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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响曲》和《萨摩色拉斯的胜利女神雕像》,看成是世上最伟大的三件杰作),提到巴巴这
两个字时引起福什维尔环顾全桌,看他们对这话的反应,并且含蓄地、宽宏大量地微微一笑
以外,其余的时间,席上的人除了斯万以外,全都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位画家。
等他说完话,维尔迪兰夫人眼看德·福什维尔先生第一次光临在餐桌上就如此兴致勃
勃,高兴极了,她高声叫道:“你们看,他说得那么来劲,我真高兴。”又对她丈夫说:
“你这是怎么啦?目瞪口呆地待在那里!你是听呆子。画家先生,他倒象是第一次听您说话
似的。刚才您讲话的时候,他是一个一个字都记在心间,赶明儿要他复述您的话,他准一个
字儿也落不了。”
“不,我这并不是扯淡,”画家说,他对他的成功十分得意,“看样子,你们以为我这
是吹牛,是骗局;那我就领你们去看看那画展,到时候你们再看我是不是夸大其词;我敢担
保,你们看了比我还要兴高采烈!”
“可我们并不认为您是夸大其词,我们只是要您别忘了吃菜,要我丈夫也别忘了吃菜。
再给比施先生来点诺曼底板鱼,他盘子里的已经凉了。我们不忙,别那么急着上菜。色拉待
会儿再上吧。”
戈达尔夫人向来谨慎,沉默寡言,可是当她灵感一来,想起一句得体的话,她也不乏自
信。她感到这句话会一鸣惊人,这就使她产生了信心,而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
更多地是为了有助于她丈夫的事业。维尔迪兰夫人刚提起“色拉”这两个字,她就赶紧抓住
机会:
“莫非这是日本色拉?”她转过脸来,朝着奥黛特低声说道。
这话虽然说得含蓄,却显然是跟最新一上演就轰动一时的小仲马的那个剧本有关,她为
说这既得体又大胆的话感到高兴,却也有点不好意思,象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似的笑了起
来,笑声是那么轻,然而难以遏制,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这位夫人是谁?她可很有机智,”福什维尔说。
“不,不过各位如果星期五一起光临,我们给各位准备日本色拉。”
戈达尔夫人对斯万说:“先生,说起来也许您会觉得我太土。我到现在还没看过那脍炙
人口的《弗朗西伊翁》①呢。大夫已经看过了,我记得他对我说过,他是有幸跟您一起看
的,我也觉得他不必为了陪我而去订票再看一次。当然,在法兰西剧院的晚上是从来不会虚
度的,演出总是非常精彩,不过我们有很好的朋友(戈达尔夫人很少举出具体的姓名,只说
“我们的朋友们”或者“我们的一位朋友”,拿腔做调,学着那不屑提那些不足道的人的姓
名的那副架子,那种派头),他们有包厢,常想着带我们去看值得一看的新戏;我相信我迟
早总会有机会去看《弗朗西伊翁》的,到时候就可以提出我自己的看法了。不过我可得坦白
承认,我是够傻的,在我所到的沙龙里,大家都在谈论那个倒霉的日本色拉。”看到斯万对
她那件新闻并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感兴趣,她又加上一句:“大伙甚至已经开始有点谈腻
了。可也得承认这有时也会引出一些挺有意思的想法。譬如说吧,我有一个女友,很漂亮,
