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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抬头问:“什么是连横抗秦?”
宋非晗凑前摸摸我的脑袋,以一种很欠抽的眼神俯视我,侃侃而谈:“《过秦论》云,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力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
于是他看我的眼神更加欠抽:“昔年秦国采用合纵政策灭魏,而后魏国便用连横政策抗秦,明白了吗?”
我将眼神在他面上放空一会儿,而后点点头对他说:“不若我们还是洗洗睡了吧。”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天明方才入梦,梦里任墨予身着大红喜服,稳坐高头大马,鞭炮声,锣鼓声,喇叭手吹吹打打,他扶着新嫁娘的手再次入了洞房。
这些,仿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醒来时天已大亮,宋非晗在院子里练剑,我恍惚愣神,险些以为是杨离回来了。
而后他见我醒来,转而边练剑边朗声诵读《过秦论》,声音高扬,慷慨激昂。
于是我想,我方才将他错看成杨离,简直是对杨离莫大的玷污。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〇二章:摄政王
岁末之前,秦延之来看过我一回,确切的讲是来看看我有没有生完孩子。
以我现在的样子,如果被接回皇宫只会□宫廷,做新嫁娘的话肚子又太鼓了,凤冠霞帔的尺寸不好做,为了不为难织造坊的嬷嬷们,秦延之只好默许我在山中安胎。
他的摄政王做得风生水起,大概没有闲暇来落云山,上次听说在大雪封山时来过一次,我却没见着面,只听侍卫说是半夜赶上山,恰值我匐在案上打瞌睡,手里捏着柄晶莹剔透的玉簪。据说秦延之当即拂袖而出,连夜下了山,而后更是绝少来见我。这话我原本不信,后来某一日心血来潮找寻任墨予以往赠我的那柄玉簪,找了数日都未见踪影,于是我方才觉得秦延之大抵是真的来过,而且顺走我唯一一件值钱的玉器。
他这次来看我的时候是清晨,风尘仆仆,推开院门时,带着山涧的凉风扑面而来。
彼时,宋非晗的落雁剑法舞到一半,《过秦论》已经差不多诵入尾声,将将正是“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那段……
我斜倚在窗前,恰巧望见秦延之的眉毛抖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到宋非晗的面上。
我打了个喷嚏,正要关窗,秦延之抬头望向我,声音凉凉的:“他是谁?”
宋非晗也望向我,目光落寞中透着期些许,忧伤中又带着点希冀。
我埋头仔细想了想,思索了一个最中肯的答覆,于是我指着宋非晗说:“他比你早两年入门,是我的第二房,我瞅着他年纪也比你长,你便叫他一声哥哥也使得。”
寨子门外有人“咕咚”一声栽倒了。
宋非晗却对这个身份很满意,他干净利索得收了剑,入鞘前还挽了两个潇洒利落的剑花,而后便屁颠屁颠得跑过来扶住我,笑眯眯道:“小娘子,为夫便留下来陪你守岁如何?”
我抖了抖,答曰:“你喜欢便好。”
秦延之站在院中长长得叹了一口气:“夕儿……”,之后便没了下文。
晚间时分,宋非晗私下里扯着我的袖子揣测道:“你白日里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为了故意气死摄政王?”
我抬头望他,不明白他何以会产生如此诡异的念头,遂真挚得握住他的手说:“主要是我当真不知道你是谁。”这的的确确是句大实话,我只知道他叫宋非晗,是我十八岁那年三叔亲自劫持来送我的七夕礼物,虽说后来这礼物自己咬舌自尽未遂,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托师弟将他送下山,后来求医疗伤前前后后也花了我不少银两,说起来当真是个赔本的买卖。可这样的话我怎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白日里那样说,纯粹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而已。
宋非晗看着我,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半晌一扭身走了。
我本以为他要回屋睡觉,却没成想他径直冲着秦延之的客房走去,我一吃惊,站起来问道:“宋非晗,你要干什么?”
他头都没回,气鼓鼓道:“我去找摄政王探讨一下谁的年纪大,谁应该当哥哥的问题。”
我更加吃惊,怕他当真想不开去跟秦延之排次序,现下的秦延之不比往日,吐口唾沫都能砸死人,万一他一个不开心将宋非晗宰了,那我岂不是又枉害了一条性命,一念及此,我快步追出门,扯着他的袖子说道:“不用排了不用排了,就按进门的顺序来吧,你当哥哥……”
宋非晗斜睥了我一眼。
回廊的拐角处又有人“咕咚”一声栽倒了。
秦延之缓缓从院落的阴影中走出来,回头对倒地不起的小厮说道:“阿荣,山里气温低,雪不容易化,地面的确很滑,以后走路当心些。”
那小厮终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只是再三抬头瞅我,瞅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一连几日,那小厮都在跌倒与爬起间挣扎,颇是闹心。
忽然一日午后,我越瞅他越觉得眼熟,最后恍然大悟,他竟是五年前那名眼神料峭、嗓门尖锐的小书童,这孩子长大了,褪了满面的痘痘,倒也还是看得过去。
这一次,秦延之在山上住的日子有些久,守岁的夜里陪我吃完年夜饭,而后守在我的床前说:“大概就在这一两天,我带了稳婆上山,夕儿莫怕。”
我半倚在床榻上,习惯性得伸手抚摸肚子,鼓涨得吓人。
秦延之也握着我的手覆在肚子上,轻声问:“名字想好没?”
