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说失眠是失语的前兆的话,是否意味着我确实出现了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紊乱呢?
我的失语应该属于哪一种,是心理障碍?还是脑部受伤?
从发现失语到现在,已经10天了。
我关上台灯,揉了揉酸涨的眼睛,把头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与其说我把失语这件事情当成是一种病症,莫如说我更加相信失语对于我具有某种神秘的个人意义。我可以很简单地处理此事,比如告诉父母、丈夫,不用说我也能猜到接下来的结果:我会被带到一连串的医院去看一连串的大夫,从照CT到验血,从做心理测试到做脑部检查。但是我不喜欢像动物园的动物似的,被人关在一个笼子里,让好奇的人们研究我,或被人看成不正常对我来说,这比失语更加可怕。
更何况,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在失语之后,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发生了一种微妙的扭曲,就像一个不甚规整的镜子映出的镜像,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是就是觉得那镜像和自己平时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
具体来说,这种不对劲是周围的人没有察觉我不能讲话,似乎任何事情都没有受到我失语的影响:丈夫照例出差在外,同事照样发版做稿子,我的朋友们照常生活
任何人在这种状况下被别人如此熟视无睹地忽略过去,恐怕都会产生我这样的心情:先是感到惊恐,随即感到恼怒,最后是陷入一种彻底的莫名其妙里去。
假如标识个人存在的是语言的话,那么我失语之后,大家本来应该感觉到——“哦,此人不存在了”,从而问为什么。可是一连10天,根本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彻底沉默。如果说,语言并非标志一个人存在的唯一必要条件,那么我失语后没有被人发现说明了什么呢?
也就是说,我本人到底是靠什么来标明自己的存在呢?
我瞪视着天花板,那上面空无一物,偶尔楼下有车开动,车灯从窗帘中透过,在天花板上一闪而逝。这样坐那里想的时间久了,人如同被遗忘在了冰冷的海底,思维像短路前的灯泡一样,闪了几下便陷入黑暗。最后,我连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甚了了。
那么,我本人这一存在对于他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想不出来,身体已经彻底地和思想分离。
我看了看表,这是12点30分,猫已经睡着,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小小的暗流,发出柔和的“滋滋”声,撞击我的太阳穴。这种感觉和在暖和的屋子里打开窗户,冷空气从窗外涌入在皮肤上引发的触觉差不多。
我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发生微小但是不可逆转的变化,正在向一个什么地方发生倾斜,但这变化究竟是什么,是否对我有所损害,我会掉到哪里去所有这一切,到目前为止我还说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失语呢?
不知道。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我下决心就这样等待下去,不做任何事情,比如说告诉丈夫或者父母。我决定等待变化的完成,等到世界完成变化的一刹那如同失语症一样,扑面而来。
或者说得简单一点,我决定看看周围的人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意识到我的失语,即我的存在。
七
我套上运动衣,拿好毛巾和洗发香波走下楼去。
在失语后,我开始做运动。我选择的这个健身中心就在办公室的楼下,我的工作不用坐班,办公室里除去发版的那两天,一周都如同春日将尽时的松木衣橱一样空空荡荡,见不到什么人。失语后,因为不想和制作部门的人多罗嗦,我总挑非做版的时间自己到制作室去做大样。这样的话,有时诺大的制作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干完活之后,我会去楼下的健身中心运动一会儿。
失 语(6)
运动这东西有一样好处,它能够让你什么也不想地出一身大汗。我选择的无非是跑步,仰卧起坐等这一类和他人不发生接触的运动。这么听着节奏强烈的音乐闭口不言地剧烈运动上1个小时,身边是一群同样沉默而不停运动的人,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混杂了汗水和洗发水味道的温煦气息,让人的整个心情为之轻松不少。
电梯门打开,那个男子在电梯上。
我身边的空气泛起了小小的涟漪,犹如暮春的午后,夏日的黄昏,犹如阵风拂过水面
我尽量不去看他,只是平视面前慢慢颤抖着正在关闭的电梯门。我们楼里的这个电梯颇有些歇斯底里,经常搞出运行到一半自动停下之类的状况,有时候里面的灯还会忽明忽暗,煞是吓人,不过我倒是一次也未遇到过此类情况。
男子和我应该是同一大厦内的。我们通常一周会在电梯中遇见1、2回。
很难说清楚该男子的长相,迄今为止我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他。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你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产生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但并不是为了此人的长相。我当然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丈夫本人便是相貌堂堂的男子,被他的一群女同事争相赞美,反而是我自己对他的外貌视若无睹,觉得他并无甚出众之处,至少没有他身边的人乍见之下所说的那么漂亮。
但是在这名电梯上邂逅的男子身上,却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如同暮春的午后,夏日的黄昏般轻轻搅动了我身边的空气。
我离他很近,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剃须水味道。
