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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良机都没有能力利用。当我想到能去听拉贝玛的戏时,胸中的忧愁才有所排解。我喜爱的
景色是海滨风暴,因为它最猛烈,与此相仿,我最喜欢这位名演员扮演的,是传统角色,因
为斯万曾对我说她扮演这些角色的艺术堪称炉火纯青。当我们希望接受某种自然印象或艺术
印象从而获得宝贵的发现时,我们当然不愿让心灵接受可能使我们对美的准确价值产生谬误
的、较为低劣的印象。拉贝玛演出《安德罗玛克》、《反复无常的玛丽安娜》、《菲德
尔》,这是我的想象力渴望已久的精彩场面。如果我能听见拉贝玛吟诵这段诗句:听说您即
将离我们远去,大人①等等,那我会心醉神迷;就仿佛在威尼斯乘小船去弗拉里教堂欣
赏提香②圣母像或者观看卡帕契奥③的系列画《斯基亚沃尼的圣乔治》一样。这些诗句,我
已经在白纸黑字的简单复制品中读过,但我将看见它们在金嗓子所带来的空气和阳光中出
现,好比是实现了旅行的梦想,我想到这里时,心便剧烈地跳动。威尼斯的卡帕契奥,《菲
德尔》中的拉贝玛,这是绘画艺术和戏剧艺术中的杰作,它们所具有的魅力使它们在我身上
富有生命力,使我感到卡帕契奥和威尼斯、拉贝玛和《菲德尔》是融为一体的。因此,如果
我在卢浮宫的画廊里观看卡帕契奥的画,或者在某出我从未听说的戏中听拉贝玛朗诵,我便
不会再产生美妙的惊叹,不会再感到终于看见使我梦绕魂萦的、不可思议的、无与伦比的杰
作,其次,既然我期待从拉贝玛的表演中得到高贵和痛苦的某些方面的启示,如果女演员用
她卓越和真实的艺术来表演一部有价值的作品,而不是在平庸粗俗的情节上添点儿真和美,
那么,这种表演会更加卓越和真实。
①《菲德尔》第五幕第一场的台词。
②提香(1477—1576),意大利画家。
③卡帕契奥(1455—1525),意大利画家。
总之,如果拉贝玛表演的是一出新戏,我便难以对她的演技和朗诵作出判断,因为我无
法将我事先不知道的台词与她的语调手势所加之于上的东西区别开,我会觉得它们和台词本
是一体。相反,我能倒背如流的老剧本仿佛是特有的、准备好的广大空间,我能完全自由地
判断拉贝玛如何将它当作壁画而发挥她那富有新意的创造力。可惜几年前她离开了大舞台,
成为一个通俗剧团的名角,为它立下汗马功劳。她不再表演古典戏剧。我常常翻阅广告,但
看到的总是某某时髦作家专门为她炮制的新戏。有一天,我在戏栏里寻找元旦那一周的日场
演出预告,第一次看到——在压轴节目中,因为开场小戏毫无意义,它的名字显得晦暗,其
中包含对我陌生的一切特殊情节——拉贝玛夫人演出《菲德尔》中的两幕,还有第二天第三
天的《半上流社会》和《反复无常的玛丽安娜》。这些名字象《菲德尔》名字一样,在我眼
前显得晶莹可鉴、光亮照人(因为我很熟悉它们),闪烁着艺术的微笑。它们似乎为拉贝玛
夫人增添光彩,因为在看完报上的节目预告以后,我又读到一则消息,说拉贝玛夫人决定亲
自再次向公众表演往日创造的角色。看来艺术家知道某些角色的意义不仅限于初次上演、使
观众一新耳目,或再次上演而大获成功。她将所扮演的角色视作博物馆的珍品——向曾经欣
赏珍品的老一代或未曾目睹珍品的新一代再次展示的珍品,这的确是十分有益的。在仅仅用
来消磨夜晚时光的那些演出的预告中,她塞进了《菲德尔》这个名字,它并不比别的名字