我支支吾吾,最终只能说:“叫我行 吧。”
秦延之蹙了眉头,好看的眉毛皱起,半晌才说:“会不会太狂放不羁?”
我说:“还行,男孩狂放一点好。”
“万一是个女孩呢?”
“那多英姿飒爽。”
“……”
当天夜里,秦延之没有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他说他怕我忽然之间产子没有人照应。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第三天亦是如此……
后来宋非晗说:“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北周的民风虽然开化,你们假凤虚凰也就罢了,可你们还未婚产子;你们未婚产子也就罢了,还非要让我在旁观摩;你们让我在旁观摩也就罢了,还夜夜抵死缠绵到天明……”
我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夜夜抵死缠绵到天明?”
他嗤之以鼻:“猜也能猜到。”
我叹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
诚然我跟秦延之当真是清清白白,从来都未缠绵过,何况还抵死缠绵。
现在我看秦延之跟看一根青菜萝卜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一颗地位比较高的青菜萝卜,以前跟他同处一室总希望发生点什么,那是因为感情作祟,喜欢他的时候便靠近一些,怨恨他的时候便远离一些,然而不管喜欢还是怨恨,终归都要付出感情,可自杨离去世之后,我再见到他便觉得他也没有以前那么貌若潘安、毓秀儒雅了,恨意居然也消失殆尽。
我想:大概只有对待毫不相干的人,才会不喜不悲吧。
除夕之后是上元节,肚子里的宝宝依旧安安稳稳,毫无动静。
朝中的文官已经陆陆续续将公文搬送到山上,外面也渐渐传出落云公主与摄政王未婚先孕的消息,摄政王还特意偕同未婚妻到落云山辟了个清幽之所养胎。
宋非晗每每对我说起外面的传言总是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再后来他羞愧了一个多月便麻木了,看来人果然是要经历打击磨难后才能成熟。
我个人认为外面的传言基本上是正确的,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稍加润色丰盈,使得原本枯乏无味的故事变得风情旖旎且引人遐思,史上著名的文艺作品大抵都是如此产生,就比方说那梁山伯与祝英台,很可能事实上马文才他是个断袖,一开始迷恋祝英台是因为错把她当成男人,知道她是个女人后又转而思慕梁山伯,结果祝英台却活活将他们拆散,梁山伯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酿就了一系列悲剧;又或者其实梁山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他固然爱着祝英台,奈何表妹在常年的单相思中思维发生扭曲,认为得不到的事物一定要将他毁灭,于是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午后,表妹熬了碗相思红豆粥给表哥,顺便加了点鹤顶红当佐料,表妹表哥殉情了,而马文才只不过是个倒霉的路人甲,连带祝英台都被炮灰了……
现实跟文艺作品的区别大抵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能够在看戏时哭得肝肠寸断,一转身出了戏园子却又打着扇子施施然去了烟花地。
而我跟秦延之的事实其实是这样的,他夜夜处理公文到天明,而后卧在外室的榻上休息片刻,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去厨房,挽起袖子来为我煲粥,换着花样得煲,而且是色香味俱全,这样一个月下来,连带宋非晗对他的莫名敌意也软化在香粥当中,他曾意犹未尽得望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无限向往道:“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我哑口无言得瞪了他们俩半晌,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如果再不出世,很可能宋非晗要跟秦延之上演断袖分桃的戏码。
然而这个孩子死活就是不出世。
开春的时候,秦延之忍不住帮我算了一下日子,他说:“夕儿,我还是召御医来给你看看吧,这孩子有些不对劲。”
他这话刚说完,宝宝便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我顷刻间领会了孩子的意思,誓死捍卫儿子的尊严,我捂着肚子说:“宝宝怕冷,想在我肚子里过冬,天暖了便会出来。”
“……”
宋非晗也说:“始皇之母赵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
我看见秦延之的眉毛轻微得跳了两跳。
宋非晗继续说:“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我抬头茫然得望向宋非晗,问:“然后呢?”
宋非晗摊手:“没有然后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史书上就这么写的,我只是有感而发。”宋非晗又摊了摊手。
“……”这位仁兄的话总是这么不知所云,听起来又好像很有深度。
片刻,宋大才子又想发表感言,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延之忽然抬头冲门外说了一句:“宋公子身体不适,你们马上进来扶他看大夫。”话音刚落,安静的庭院内忽然“嗖嗖”得冒出来两个人影,而后“嗖嗖”得窜进屋子,毕恭毕敬得向秦延之行了礼,强行架住宋非晗,最终“嗖嗖”得窜出屋子,又“嗖嗖”得消失在院子里,全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目瞪口呆。
当官的就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得欺压平民百姓。
可怜的宋非晗,连最起码的舆论自由都被剥夺了。
那厢秦延之悠悠然起身,挽起袖子将暖炉上的茶壶取下,徐徐为我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笑意暖暖:“夕儿,据说宫里的赵院正医术了得,不若让他来给你看看如何?”
我转头望向院子,无限远目……
有了宋非晗的惨遇,我还敢发表负面言论吗。
于是我说:“你说怎么样便怎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〇三章:产子夜
对于这个孩子,我觉得秦延之比我还上心。
赵院正连夜赶来为我号了脉,只说了声“并无大碍”,回头又开了些微剂量的催产药草,秦延之亲力亲为得熬了端过来,我实在是不能忤逆了他的意思,遂咬牙喝下去。
入口甘苦,涩进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