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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王海牵强地附和了一句,流露出的那种心态分明是不愿看到这种结果。他打起笑脸说,“坤哥,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有一天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就来投靠你。”
“笑话,”宋一坤说,“你们都是干大事的,讲的是大场面大气派,不能同我这个奔小康的相提并论。再说我的庙太小,房檐就那么高,想站直了就得碰破脑袋。”
“那我就蹲着。”王海呵呵一笑,而后又感慨地说,“要是上海的公司不倒该多好哇,那样做生意才真叫过瘾,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哪里有生意,哪里没生意?你怎么知道该找什么人谈,该怎么谈?”
“多用点脑子,什么都有了。”宋一坤语气平缓地说,“中国解放四十多年了,乱哄哄斗来斗去,到现在才想起来立法,谈何容易,无论怎么转轨都存在一个历史的惯性,所以才需要摸着石头过河,而越走水越深,摸到一定程度就摸不着了,就需要科学制定导向。这个过渡时期不是每一代人都有运气赶上的,这就是说,中国到处是机会,到处是漏洞。有资料表明,中国的国有资产每天要流失一个亿,这些钱到哪去了?是流进了一部分人的口
袋里。”
“可惜,没能流进我的口袋里。”王海遗憾地摇摇头。
宋一坤继续说道:“按照进化论的说法,在宇宙气候发生大裂变的时候,一部分猴子适应了地球的变化,渐渐演变成了人,而另一部分猴子错过了机会,结果过了万年以后依然是猴子。”
“我懂,我懂。”王海一连说了两声。其实他什么也没懂,只是心里一个劲儿地想:“说什么也得往坤哥这堆儿里凑,凑进去就不再是猴子,就能进化成人。”
他们谈了两个多小时,多半是宋一坤在说。宋一坤的话听上去似乎很不连贯,像一个缺乏主题的谜,亦动、亦静,既有四平八稳的轻松,又有偶尔一露的锋芒,像是教给对方的韬略,又像是讲给自己的心机。虚实之间,王海像在听一部天书。
宋一坤只字不问王海和孙刚在维也纳的情况,也绝口不应江州合资企业的话题,只是兢兢业业地对牛弹琴。
五
夏英杰踏着红色地毯走到六楼西侧走廊的末端,林萍的客房门锁着,漂亮的锁柄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字。
她只得离开,到一楼大厅的总服务台往客房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杨小宁,他很热情地说:“林萍正在洗澡,她得准备一下晚上去歌舞厅跳舞。如果夏小姐不介意,请先到我的房间稍等,就在隔壁。”
“不必了,我在一楼大厅里等她。”说完她放下电话。借等人的这段时间又去了商务中心,向经理说明情况,提前请了一天假。
半个多小时以后林萍总算下来了,仍然是那样艳美,她总能使一部分目光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夏英杰从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站起身迎过去,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林萍歉意地说。
夏英杰笑笑,把礼品袋递给林萍说,“你老远来一趟,我也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刚巧一坤的朋友送来点东西,我看还拿得出手,就借花献佛了。”
林萍打开一看,兴奋地说:“好家伙,全是名牌货,这得不少钱呢。看不出,那个傻帽儿还会买点上档次的玩艺儿。”
那个傻帽儿,就是指王海。
夏英杰知道,王海是赤手空拳在江州打天下的,如今是华侨,居住在世界名城维也纳,拥有三百多万元人民币的经济实力。但是她不想说这些,因为在一个“公主”眼里,一切都是渺小的。她只是感慨地说:“没想到才半年你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那是路线对头了。”林萍得意地一笑,接着说,“阿杰,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这些东西还是你留着用吧,省得花钱买了。”
“我可不敢开这个头,用惯了就不要吃饭了。”
“那我只好收下。”林萍把礼品袋提在手里说,“时间还早,我先把东西送上去,然后咱们出去转转,就咱们俩,到海口最热闹的地方去。”
林萍上楼送东西,很快就回来了,她们一起出了饭店,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海秀大道。
夏英杰陪着她,出了这家商场又进那家商场,看完了时装看首饰,看完了鞋子看内衣。夏英杰来岛上半年了,从来没敢这么奢侈过。充其量骑着车子在马路上观望几眼。今天借这个机会她足足地过了一把瘾,饱了一回眼福。
两个人又渴又累,夏英杰建议到咖啡厅喝点冷饮。她们进了一家名为“玫瑰园”的咖啡厅,这里幽雅的气氛最适合谈话。
夏英杰用吸管喝了一口柠檬汁,说:“如果不需要保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去了法国以后打算干什么?”
林萍说:“杨小宁的父亲在巴黎开一家很豪华的美容店,我打算先在店里做一两年学点技术,然后自立门户,自己开一家美容店。当然,开始先干点小的,以后会越来越大。”
“那得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
“钱不成问题。”林萍自信地说,“我得奖挣了八万,又借了一些,凑够十万元。不够的钱杨小宁会给我出的,我们早晚是一家人,他倒不希望我去闯,但是我这人要强,非得干点自己的事不可。”
“你是怎么认识杨小宁的?”更英杰很关心这个问题。
“在北京的一家歌舞厅里。”林萍说,“玉南电视台搞了一次十佳商场活动,颁奖晚会上十名选美大赛的获奖玉南小姐,都参加了,后来由十佳商场出钱组织一次旅游,到北京玩了三天。”
“才三天,而且又是在歌舞厅里认识的,可靠吗?”夏英杰又问。
“我准知道你会这么问。”林萍有些不悦,皱着两道修饰得很漂亮的眉毛说,“如果杨小宁靠不住的话,那你的那位就更靠不住了。别忘了,你是在看守所认识他的,而且还不到三分钟,难道歌舞厅还不如看守所干净?难道三天还不如你的三分钟可靠?”