很吸引人,很出名,可也很怪,她说她就叫她家的厨子做过那种日本色拉;小仲马在剧本里
说要搁什么,她就叫搁什么。她邀请了几位朋友去品尝。我可没有被邀请的福气。不过有一
天她跟我们大伙都说了,看来那种色拉难吃得要命,把我们乐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当然,关
键在于你讲的可乐不可乐,”看到斯万毫无笑容,她最后讲了这么一句。
①《弗朗西伊翁》,小仲马于1887年发表的剧本。
她心想也许是因为期万不喜欢《弗朗西伊翁》的缘故,便又说道:“我想我也许会失望
的。我不信它会比得上德·克雷西夫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塞尔施·巴尼娜》。不过总还有
些地方可以发人深思;可是在法兰西剧院的的舞台上讲什么色拉的做法,那可未免太而
《塞尔施·巴尼娜》呢,就跟一切出之于乔治·奥内之手的作品一样,总是写得那么好。我
不知道您看过《铁厂老板》没有,跟《塞尔施·巴尼娜》相比,我还更喜欢这一部呢。”
“对不起,”斯万语带讽刺地说,“我要坦白承认,我对这两部杰作,都同样不欣赏。”
“那您认为这两部作品有哪些毛病呢?您的意见就不会改变了吗?您是不是觉得惨了点
儿?是吗,我总说,小说和剧本是没法讨论的。各有各的看法。我最喜欢的,您可能觉得讨
厌。”福什维尔这会儿叫斯万,这就把戈达尔夫人的话给打断了。刚才当她大谈特谈《弗朗
西伊翁》的时候,福什维尔在维尔迪兰夫人面前对画家的演讲大为赞赏。
画家话刚讲完,他就对维尔迪兰夫人说:“这位先生口才真好,记忆力真强!真是少
见。哎呀,我要是能这样就好了!他可以当个优秀的传教士。他跟布里肖先生真可说是旗鼓
相当;我简直说不上这一位是否比教授更能说会道些。他出口成章,不那么咬文嚼字。虽然
他有几个字眼说得未免太俗,可这也是时下的风尚。说起话来这么滔滔不绝的人可并不常
见,这位先生倒叫我想起当年在团里一起服兵役的一个伙伴。随便谈起什么东西,譬如说这
只杯子吧,他都可以给你说上几个钟头;不,不,不,干吗要谈杯子呢,我怎么这么傻!那
就说滑铁卢战役吧,或者随便什么题目吧,他都会跟你提起一些你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对
了,斯万也跟我在一个团里,他应该认识他。”
“您跟斯万先生常见面?”维尔迪兰夫人说道。
“不,”德·福什维尔先生说。他为了更容易接近奥黛特,便想得到斯万的好感,所以
要抓住这个机会讨他的好,提提他那些显赫的朋友,不过要以上流社会人士的身分来谈,带
上善意的议论的口吻,不能显得象是庆贺他有这样意想不到的成功似的,“斯万,我跟您从
不来往,是不是?再说,谁能有办法见着他?这家伙成天跟拉特雷默伊耶家,跟洛姆亲王夫
妇这些贵人厮混在一起”这指责可真是太离奇了,这一年来斯万几乎除了维尔迪兰家以
外哪家也不去,可是他们一听这些他们所不认识的人的名字就气得默不作声。维尔迪兰先生
怕这些“讨厌家伙”的名字,尤其是当着他那些忠实信徒的面毫无顾忌地吐了出来,肯定会
在他妻子身上产生不良印象,于是赶紧悄悄地向她投过充满关怀和不安的一瞥,但只见她脸
上露出一副不屑理睬的神气,对听到的新闻毫不为之所动,不仅作哑而且装聋。当我们听到
哪个做了错事的朋友在谈话间吐出几句辩解的话时,我们不也是宁可假装没有听见,也不愿
显得是听到了而不反驳,显得是认可了吗?当别人在我们面前提到一个我们忌讳听到的忘恩
负义之徒的名字时,我们不也宁可假装没有听见吗?
