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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宝鉴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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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 
  仲清说起去年在酒楼见了那首词,倾倒至今,真恨相见之晚。春航也想起那日相见,便彼此说些仰慕的话。仲清把他的家世细细问了一遍,始知春航的泰山,果是他的本家叔父。不过仲清在京久了,所以不知这门亲戚。二人说的意气相投,又系亲戚,已十分相契,后来便谈起肺腑来。仲清见春航去年服饰何等华美,如今已不似从前,再想高品的话说他精光,一无所有,也不知他所阔的是些什么人?便问道:“闻足下颇有狎优之癖,但不知赏识的那几个?可能不负品题否?”高品接口道:“他的赏识,与人不同,我说给你听:“咭咭咯咯梆子腔,咿咿哑哑唱二簧。裤花白似秋云薄,上得巫山屁亦香。” 
  仲清大笑,春航涨红了脸说道:“放屁!你这个屁,倒有些香。只可惜白香山那句好诗,夹在你那三个屁里头。”仲清笑道:“说正经话,吾兄赏识的到底是谁?”春航道:“各部名花,我未曾全览,想亦妍媸不等。我也不过逢扬作戏,所谓未能免俗,聊复尔尔。大约诸名班中,要推登春的玉美、全福的翠宝,其余联珠的蓉官,也还可以,想都是有目共赏的。” 
  仲清笑了一笑道:“叶公好龙,未见真龙;郑人梦鹿,终是假鹿。湘帆可惜有闹相公之名,无闹相公之实。天下相公出在京城,京城相公聚在联锦班。史竹君的《曲台花逊,品题最允,如袁宝珠、苏蕙芳等方配称名花,而且诗词书画无一不佳,直可作我辈良友。若翠宝、玉美等,不过狐媚迎人,蛾眉善妒,视钱财为性命,以衣服作交情,今日迎新,明朝弃旧,湘帆何其孟浪用情若此?”春航听了,半晌不语,俯首而思。仲清道:“足下莫非懊悔赏识错了么?”春航道:“这有什么错不错,原是一时寄兴;况且各人赏识不同。大凡赏识两字,须要自己做出眼力来,不必随声附和。此辈中倒不必要他充斯文,一充斯文转恐失之造作,倒不妨有相公习气,方是天真烂漫。我如得志,便不惜黄金十万,起金屋数重,轻裙长袖侍于前,粉白黛绿居于后,伺候我数年,然后将这班善男信女,配做了玉瑟瑶琴,还了普天下八万三千大心愿,成了个欢喜世界,我便如弥勒一笑,永不合口,岂不快活?”高品道:“你那金屋中,我必要送你副对子,”即念道:月明瑶岛三千里,人在蓬莱第一峰。春航道:“这副对子,也题得不切。”高品道:“切得很,上联切你的粉白黛绿,下联切你的长袖轻裙。”仲清、春航都不甚解。高品道:“有了这副对子,人才知道他这金屋中,前面要开棚子,后面要开窑子。”仲清大笑。春航道:“你搁起那贫嘴。”三人谈笑了半日,仲清回去,与王恂说起春航与他有亲,就是去年酒楼题词的少年,果然才貌双全,但志愿太奢,流而忘返。迟了几日,又去看望春航,一连几次,总未晤及。春航竟闹得不堪回首。仲清怜其才,欲成全他,闻他窘得不堪,便张罗了二百两银子,写了一封书,说闻其旅况不佳,少助买花之费,原是试他的心的。春航大喜,回书谢了,便又乐了十数天,依然空手。前日所赎的当,仍又当了。仲清闻知,甚为叹息。 