他穿着微微揉皱的白色衬衫,领带已经被摘下,从手里拿的西装外套口袋中露出一个小角,上面有鲸鱼的图案。
电梯停在7层,我到了。
我离开电梯,回过头去,男子似乎有点疲惫,靠在电梯壁上,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轻按揉太阳穴,我们的目光交汇5秒钟后,电梯门合拢。有一种温和倦怠的气味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弥漫在楼梯间里。
我有些惆怅,上一次有此种心情已经是20万光年以前的事情了。
与之相对照的是和情人的约会,我花了2个小时坐在一家饭馆里听情人喋喋不休。那是个装修得过分浪漫的餐馆,招待的热情也有点吓人,但是饭菜质量奇差,端上来的东西除去冷饮外无不铁硬冰凉。倒是桌子上有个装饰品挺有趣:一只小猪用手举着餐牌,表情十分苦闷。按理说猪这种动物在卡通的造型里总是乐呵呵的,但惟独我餐桌上的这位忧郁得出奇。
情人絮絮叨叨讲了半天自己的心得体会和日常苦恼,对于他的一切问题,我仅以点头摇头回答,或者更加简单,干脆装没有听见。此人只顾滔滔不绝,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异样。
对该种状况,我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悲哀。
我唯一搞不清楚的是,他到底是现在变成了这样,还是以前也一直如此。
和情人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当时本市已经1个月没有下雨,我焦灼如同非洲草原久旱的小动物整天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空气中的水份格外敏感,似乎一旦湿度降至某一百分比之下,人便烦躁不安。当然,丈夫对我的这等毛病早已经司空见惯,他总是能够给我一些实际的建议,比如对付此事,他的解决办法便是给我买几个加湿器了事。
就在那天晚上,我对一群人抱怨没有下雨,情人借故出去了几分钟,回来以后用一种异常酷似天气预报的平板语气对我说:“今晚9时20分,有中到大雨。”
就在那天晚上,9点25分,本市下起瓢泼大雨,这场大雨下了整整5天,我们本来是要抗旱的,结果变成了防涝。
事后我才知道,他有个大学时期的同学在空军气象台。
我因此中意了他。
我抬头注视情人,他是个长相普通的男人,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能够让人觉得精神振奋,似乎身边空气的密度都为之一变——这个世界上笑容具有如此魔力的人毕竟不多。不过,认识2年,我确乎也好久不曾仔细观察过他了。
看起来是有点老了,一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笑容的质感显得有点粗糙,就像有点松懈的橡皮手套,不再紧绷。
不过话又说回来,情人大概是被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磨损了,同时丢失掉的大概还有他的观察能力和我们之间的新鲜感。想当初,丈夫在追求我的时候也曾经拼死拼活来着,尽管我已经差不多忘光了当时他为我所做的事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确实让我牵肠挂肚和兴奋不已来着。我之所以能清楚地记住那种感觉,是因为结婚之后不到半年,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当然,父母也对我说过,什么浪漫啊爱情啊,结婚后就会通通不见,只剩下过日子,你那些想法纯属不切实际。
真奇怪,居然有一种东西,在消失了以后会比存在时更加引起你的注意
我无声地叹息一下,该叹息振动了我脸颊周围10厘米以内的空气,然后消失在沉默里。低下头去,小猪正苦闷无语地抬头看着我,说起来,它每天拼死拼活举着餐牌也够辛苦的,而且该餐馆饭菜如此之难吃,人们多半以后不会再来,还要把怒火发泄到它的头上去。它的下场不外乎是随着该餐馆的倒闭而被束之高阁,要么就是在某个粗心的食客手下惨遭破坏。当然了,即使它能够讲话,又说些什么好呢。
失 语(7)
情人在吃饭过程中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大概比较重要,他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便起身走到外面去说话。
我一个人坐了20分钟,隔着玻璃,我看到情人在走廊一侧踱来踱去,神色激动地在对着面前的墙壁打手势,就像他能把电话那头的人从对面的空气里揪出来。他的嘴唇在不停地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间,我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摸起手袋径直离开了餐厅。
服务生并没有阻拦,只是漠然注视我的脸,仿佛我并不存在。
八
书上说,从失语的症状上看,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运动性失语,病人不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一类是感觉性失语,病人听不懂别人的话。少数情况下也可以发生混合性失语,病人听不懂别人的话,自己也不能说。失语后病人不能与外界交流,记忆衰退乃至消失,加速封闭过程,最终进入痴呆状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失语将不再是终极症状,它将只一个过程,通过失语这个通道,人将不可逆转地滑入另外一个世界。
我坐在黑暗中,想着这事,关于另外一个世界。
不过现在我在这里,世界尚未发生变化,我知道。
猫靠在我的腿上打呼噜。自从失语后,我不大看电视了,也不太喜欢开灯。猫似乎很喜欢我的这种变化,对我比往常亲昵得多,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们两个在黑暗中偎依着,屋子里的沉默和黑暗几乎溶解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块有质量的黑色磁铁,沉甸甸温乎乎的,吸附掉了所有的声音。
楼下的路灯从窗帘中透进来,在天花板上形成一条长长的光斑。我注视着光斑,张开嘴轻轻地吐字,口型是对的,然而声音已经被那块黑色磁铁吸走,无影无踪。
我无声地叹息一声,磁铁最终将把我的一切吸光。
我参加过几次和同事的午餐,看上去他人对我的沉默熟视无睹,无一例外。然而,我逐渐发现了蛛丝马迹,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