长,也未采用不同的字体,但她心照不宣地将它塞了进去,仿佛女主人在请客人入席时,将
他们——普通客人——的名字一一告诉你,然后用同样的声调介绍贵宾:阿纳托尔·法朗士
先生。
给我看病的医生,即禁止我作任何旅行的那位,劝父母不要让我去看戏,说我回来以后
会生病的,而且可能病得很久,总之,我的痛苦将大于乐趣。如果我期待于剧院的仅仅是乐
趣,那么,这种顾虑会使我望而却步,因为痛苦将会淹没乐趣。然而——正如我梦寐以求的
巴尔贝克之行、威尼斯之行一样——我所期待于这场演出的,不是乐趣,而是其他,是比我
生活的世界更为真实的世界的真理。这些真理,一旦被我获得,便再也不会被我那闲散生活
中无足轻重的小事所夺去,即使这些小事使我的肉体承受痛苦。我在剧场中所感到的乐趣可
能仅仅是感知真理的必要形式,但我不愿它受到影响和破坏,我盼望自己在演出结束以后才
像预料中的那样感到身体不适。我恳求父母让我去看《菲德尔》,但是自从见过医生以后,
他们便执意不允。我时时为自己背诵诗句:听说您即将离我们远去我的声调尽量抑扬顿
挫,以便更好地欣赏贝玛朗诵中的不平凡之处。她的表演所将揭示的神圣的美如同圣殿中之
圣殿一样隐藏在帷幔之后,我看不见它,但我时时想象它的新面貌。我想到希尔贝特找到那
本小册子中的贝戈特的话:“高贵的仪表,基督徒的朴素,冉森派的严峻,特雷泽公主及克
莱芙公主①,迈锡尼的戏剧②,泽尔菲的象征③,太阳的神话”。这种神圣的美不分昼夜地
高踞在我内心深处的、永远烛火通明的祭坛之上,而我那严厉而轻率的父母将决定我能否将
这位女神(她将在原来隐藏着她无形形象的地方显露真面目)的美吸进,永远吸进我的精神
之中。我的目光凝视着那难以想象的形象,我整日与家庭的障碍搏斗,但是当障碍被扫平,
当母亲——尽管这个日场戏正好是委员会开会,而会后父亲将带德·诺布瓦先生来家吃饭的
那一天——对我说:“唉,我们不愿意使你不高兴,如果你实在想去那就去吧。”当一直作
为禁忌的戏院此刻只由我来决定取舍,我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实现宿愿时,我却反而犹豫不
决,是该去还是不该去,是否除了父母的反对以外尚有其他否定的理由。首先,虽然他们最
初的残酷让我讨厌,但此刻的允诺却使我觉得他们十分亲切。因此,一想到会使他们难过,
我自己就感到难过,在这种情绪之下,生活的目的对我来说似乎不再是真理,而是柔情,生
活的好与坏的标准似乎只是由我父母快活还是不快活而定。“如果这会使您不快活的话,我
就不去了,”我对母亲这样说。她却反过来叫我不必有这种顾虑,这种顾虑会破坏我从《菲
德尔》中得到的乐趣,而她和父亲正是考虑到我的乐趣才解除禁令的。这样一来,乐趣似乎
成为某种十分沉重的义务。其次,如果看戏归来病倒的话,我能很快痊愈吗?因为假期一结
束,希尔贝特一回到香榭丽舍大街,我便要去看她。为了决定看不看戏,我将这全部理由与
我对拉贝玛完美艺术的想象(虽然它在面纱下难以看见)作比较,在天平的一端我放上“感
到妈妈忧愁,可能去不了香榭丽舍大街”,在另一端放上“冉森派的严峻,太阳的神话”,
但是这些词句本身最后在我思想中变得晦暗,失去了意义,失去了分量。渐渐地,我的犹豫
变得十分痛苦,我完全可能仅仅为了结束这种犹豫,一劳永逸地摆脱这种犹豫而决定去看
戏。我完全可能任人领到剧院,但不是为了得到精神启示和完美艺术的享受,而是为了缩短
痛苦;不是为了谒见智慧女神,而是谒见在女神面纱之下偷梁换柱的、既无面孔又无姓名的
