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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怕孤独,早已习惯孤独,只是怕她生生世世厌恶。
她是那般吝啬,最后的言语,连个恨字也不肯给。
若是痛恨,他不怕。
恨,需要的是与爱相同的力气。而厌恶,来得太过轻易。
他想,其实她是了解他的,知道用怎样的言语达到目的。
她没将他彻底毁掉,却已使得他逐渐陷入孤绝境地。
龙渄的母妃,本该在开杀戮的那一夜死去。因为太后、皇后,他勉强留下了她性命,可她诟病柳寒伊的那些尖刻的话,他无法忽略、淡忘。她又性子刚烈,每每提及旧事,言辞仍是无所顾忌。
他不能忍受。
不论怎样由爱到恨,柳寒伊是除了他谁也不能不尊重的女子。
他是天子,想杀谁,太容易,又有龙洛的母妃推波助澜,所以宫里在经年之后又见血光,之后祸事蔓延成灾。
就是这样,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爱他或爱他荣华的女子,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他的尊敬爱戴 。
如今身在柳城的七万名最出色的儿郎,日后将有大半埋骨在那山清水秀之地。知情之人虽然不敢说,但他能看出,都觉得他残酷。
连她都能失去,连她都曾忍心伤害,还有什么值得他仁慈。
那些勇士,就算是晚一步去为她陪葬了。
她去过柳城,喜欢那地方的名字,也喜欢那里的一切,曾数次作画,画下那里让她欢喜的景致。
她若有灵,偶尔会去到那里吧?自然还是会说他残酷。
没关系,已不能更改,就让她将他的残酷记得更清楚。
等来世,若能相逢,再将一世残酷化作温柔。
来世,不再伤害,不会再看你离开。
能不能够让我弥补今生所有亏欠。
来世不要记得我,只需遇到我。
他无意识地走入柳园,游走在空旷的室内,看着墙上悬着的她的字画、绣图。手里有的,仅只这些而已。
自她离开之后,他在这宫中,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处理朝政在养心殿,晚间歇在柳园。
柳园,这地方每日都让嫔妃觉得刺眼,他不是不知道。可她不喜宫内一切,他就只好用她能够喜欢的称谓来命名自己用来睹物思人的地方。
在卫玄默进京之前,他偶尔会去卫府走走,试着去感受,她在那样一个地方,会不会过的安好 。还没想清楚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结束了。
捡尽寒枝不肯歇,寂寞沙洲冷。
他默念着她提在画作上的诗句。
可不就是。
当夜,萧晨逸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时候,萧龙渄过来了,提出要去柳城。
萧晨逸摇头以示不赞同,“那里的情形,你去,十有**会丧命。”
萧龙渄道:“虽死犹荣。”
“事关重大,不是你与挚友同甘共苦的时候。”萧晨逸点破原由之一,却没将话说死,“待你成婚之后再议此事。”
“那么……”萧龙渄想说能不能将婚期提前。
“不准。”萧晨逸再次猜出,“太后一言一语,与朕并无差别,断无更改之理。”
萧龙渄也只得适可而止。
——
此时的柳城节气反常,开春之际竟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苍天在为今日丧命的几百名热血儿郎哭泣。
非生即死,所有人都认清了这一点,再无一丝侥幸。
这里所谓的练兵,与真正的沙场无异,每一名将士,每一日都身陷重重埋伏、道道机关,分兵对阵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萧晨述今日已累极,未到营帐门口,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躺在雪中休息 。即使只是在卫玄默手下帮他督促众将士,仍是累成这样。这里的艰苦在她预料之中,承受起来仍是艰辛。
稳健的脚步声,一步步趋近。她望着落雪的眼睛闭上,先一步道:“我不是为你才来此处的。我是为了青城,为了寒伊在乎的人的子嗣。”
“我知道。”卫玄默语声冷硬,“我来唤你进账。在此间病倒,等于自寻死路。我不会给你任何优待。”
萧晨述忽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多谢你不会。”
卫玄默转身走了,没有任何一丝迟疑。
此处不是卫府,只有将领、军兵、生死,再无其他。萧晨述讽刺的一笑,又怎么还会有心想到其他?看着死去的那些人,又如何还能有闲情逸致?
用罢饭,萧晨述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去往季青城所在的营帐。
点上帐中火烛,她在并排睡在地铺上的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俊美无双的少年。
在同时,少年一双星眸睁开,潋滟出寂冷光华,随后警觉消散,又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手腕上缠着黑色、金色交织而成的丝线,一枚吊坠露出残破的袖口。
萧晨述识得此物,是卫府的。
定是昔昭赠给他的。
他将丝线缠在腕上,让女孩的情意随着脉搏跳动。
恐惧、危险、死亡这些阴影每日笼罩着每个人,可这少年仍然时刻记着他的心中明月。
生死徘徊之间,爱恋依然不减 。
萧晨述眼睛有些发热,无声无息离开。
回去后,疲惫还在,却如何也不能睡去,备好纸笔,凝神落笔。
——
翌日晌午。
君无戏言,昨日萧晨逸说过要卫昔昭前来,卫昔昭不能违命,萧晨逸也不能食言。
其实,萧晨逸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又因为奏折堆积如山,也只是要她在一旁等着、看着。
觉得有些疲惫,萧晨逸对卫昔昭道:“可会烹茶?”说着就想起了太后提过她知晓茶道,便转为吩咐,“去备一碗浓茶。”
卫昔昭应是,由太监引着去亲手准备,过了些时候款步返回。
并非浓茶,而是一碗菊花人参茶。
是提神的茶。
萧晨逸眉间舒缓许多,用茶之前,又道:“正合朕意。”
卫昔昭无声一笑。
萧晨逸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让卫昔昭帮他念出奏折。
悦耳的清凉语声让他的心绪都一扫之前生出的烦躁,冷静许多,不由有了一丝笑意,“日后不在太后那边,就到朕的养心殿来吧?”有些年头了,他不喜宫女在眼前侍奉,这殿堂一直死气沉沉。
卫昔昭稍感意外,回话却没有耽搁,“皇上若不嫌臣女愚钝,臣女愿做奉茶宫女服侍圣驾。”
一句话就自降身份成了宫女,也划清了他根本就不会越过的界限 。
萧晨逸微微挑眉,想着自己在人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去平民百姓,除去地方官员,自己在许多人眼中是不是个无恶不作的暴君?是不是在独居柳园这些年之后,人们还是坚持认为他只是那个荒唐之人?否则这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小女子,怎么也会害怕荒唐事发生?
