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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德·夏吕斯先生不来的话,一路上只跟普普通通的人们在一起,身边没有这么一位油头粉
面、大腹便便而又闭关自守的人物作伴,大家会感到大失所望的,这个人物颇象某种从异国
进口的一箱可疑的东西,从中发出一种稀奇的水果香味,只要一想到能亲口尝尝,心里就热
闹起来。就这点看,从德·夏吕斯上车的橡树圣马丁站到莫雷尔跟上来的东锡埃尔站为止,
这段路程虽短,但男性老主雇们一个个都感到比较痛快的满足。因为只要小提琴手不在场
(而且假如女士们和阿尔贝蒂娜为了不碍他们交谈有意离开大家避而远之),德·夏吕斯先
生便无拘无束,不必装模作样回避某些话题,谈起“那些人们约定俗成称之为伤风败俗之类
的事情。”阿尔贝蒂娜不碍地的事,因为她总同女士们在一起,年轻姑娘识趣,不愿意自己
在场而约束了别人谈话的自由。不过,她不在我身边呆着,我较易忍受得了,但她必须同我
在一个车厢里。因为我对她既不再表示嫉妒,也不再表示任何爱恋,不去想我没看到她的那
些日子里她的所作所为了,相反,即使我就待在那里,一道简单的隔板,说不定就能掩盖住
一次背叛行为,那对我来说才是不堪忍受的,不一会儿,她果真同女士们到隔壁包厢里去
了,因为她们无法再在原地呆下去,否则就可能妨碍说话的人,象布里肖啦,戈达尔大夫
啦,还有夏吕斯什么的,对他们我又不便讲明我躲开的原因,于是我起身,把他们丢在原地
不管,想看看那里面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我就到隔壁包厢里去了。直到东锡埃尔以
前,德·夏吕斯先生一路上肆无忌惮,有时竟直言不讳地谈论起他公然声称的在他看来无所
谓好也无所谓坏的德行。他巧言令色,以示他胸襟豁达,坚信自己的德行不会唤醒老主雇们
内心的丝毫疑云。他以为,世上只有几个人,正如后来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所说的,“对他
心中有底”。但他设想,这些人不超过三、四人,而且没有一个在诺曼第沿岸。一个如此精
明、如此不家之人得出这个假设,可以震惊满座了。即使是那些他认为多少有点知情的人,
他也自鸣得意地以为,他们不过是隐隐约约知道点事罢了,而且自以为是,只需对他们如此
这般一说,就可以使某某人摆脱某对话者的猜疑,而谈话对手出于礼貌,对他说的装出称许
的样子。他甚至估计到我对他有所了解和猜测,但他心里想,这种舆论完全是大而化之,他
觉得我的意见比实际情况要陈旧得多,只要他对这样或那样的细节加以否认,人家就会信以
为真,然而相反,若说认识概况总先于认识细节,那么,它对调查细节却提供了极大的方
便,因为它摧毁了隐形的能力,不允许伪虚之徒掩饰其嗜爱之物。自然喽,当德·夏吕斯先
生得到某个老常客或老常客们的某个朋友的邀请去赴晚宴时,他总是挖空心思弯弯绕,一连
提出十个人名,其中必带出莫雷尔的大名,他一点也不糊涂,总要提出五花八门的理由,说
什么晚上若能同他一起受到邀请,那该多么高兴和惬意,而东道主们,看样子言听计从,但