  一日,春航又在戏园看戏,却看的是联珠班。一个人冷冷落落的,在下场门背暗的地方坐了。看见蓉官的戏,心上便又喜欢。正看到得意处,忽见前面一张桌子,来了一个三十来岁胖子,反穿着草上霜,同着一个二十几岁伶伶俐俐的人坐下,背后站着一个跟班。那胖子是一口京话,那一个是南边人,原来就是富三与魏聘才。不多一刻,蓉官卸了妆,已坐在对面楼上,与一个少年说话。下来又在楼下坐了一会,即走到这边来,一路路请安照应人。 
  忽然看见前面桌上那两个,便抢步上来,照应了,就坐在中间。春航如今的衣服,大非从前可比,不过剩了家常所穿的几件旧衣,又坐在背暗处;越觉得颜色黯淡,并不见蓉官过来照应他。只听得蓉官说道:“二老爷,昨日有人很感你的情。” 
  那胖子道:“是谁?”蓉官道:“联锦班的二喜,说你很疼他,给他好些东西,在你家住了一夜,有没有?”那胖子道:“我倒不认识他。那日魏老爷同他进城喝了几钟酒,天晚了,出不了城,就留他住下。早上逛了庙,他要买了几样零碎东西,就出去的。这二喜倒罢了,肯巴结。”蓉官道:“此刻是尽讲究巴结了。我们的师傅不好,当年教戏时,就没有教会巴结。” 
  那个后生,将手搭在蓉官肩上道:“你也只要会巴结,富三老爷难道还不爱你么?”蓉官道:“我说过不会巴结。要不然你教我,我就拜你做师傅。你怎样教我,我就怎样学你。”那后生一面笑,一面把他脸上拧了一把。蓉官一回头,见了春航,却把眼睛一低,又扑转来一注,却又别转了头。半晌又回转来,上上下下,把春航一看,像要招呼又止住的光景。春航心里颇疑,想道:“难道他看不清?此时仲春,人还穿着小中毛,春航已是一身棉衣。且这几日阴雨连绵,地下难走,又坐不起车。 
  靴子也沾了些泥,迥非从前的模样。蓉官因此骇异,心里也想道:边分明是田老爷,怎么穷了?冷冷清清的一人坐着。意欲过去照应,又恐不是。及仔细看清了,才过去请了一个安,坐下,倒说了好一会话。富三却不留心,聘才见了,便扯扯富三的衣裳,道:“你瞧,蓉官倒巴结那个人,难道这种人,倒有什么巴结处么?”富三道:“那也难说的。”蓉官辞了春航,又到富三处来。聘才笑向蓉官道:“好阔老斗。”蓉官脸上一红,道:“他真阔过来。他倒从没有欠人的开发,要人替担帐。” 
  少停,富三等即带了蓉官,又叫了一个相公出去了。 
  天又濛濛的下起细雨来,春航也无心再看,付了戏钱。出得门来,地下已滑得似油一样。不多几时,只见全福班的翠宝坐着车,劈面过来,见了他,扭转了头,竟过去了。春航心里颇为不乐,只得低着头,慢慢找那干的地方。 
  谁料这街道窄小,车马又多,那里还有干土?前面又有一个大骡车,下了帘子,车沿上坐着个人,与一个赶车的如飞的冲过来。道路又窄,已到春航面前,那骡子把头一昂,已碰着春航的肩,春航一闪踏了个滑,站立不牢,栽了一交。这一交倒也栽得凑巧,就沾了一身烂泥,脸上却没有沾着。车内人见了,唬了一大跳,忙把帘子掀起,探出身子来,莺声呖呖道:“快拉住了牲口,搀起那入来。”赶车的早巳跳下来,把牲口勒住了,跟班的也下来,扶起春航。春航又羞又怒,将要骂那车夫,只见那坐车的,陪着满面笑,从车中探出身子,说道:“受惊了!澄车的不好,照应不到,污了衣裳怎么好?”即把赶车的骂了几句。 
  春航一见,原来是个绝色的相公,就有一片灵光,从车内飞出来,把自己眼光罩住,那一腔怒气,不知消到何处去了。 
  只见那相公生得如冰雪抟成,琼瑶琢就,韵中生韵,香外含香。 
  正似明月梨花,一身缟素;恰称兰心蕙质,竟体清芬。春航看得呆了,安得有卢家郁金堂,石家锦步幛置此佳人,就把五百年的冤孽,三千劫的魔障,尽跌了出来,也忘了自己辱在泥涂,即笑盈盈的把两只泥手,扶着车沿说道:“不妨,不妨,这是我自不小心,偶然失足,衣服都是旧的,污了不足惜,幸勿有扰尊意。”说罢在旁连连拱手,道:“请罢,请罢。”那相公重又露出半个身子,陪了多少不是而去。春航只管立着,看这车去远了,方转过身来行路。人见了,掩口而笑。 