怎么可能?
转念一想,又释然。卫昔昭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什么都要防备。
“随你。”如果说不需以宫女自居,她恐怕会更加惶恐,还不如听之任之,萧晨逸允许之后又补充,“对外人只说你是奉太后之命来养心殿,不要抹杀了她册封你的恩典。”
“臣女遵旨。”
出宫之前,卫昔昭去了太后那里。太后已听说了方才的事,故作不快地道:“皇上竟和哀家抢起人来了,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随后就温声道,“在皇上面前的规矩大,他用的茶点又是需要格外用心准备的,你近日就先悉心学着,日后熟悉了,每隔三五日来哀家宫里坐坐就好了。”
卫昔昭自是感激不尽。
忙碌几日后,卫昔昭才慢慢习惯了养心殿的大小事宜,而大多时候,萧晨逸只是让她读读奏折,或是散漫闲谈几句,让她准备茶点的时候不过是疲惫之时,想尝尝不同于宫人的清茶。
卫昔昭却始终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何用意。若是为了拉拢人心,或是威胁父亲不可不全力效命,是完全没必要的,只要她在京城,卫府满门还不就等同于在皇帝手心里么?再者拉拢人心的事情太后已经全替皇帝做了,他没必要再做什么。
这样对于她的确是有了不少好处,思绪不知不觉就被分散许多,逐渐习惯了现状。而且她也实在不愿终日闷在府里,还如以往那般观看、介入府中争斗,如今众人都是对她千般的讨好万般的顺从,是谁都会乐得享有的 。
唯一的坏处,是在府中的时间少了一半,对府中动静不能及时知晓做出准备。
这日,卫昔昭回府的时间因为萧晨逸阴沉的脸色而推迟了。也不知是什么折子惹得萧晨逸生气了,他长久地看着那道折子,火气蔓延至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又使得大殿变成了冰窖一般。
可他整个人却是静止不动的。
这是让人不安的原因所在。
卫昔昭看着他清癯的轮廓、苍劲而瘦的手,竟没办法如太监一般惊恐不安。
让她真正害怕的事情,不在眼前,在柳城,所以平静。
只是觉得,细看皇帝,其实与寻常男子并无不同,只是他太过深沉难测,从而让人一见就生警惕不安。至于其他——她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敬仰父亲的缘故,从而觉得两个中年男子其实不相上下。
这时候可真不该生出这些闲心,卫昔昭掐了掐自己的手,垂头看着脚尖。
后来,皇帝传了几个人觐见,卫昔昭才听出端倪,原来是大臣反对皇帝将皇陵修建在龙城。因为山高水远,派出人去难以控制。
萧晨逸却是不容反对,看那样子,谁不同意他就要砍掉谁的脑袋。
这样的态度,大臣的想法只好咽回肚里,顺从圣命。
闹来闹去的有什么用呢?卫昔昭深感无聊,生气的没必要生气,反对的从开始就不该反对。君臣之间也要斗,皇帝斗了这些年,也实在是不易。心里奇怪的,自然是皇帝为什么要把皇陵建在龙城。
萧晨逸在最后,才意识到大臣们对卫昔昭在这里很是不解,却也懒得解释,将人遣散,命人送卫昔昭回府 。
转过天来,上午,萧龙淇和许乐莹过来了。
因为公主驾临,卫昔昭前去正房相见。原是想如以往寒暄几句就回房,许乐莹却是不依,故作亲热地拉住她落座,说是要请教一件事。
萧龙淇无意听这些,起身笑道:“你们先说着话,我去府里别处转转,看看日后的燕王王妃、侧妃。”
众人施礼相送。
之后,许乐莹道:“近来竟听不到季青城的消息了,去季府打听,才知他竟不在府中,真是奇了。郡主可知他去了何处?”
卫昔昭面色转冷,“不知。”
“这一想啊……”许乐莹掩嘴笑起来,“太可笑了。原来叱咤龙城的侯爷,如今是不是一蹶不振,没脸见人了?”
许氏听不下去了,斥责道:“住嘴!你回府去吧!”
“姑姑,”许乐莹若无其事地撒娇,“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方才所言只不过是街头巷尾议论中的皮毛,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卫昔昭的笑竟如秋华悦目,“还有什么难听的?你不妨说说。”
卫昔昭这样说,许氏想阻止也是不能了。
许乐莹直言相告:“有说他自找倒霉,放着驸马不做,偏要做痴情种,真是天底下最最愚钝的人,以往是看错了他。也有人说,终究是他仗着父亲才有一时风光,又在龙城做过诸多不齿之事,圣上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发落了他。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他是遇人不淑,被命格太硬的人方的,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有笑问:“说完了?”
许乐莹坦然看向她,“暂时就听说了这些。”
“飞雨沉星,”卫昔昭吩咐道,“把这口没遮拦的给我拉到繁华市井去,掌嘴!”
许氏脸色一凛,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