维尔迪兰夫人为了让她的沉默不至显得是表示同意,而只是象无生命的物体那种无意识
的沉默,霎时间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甚至可说是纹丝不动;她那鼓脑门就象是一件圆雕作
品,跟斯万厮混在一起的拉特雷默伊耶之流的名字是钻不进去的;她那微皱的鼻子露出两个
鼻孔,也好象是用什么东西塑出来的一样。她那微张的嘴巴象是有话要说。全身上下看来就
只是一团蜡、一个石膏面具、一个建筑用的模型、一个工业展览馆里展出的胸像——在这胸
像面前,观众肯定要驻步观赏雕塑家是怎样把维尔迪兰家人压倒拉特雷默伊耶家人和洛姆亲
王家人以及世上所有的“讨厌家伙”的威严表现出来,从而为这尊坚硬的白石像注入了几乎
能与教皇相媲美的尊严。不过,大理石终于活了过来,说是只有不爱挑挑拣拣的人才能上那
些人家去,因为那边的女人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无知得把corridor念成collidor。
“任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让这样的人上我家来,”维尔迪兰夫人最后说,狠狠地盯着
斯万。
钢琴家的姑妈高声叫道:“你们看!我真不明白,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找到人来跟他们聊
天!要是我的话,我准会吓得要死,准要倒大霉!怎么还能有人野成这个样子,跟在他们屁
股后面转?”维尔迪兰夫人当然不敢希望斯万会那么顺从,来学这位没头脑的太太。可他至
少可以象福什维尔这样来回答吧:“天哪!她可是位公爵夫人呢!有些人还是看重这些玩意
儿的;”果真如此,维尔迪兰夫人至少可以这样回对:“就让他们大沾其光吧!”然而斯万
却不这样,他只是嫣然一笑,那神气仿佛是说,他根本没法子把这么点玩笑认真看待。维尔
迪兰先生还是时不时悄悄地看他的妻子,黯然看着,也完全理解她这时感到一个宗教裁判所
的法官未能消除异端邪说时的那种愤怒,而为了试着让斯万收回前言(因为一个人坚持自己
意见的勇气在对方看来总是出之于对利害的计较,总是怯懦的表现),他就招呼斯万:
“您就把您对他们的看法坦率地说出来吧,我们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我压根儿就不是怕公爵夫人(如果你们说的是拉特雷默伊耶家的话)。我敢说,谁都
喜欢上她家去。我并不是说她这人很‘深刻’(他把‘深刻’二字读得仿佛是一个滑稽可笑
的字眼似的,因为他的言谈中还保留着往日说俏皮话这种习惯的痕迹,不过由于最近生活中
出现了新气象,对音乐热爱起来,这种习惯一时有所消失,所以发表意见时也不乏热情
了),不过,说真心话,她是个聪明人,而她的丈夫是个直正的文人。他们俩都很可爱。”
维尔迪兰夫人心想单凭这么一个不忠实的信徒,她就无法保持小核心内部思想的统一;
她对这个居然看不出他的话使她如何痛苦的顽固分子满腔怒火,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吼声:
“您要是这么看待他们,那是您的事。可至少别在我们面前说出来。”
“这全看您所说的聪明是怎么回事,”福什维尔说,他也想一露锋芒,“斯万,您所理
解的聪明才智倒是怎么回事?”
“对了!”奥黛特叫了起来,“这些大问题,我请他给我讲一讲。他就是不肯。”
“哪来的事!”斯万否认。
“就是这么回事!”奥黛特说。
“您是不是认为聪明才智就是能说会道,就是钻进上流社会的本领?”福什维尔说。
“快把您的甜食吃完,好撤掉您的碟子,”维尔迪兰夫人话中带刺地对萨尼埃特说,他
这会儿正陷入沉思,停下了刀叉。维尔迪兰夫人也许是对刚才她自己那口吻有点不好意思,
又找补一句:“没关系,您尽管慢用。我这话是对别人说的,为了好上下一道菜。”
“那位可爱的无政府主义者费纳龙①给聪明才智下过一个很怪的定义呢,”布里肖一板
一眼地说。
①费纳龙(1651—1715):法国散文作家,其小说《忒勒马科斯历险记》反映作者
谴责暴君穷兵黩武,为害人民的情绪。
“听着,”维尔迪兰夫人对福什维尔和大夫说,“他要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