  春航拖泥带水的,一步步走回庙中,恰懊悔不曾问得那一班的小旦。进了庙门,就把衣裳脱下,交田安收拾,换去泥靴,身上只穿了一件夹袄,来到高品屋里坐下。高品见他身上不穿袍子,且下雨寒冷,便问他何以不多穿件衣服?春航答以被雨沾湿,叫田安烤去了。高品即于衣包内,取出一件袍子与他穿了。春航即坐下说道:“我今日虽然跌了一交,沾了些泥,但这一交实在跌得有趣。闹了两个多月的相公,不及这一交受用。 
  天假奇缘,得逢绝代,就跌死了也不作怨鬼。”高品笑道:“说些什么鬼话?”春航就将看见的相公说了一遍,高品道:“我倒替你做章《诗经》念给你听。”随念道:其雨其雨,梨园之东。有美一人,其车既攻。匪车之攻,胡为乎泥中?赋也。 
  春航笑着,又将那相公的相貌衣裳,连那骡子车围的颜色都说了,问道:“你可识得是那一班的相公?”高品想了一会道:“据你说来,不是陆素兰,就是金漱芳,不然就是袁宝珠。” 
  春航道;“金漱芳在联殊班,我见过他的戏,生得瘦瘦儿的,不是。至于陆素兰、袁宝珠我却不认得,不知到底是谁?”高品道:“袁宝珠是不大穿素色衣裳的。你说这光景,也不大很像陆素兰。要不然是苏蕙芳,不错的,定是苏媚香,那真是冰壶秋月,清绝无尘,生得不肥不瘦,一个鸡子脸儿,常穿件素色衣裳,在联锦班。史竹君定他是第二名。”春航道:“尚是第二名,第一名是谁?难道还有比他好的么?”高品道:“第一名是衰宝珠,过两天开沟的时候,你就看见了。”春航道:“为什么?”高品道:“见第二名相公,已经跌在车辙里,见第一名相公,不要倒在沟里么?”春航只管的笑,犹细细的把那相公摹想,想了一会,那相貌声音,丰神情韵,便宛然一辆大骡车,那相公坐在面前,便不言不语的傻笑。就在高品处吃了晚饭,直讲到三更天,才各安寝。 
  次日天晴了,春航绝早起来,把衣裳晒晾干了,刷净了泥,换了一双靴子,心里想去听戏,又苦于无资,竟无可典之物。 
  想着田安尚有几件衣服,便走到田安房里,却不见他,也等不及他来,打开了他的衣包,见有件茧绸皮袍,包在里面,便拿了出来,叫那小使张和去当了,倒有六吊钱,心中大喜。饭也不吃,一连看了五天联锦班,才见着那个相公一面。看他唱了一出《独占》,访问他的姓名,却正是苏蕙芳。 
  蕙芳偶在春航身边走过,认得是前日跌在泥里那一位,又见他衣裳一身斑点,未免一笑,但不好意思来照应他。春航见蕙芳对他一笑,便如逢玉女投壶,天公开口,便喜欢得说不出来。千思万想,可借不能叫他一回。又看他这样局面,似乎不肯轻易陪酒,断非纸条飞去随叫随来的光景。不得主意,日间咨嗟太息,晚上梦魂颠倒,看看将要害相思病了。再经田安进来琐碎,又说当了他的衣裳,他要留着做什么的。又说煤米全无,铺内因前帐未还,不肯再赊。和尚房钱催逼,明日准要。 
  春航只当不听见,在炕上和衣卧了,心里只想着蕙劳。田安出去,嘴里却不住咕咕噜噜的抱怨,春航也有些踌躇。 
  但生平没有求人,今日去向谁借贷?且到京两三月了,也没有去拜望一个同乡亲友,此时怎样去问人告借?忽又想起颜仲清,前日一面之交,居然就赠银二百两,况且并未向他商量,这人真是今人中之古人。想他也不是为那点葭孚之谊,必定知我的肺腑,看来还可与他商量商量。 
  过了一夜,次早写了一封书,也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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