夏英杰哑口无言,她真的无话可说了,脑子里不由想起哪本书上读过的一句话:要愚蠢的人接受真理,原来并不比让癞蛤蟆上天更容易。而此时不要说真理了,就连一个正常人的思维程序都无法被对方接受。她只得笑笑说:“你怎么了?关心你也错了?”
林萍也恢复了笑容,说:“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老实告诉你,我来海口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我的变化,刺激刺激你的神经,好让你碰出点灵性来。我的良苦用心,你懂吗?”
夏英杰只是微笑而不做回答。
出了“玫瑰园”,天色已黑,海秀大道满街灯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闪烁不停,真成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海口的夜生活拉开了帷幕。
夏英杰站在路边叫出租车,这时林萍拉了她一把,指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说:“你看,那女的拉客呢。”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确实在拉客。夏英杰没有理会,叫住一辆出租车便拉林萍上去了。
车子都开出老远,林萍这才回头鄙夷地说:“这种事我在北京也见过,真让人恶心。这种女人还活个什么劲儿?放到我身上,我早死了。”
“还是多想想晚上吃什么吧。”夏英杰说,“今天是我请客,你可别错过了这个大好的机会。”
“饶不了你。”林萍开心地说。
这一晚,一向精打细算的夏英杰实实在在地铺张了一回,她陪着林萍和杨小宁在饭店的高级餐厅吃了一顿,又陪他们在歌舞厅玩了两个小时,钱像流水一样花着,只为不让林萍感到冷落。
当她乘出租车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而明天她还得陪林萍,尽管她的时间十分宝贵,尽管文稿竞价活动一天天临近。
(待续)
第六章
一九九三年七月十九日,凌晨。
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经过人个月的艰苦创作,一部三十六万字的长篇小说终于在这个深夜被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当夏英杰把最后一页稿子从打印机上抽出来时,她感到了一种从未
有过的精疲力竭,就像一个刚刚从沙漠中逃生的人,脑子里根本不存在征服者的快慰和满足,只有后怕,只感到一种解脱。
她在三年的记者生涯中曾写过很多文章,却从来没有想过去面对一部系统而巨大的创作工程。八个月,三十多万字,这对一位文坛老手或许根本不算什么,而对她来说,只有在爱情的威慑下才可能产生这样的壮举。自觉也罢,被迫也罢,她毕竟朝着宋一坤对她所期望的方向迈出了实实在在的第一步。
此刻,两份完整的书稿像两座小山一样排列在桌上,一份将送到北京,另一份将送到湛江万路达文化公司。
至少今夜,她完成任务了。
宋一坤根据小说进展情况,已提前对一些事情做了安排。今天下午他就要乘飞机去江州,与约定在那里等候的方子云会面,然后当夜乘火车前往北京,请国内最权威的文学编辑审阅小说,征求修改意见。而去北京,必须要带上完整的书稿。
夏英杰浑身乏力地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然后取出磁盘关掉电脑和台灯,到客厅打开壁灯和空调,又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和一听可口可乐,自己在客厅里独饮。此时她默默独饮,大概是一种祝贺小说完稿的形式。
这时,宋一坤睡眼朦胧地从卧室走进客厅,他光着上身穿一条宽松的大裤权,那样子像一个卖瓜的农夫。他进来问:“写完了?”
夏英杰点点头,把一杯加冰块的可乐递过去,笑着说道:
“写完了,反正已经睡不成了,我自己祝贺一下,解放了,你怎么不睡了?”
“你一开空调我就醒了。”宋一坤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你现在祝贺还为时过早,你还有一个修改工程。”
“那不管,得乐一时且乐一时。”夏英杰说,“今天是七月十九日,文稿竞价的截稿日期是八月十五日,只有二十多天时间,等你征集到意见再修改,来得及吗?”
“尽力而为,能多争取一天也是好的。”宋一坤从桌上拿起一支烟点燃,面部表情严肃了一些,说,“这本书,必须从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两个方面吸取意见,只要没有骨架上的变动,局部修改是可能的。磁盘里那一稿千万要保存好。”
在电脑里修改,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九十九个头都叩了,哪还在乎这一哆嗦。”夏英杰说,“我确实喜欢这部小说,因为是我一笔一字啃出来的,但是能不能值钱,我心里真的没底。这可不比在报社当记者,文章好坏都能混碗饭吃。”
宋一坤说:“这事我得再一次提醒你,你去湛江只让书商看稿估价,不能拍板成交,必须得把重心放在文稿竞价上。”
“明明没有诚意还要去谈,总感觉不道德。”
“那叫火力侦察。”宋一坤说,“衡量商业道德的惟一标准是法律,而收集信息则是商业活动中最基本的行为。如果像你这么想,那商人都得跳楼去。”
这样一解释,夏英杰心里坦然了,又说:“21号王海和孙刚动身来海口,你走之前要不要往维也纳打个电话?不然肯定得走两岔了。”
宋一坤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