只用了一个理由便可把他提出的全部理由取而代之,而且这唯一的理由总是一成不变的,那
就是说他爱他,可他自以为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呢。同样地,维尔迪兰夫人似乎总是神态大
方地全面接受德·夏吕斯先生对莫雷尔感兴趣的半艺术半人性的动机,一再热情洋溢地感谢
男爵,她说,感谢他对小提琴师的一片好意。然而,有一天,莫雷尔与他迟到了,因为他们
没坐小火车来,只听得女主人说:“我们就等那些小姐了!”男爵若听了这话恐怕会大吃一
惊,目瞪口呆,因为他只要一到拉斯普利埃就不想动了,给人一副管小教堂的神甫或管目录
卡片的教士们的面孔,有时候(当莫雷尔获准请假四十八小时)在那里接连睡上两夜。维尔
迪兰夫人于是安排他们两间紧挨着的房间,让他们称心如意,说:“要是你们想拉点音乐,
你们可别不好意思,墙厚得象城堡,你们这一楼没有其他人,我丈夫睡得象铅一样沉。”那
几天,德·夏吕斯先生接替亲王夫人到车站去欢迎将来的客人,她有失远迎是因为贵体欠
安,由于他把她的健康状况说得神乎其神,以致客人进门个个为夫人健康担心而忧形于色,
万万没料到女主人穿着半袒半露的裙袍,体态轻盈,亭亭玉立在眼前,大家不由失声惊叫起
来。
因为,德·夏吕斯先生一时间已成了维尔迪兰夫人心腹中的心腹,成了谢巴多夫亲王夫
人第二。维尔迪兰夫人对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比之亲王夫人的地位就
差多了,心想,亲王夫人如果一心想看看小核心,那是因为她瞧不起别的人,而偏爱小核
心。这一虚情假意正是维尔迪兰夫妇的本性所在,凡他们不能与之来往的人都一概被他们说
成讨厌鬼,人们定能相信,女主人会相信亲王夫人长着铁石心肠,见了美男子不动心。但她
固执己见,并坚信,就是对贵夫人也一样,她不愿与讨厌鬼打交道是坦诚相见并追求理智。
何况,对维尔迪兰夫妇来说,讨厌鬼的数目在减少。在海浴生活中,一次引见不至于对日后
造成麻烦的后果,而在巴黎人们对这种后果有可能十分恐惧。一些显赫人物,未携带自己的
妻子来巴尔贝克,这就为一切活动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主动接近拉斯普利埃,于是讨厌鬼们
摇身一变成了风流雅士。盖尔芒特亲王便是这种情况,倘若德雷福斯主义的吸引力没有如此
强大,可以使他一口气就登上通往拉斯普利埃的坡路,那么即使亲王夫人不在也不至于使他
下决心以“单身汉”的身分去维尔迪兰家,不巧的是那天正赶上女主人外出不在家。再说,
维尔迪兰夫人也不敢肯定,他和德·夏吕斯先生是否属于同样的上流社会。男爵确实说过,
盖尔芒特公爵是他的兄弟,但这很可能是一位冒险家的谎言。尽管他表现得那么风流潇洒,
那么可亲可爱,对维尔迪兰夫妇又是那么“忠心耿耿,”但女主人还是犹豫再三,不知道是
否该邀请他和盖尔芒特亲王一起来。她请教了茨基和布里肖:“男爵和盖尔芒特亲王,行不
行。”“我的天,夫人,要请两个中的一个,我认为可以说”“请两个中的一个,那还
用我来问?”维尔迪兰夫人生气了,又说。“我问你们是不是请他们一块来可行?”“啊!