无情的神明。幸亏突然之间一切都起了变化。我去看拉贝玛表演的夙愿受到了新的激励,以
至我急切和兴奋地等待这个日场,原因是那天当我像每日一样来到戏剧海报圆柱前时(我像
柱头隐士那样伫立在那里,这种时刻近来变得更严峻),我看到了第一次刚刚贴上去的、仍
然潮湿的、详尽的《菲德尔》演出海报(其实其他演员并不具有足以使我作出决定的魅
力)。这张海报使我原先犹豫不决的那件事具有了更为具体的形式,它近在眼前,几乎正在
进行之中——因为海报上落款的日期不是我看到它的那一天,而是演出的那一天,而落款的
钟点正是开幕的时刻。我在圆柱前高兴得跳了起来。我想,到了那一天,在这个准确的钟
点,我将坐在我的座位上,等着拉贝玛出台。我担心父母来不及为外祖母和我订两个好座
位,便一口气跑回家,如痴如呆地望着那句富有魅力的话:“正厅不接待戴帽的女士。两点
钟后谢绝入场”,这句话取代了我脑中的“冉森派的严峻”和“太阳的神话”。
①指古典悲剧女主人公菲德尔及小说人物克莱芙公主,这是两种不同的典型。
②希腊初期文化。
③泽尔菲是古希腊城,有太阳神阿波罗的圣殿。
可惜,这头一场戏使我大失所望。父亲提议在去委员会时顺便将外祖母和我带到剧场。
出门时他对母亲说:“想法弄一顿丰盛的晚餐吧,你大概还记得我要带德·诺布瓦来吧。”
母亲当然没有忘记。从前一天起,弗朗索瓦丝就沉浸在创造热情之中。她很高兴在烹调艺术
上露一手,这方面她的确极有天赋。她听说来客是一位新客,更为兴奋,决定按她的秘方烹
制冻汁牛肉。她对构成她作品的原料的内在质量极为关切,亲自去中央菜市场选购最上等的
臀部肉、小腿肉和小牛腿,就好像米开朗琪罗当年为修建朱尔二世的陵墓而用八个月时间去
卡拉雷山区挑选最上等的大理石。弗朗索瓦丝兴冲冲地出出进进,她那绯红的面孔不禁使母
亲担心这位老女仆会累垮,就象美第奇陵墓的雕刻师①当年累倒在皮特拉桑塔石矿里一样。
而且从前一天起,她便吩咐人将那粉红色大理石一般的、她所称作的“内约”火腿,裹上面
包屑送到面包房去烤。她第一次听人谈到“约克”火腿时,便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别人说
的是她知道的那个名字——她低估了语言的丰富性,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同时存
在“约克”和“纽约”呢?真令人难以相信。此后,每当她听见或在广告上看见“约克”这
个名字时,她便认为是“纽约”,并将“纽”读作“内”。因此她一本正经地对打下手的厨
娘说:“你去奥莉达店买点火腿。太太一再嘱咐要‘内约’火腿。”
①指米开朗琪罗。
如果说这一天使弗朗索瓦丝体验到伟大创造者的炽热信心,那么,我感受到的却是探索
者的难以忍受的焦虑。当然,在听拉贝玛朗诵以前,我是愉快的。在戏院门前的小广场上,
我感到愉快,两小时以后,路灯将照亮广场上栗树的细枝,光秃的栗树将发出金属般的反
光。在检票员(他们的挑选、提升、命运全部取决于那位著名女演员,只有她掌握整个机构
的管理权,而默默无闻地相继担任领导的经理只是有名无实的匆匆过客而已)面前,我感到
愉快;他们索取我们的票,却不看我们,他们焦急不安:拉贝玛夫人的命令是否全部通知了
新职工,他们是否明白决不能雇人为她鼓掌,是否明白在她上台以前不要关窗,而要在她上
台以后关上所有的门,是否知道应在她身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