我看见被死士押着回来脸上全是巴掌印的芷晴,他依旧不冷不热的模样,让我真的连呼吸都困难了,死士说,八公主与闯冷宫的几人缠斗,敌不过他们,最后还被人拍昏在屋顶,他说芷晴办事不利,要囚她三天,也不让人给她看伤,且还不许人送吃的,我看见芷晴被人拖下去,眼眶都红了,但是她不敢出声,只敢无声地跟我做着口型,说‘娘,救我’。”
欧阳幽若沉寂好片刻,而后出声道:“我试着让他放了芷晴。”
容妃一听,面上有些许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常色。
她清楚欧阳幽若是什么样的人,素来不记仇,也不爱算计人的,她既这么说,那就是真的。
“不用试了,你若找他,他定会怀疑咱们见过面的。”容妃摇了摇头,而后将目光调到了别处,“以前从未想过,你与我也会有这样安静谈话的时候。”
这应当也是她们认识到如今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交谈。
“你故意将他瞒着我的事情告诉我,原本是希望我与他之间的隔阂更大吧?”欧阳幽若洞悉了她的想法,“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时间随着她们的谈话流逝,她既说了是来沐浴,那么便不能耽搁太长的时间。
“原本我是以报复你的心态来跟你说这些的,我以为你会承受不住,但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容妃垂下了睫羽,“还有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芷晴是因为食用了碧邯叶,她的血才变成云凰解药中的一味,而碧邯叶,刀光宝器阁还有一株,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暗中探索,目的就是为了在找一株,刀光宝器阁是鬼医建造的,你与他有交情便去讨要吧,这么一来云凰就不要再去找芷晴的麻烦了。”
话音落下,欧阳幽若沉默了。
容妃等不到她搭话,抬眸望她。
为什么她提供了她碧邯叶的所在,却不见她多高兴呢?
“你当真是这么好心的么,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容妃啊。”欧阳幽若忽的开口,望向正对面的女子,淡淡道,“你为音儿找碧邯叶的消息,除了要救芷晴,应当还有别的原因吧?”
容妃见她眸色清冽,下意识躲开她的注视。
“你是不是猜到为了云凰我会选择死。”欧阳幽若的语气云淡风轻,毫无波澜,“若是因为救我,而害的云凰死了,那么芷晴也不会再受伤害,相反,若是我为了云凰,选择死,那么云凰活着对于芷晴就是威胁,你之所以今日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相信我会救云凰的,所以,让我去找鬼医拿碧邯叶。”
容妃身子微僵,却没有否认欧阳幽若的话。
“我疼爱云凰,就像你疼爱芷晴一样。”欧阳幽若道,“一个称职的母亲,是绝对不会用自己子女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我今日说这些,可不是为了逼你死的。”容妃将背部往后微微一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轻叹,“欧阳幽若,我发现我没有那么恨你了,你即便活着也不会再阻碍我什么了,因为我想离开了,你和云凰,只能留下一个这是事实,我又何必推波助澜呢,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不论最后你们谁活了下来,都与我无关了,我半生追逐陛下没有结果,但是我还有芷晴,我真的,想走了。”
此刻,昔日所积累的怨、恨、嫉、似是都随着这声叹息烟消云散了。
以前,她嫉妒欧阳幽若得到顾玄曦的心,现在,却觉得她并不幸运。
她也是母亲,怎么会不明白,作为一个母亲,欧阳幽若定会保住顾云凰的。她和她的女儿,没有规定一定要哪一方死,但欧阳幽若和顾云凰,却是真真正正地只能留下一个。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欧阳幽若朝容妃浅浅一笑,“你来这儿,应当没人发现?”
“没有。”容妃摇了摇头,“这个冷宫看似外表破败,其实许多地方别有洞天,可不比别的宫殿差,不少地方还是我看着人修建的,这个温泉便是,我时常在这儿沐浴,所以他从来都不来,沐浴都是让人提水到他的屋子里,我喜欢温泉,却觉得绕远路麻烦,便让人开了一个暗门,通向我住的那间屋子,这一点,他应当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从来不关注我啊,这些年,只会让人盯着我有没有悄悄去找你的麻烦。”
说到这儿,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
欧阳幽若静默了片刻,而后道:“那你能否在我下一次借口沐浴的时候,将一个人带来见我?就是云凰身边的湘王瑾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