夫人,这些个事是很难说清楚的。”维尔迪兰夫人话里没有任何恶意,她对男爵的作风确信
无疑,但当她这么说时,心里却根本不这么想,而只想知道可否同时邀请亲王和德·夏吕斯
先生一起来,只是想知道这样做是否会合拍,她使用这些现成的用语不带丝毫的恶意,这些
用语在艺术的“小圈子”里是很上口的。为了用德·盖尔芒特先生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她想
在午饭后,带他去参加下午的一个行善节,节上,一些沿海船员将表演出航盛况。但由于她
没有时间样样都管,便委派其心腹中的心腹男爵行使她的职责。“您晓得,不应该让他们象
铸模似的呆着不动弹,应当让他们来来往往,表现出繁忙的场面,我弄不清那里的种种名
堂。可您呢,您常到巴尔贝克海滨码头,您可以让他们好好练练,反正累不了您。您可能比
我更内行,德·夏吕斯先生,您更懂得如何使唤小船员们。不过,我们毕竟是为德·盖尔芒
特先生自找苦吃。他说不定是赛马场上的大笨蛋。唷!我的上帝,我说赛马骑师的坏话,对
了,我好象记起来了,您就是骑师。哎!男爵,您没有回答我,您是不是骑师?您不想和我
们一起出去吗?拿着,这是我收到的一本书,我想它会使您感兴趣。这是鲁雄的书。书名很
别致:《男人之间》。”
至于我,我对德·夏吕斯先生常常取代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尤为高兴,因为我与亲王夫人
合不来,为一件微不足道但积怨甚深的事闹翻了。有一天,我坐在小火车上,同往常一样,
我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体贴入微,这时,我看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上车来了。她的确是
来卢森堡公主家住几个星期的,但由于我每天都要去见阿尔贝蒂娜,因而一直没有答复侯爵
夫人及其王室女主人的邀请。我见到我外祖母的朋友感到内疚,出于纯粹的义务(并未离开
谢巴多夫亲王夫人),我同她聊了很长时间。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德·维尔巴里西斯夫
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旁边坐的女友是何许人,但她却不愿认识她。到了下一站,德·维尔
巴里西斯夫人离开车厢,我甚至责备自己没去扶她下火车。之后,我又坐到亲王夫人身边。
然而,好象是——处境不牢靠,而又怕人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坏话,生怕被人瞧不起的人常有
的灾难——眼看说变就变。谢巴多夫夫人埋头看她的《两个世界评论》,回答我的问题时唇
尖都懒得启动,最后竟说我使她感到头疼。我一点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当我向亲王夫
人告辞时,习惯的微笑照不亮她的面子,冷冷的客套拉下她的下巴,她甚至连手都不伸给
我,而且此后再也不同我说话了。可她不得不对维尔迪兰夫妇说话——但我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我一问维尔迪兰夫妇我礼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是否不妥,他们便异口同声争着回答:
“不!不!不!才不是!她不喜欢亲热!”他们不愿从中挑拨引起我同她的不和,但她最终
使人相信,她对殷勤体贴无动于衷,是一个与这个上流社会的虚荣心格格不入的人物。只有
见识过这样的政客,他自上台以来,被认为是最全面、最强硬、最难接近的政坛人物;只有
亲眼看到政客失势时,面带恋人般容光焕发的微笑,卑躬屈膝地乞求某个记者那高傲的敬
意;只有目睹了戈达尔大夫的复兴(他的新病号把他看作僵硬的铁杠子);而且只有弄清楚
了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处处表现出的高傲,反时髦,乃是多么痛苦的爱恼,乃是多么时髦的惨
败所酿成的苦酒,方才可以悟出这样的道理,就是,在人类社会,法则——它自然包含着例
外——必然是这样的:狠心人是人们不愿接受的弱者,而强者,则很少考虑人们愿意不愿意
接受他们,却独有被庸人视为弱点的这般温情。
再说,我不该对谢巴多夫亲王夫人妄加评论。类似她的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一天,在安
葬盖尔芒特家族的某个人时,站在我身边的一位要人向我指了指一位身材瘦长、面貌英俊的
先生。“在全盖尔芒特家族里,”我身边的那个人对我说,“这个人是最出奇、最特别的。
他就是公爵的兄弟。”我贸然直言相告,他弄错了,这位先生,与盖尔芒特府无亲无故,他
叫富伦埃—萨洛费丝。那要人立即转过身去,此后就再也不同我打招呼了。
一位大音乐家,学院院士,达官贵人,他认识茨基,路经阿朗布维尔,那里他有一个外
甥女,来参加维尔迪兰家的一次星期三聚会,德·夏吕斯先生与他格外亲热(应莫雷尔的请
求),主要是为了回巴黎以后,院士能让他出席各种有小提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