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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童狠着脸,憋了半天,说:“明天再说吧,他们要真不相信我就算了,我还不求他们了。”
肖童此话一出,欧阳兰兰倒是当好事似地笑了一下,“我早说过,你吸点毒倒不算什么,真犯不上捣腾这玩意儿,这生意还是不做的好。这事我找老袁替你推掉就完了,他也不会求着你做。”
肖童低头,又有几分犹豫的样子,欧阳兰兰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别想这事儿了,咱们跳舞去。”
肖童沉闷地说:“不想跳了。”
欧阳兰兰说:“那我陪你去玩儿游戏机,你不是爱玩儿游戏机吗。”
肖童赌着气说:“不去了,我顶腻歪老袁了,要见了这王八蛋非抽他不可!”
欧阳兰兰于是转舵说:“那咱们换个地儿,找个清静的酒吧喝酒去,好不好?”
见肖童吐了口气,未置可否,欧阳兰兰便把车子开动起来。
几个月没见,肖童不知是深沉了还是仅仅变得沉默,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欧阳兰兰想,也许是海洛因让他变了。虽然这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幽静的音乐酒吧里只消磨了短短的几支曲子,但两人之间的话题却枯燥得难以为继。她对他说,肖童,我到现在也没闹清楚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反正我觉得你特难伺候。
肖童冷眼看她,懒懒地回道:“我喜欢刘胡兰那样的女人,喜欢圣女贞德那样的女人,你是吗?”
欧阳兰兰嗤笑,“那种女人,这年头有吗?”
肖童抬杠似的,“当然有了。”
“谁呀?你找出来。”
“找出来你也不信,你理解不了那种女人。”
欧阳兰兰倒是不急不妒,说:“就算有吧,可这种女人,可敬不可爱。你要真碰上一个就知道了,这种女人能在家里一天到晚陪你过日子吗!你这人太爱幻想。
你是不是小时候看了什么刘胡兰和圣女贞德的书了?“
肖童做出一脸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表情,挥挥手,“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欧阳兰兰依然不温不愠地笑着:“哟,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像你这么天真的吗?”
肖童板着脸:“我不是大学生了。”
欧阳兰兰故意扬扬眉毛:“是吗?”
肖童说:“你装什么傻呀,我要不认识你,这会儿还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呢。”
欧阳兰兰取笑道:“你不是党员吧?”
肖童说:“不配。”
兰兰说:“那你是共青团员吗?”
肖童嗑巴了一下,“以前是。”
兰兰说:“这么说,你是信仰共产主义喽,你懂共产主义吗?”
肖童似乎答不上来,反问:“你都信仰什么?”
兰兰干干脆脆地答道:“我什么都不信仰。”肖童说:“连西方国家的人都说,什么都不信仰的人是最可怕的人。什么都不信仰,也就不受任何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欧阳兰兰坦然地说:“那有什么,现在还不都是我这样的。说信仰共产主义那是骗人。我才不信你每天都是想着共产主义过日子呢。要说什么观音如来上帝,什么伊斯兰真主吧,咱又不懂。你说咱还能信仰什么,也就是跟着感觉走,走哪儿算哪儿。就说我对你吧,只要我觉得你好,我就愿意和你在一块儿呆着,谁也拦不住。”
肖童说:“我是不懂共产主义,可做人做事总得堂堂正正,偷鸡摸狗藏着掖着的事我不干,害人的事我不干。”
欧阳兰兰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不干,不干你捣腾那玩意儿干什么?一弄就是一万克,你以为那是给婴儿吃的糕干粉哪!”
肖童干张着嘴,欲辩无词。欧阳兰兰难得看见他这张口结舌的窘态,竟得意地笑出声来。
尽管话不投机,但对欧阳兰兰来说,这毕竟是与肖童久别重逢的一个难得的小聚,外面是人冬后第一次大风降温的寒冷,而酒吧里却是缠绵的音乐,哝哝的低语和温暖的蜡烛。这情调让欧阳兰兰周身舒服,每一根神经都不可抑制地兴奋着。眼前拥有的一切,包括肖童那张闷闷不乐的面孔,都足以让她陶醉,他毕竟陪着她,共同喝着一瓶浪漫的红葡萄酒,在这里促膝而坐。
这天晚上她回到家的时候,老袁和老黄都在父亲的书房里没走,他们像是在等她。见她进来,先是父亲问:你上哪儿去了?随后老袁说:我们那儿的门卫说你去了,怎么没下车又走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欧阳兰兰并不急着回答,她往沙发里一坐,轻轻松松地说:“那生意,肖童不做了。”
三个男人都愣了,面面相觑,老袁甚至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怎么又不做了?”
欧阳兰兰未即答言,老黄却已想到:“你和肖童,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但欧阳兰兰脸上悠然自得的气色,显然否定了这个猜测。
迎着他们追问的目光,欧阳兰兰幸灾乐祸地一笑。老袁和老黄的神态,暴露了他们对这笔生意实际上也有着同样的渴求。她这时的立场仿佛无意中代表了肖童,脸上流露出一种你急我不急的优越,慢条斯理地说:“跟你们做生意太麻烦,还得让人家先吸毒,还得生出各种各样的法儿来考验人家,人家懒得跟你们玩儿了。跟你们玩儿太累。”
父亲突然变脸,“兰兰,我们要试他,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欧阳兰兰让父亲猝然一问,心里有点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啊,我哪儿那么傻呀。”
“那他怎么突然不做了?”
“也没说不做,反正不是你们想得那么上赶,好像非做不可似的,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酒吧喝酒他怎么没急着问我呀。”
老袁问:“不是说好了让你把他带到夜总会吗?”
兰兰说:“他说想换个清静地方,你那儿又不清静。”
老黄笑笑,转脸对老袁说:“看看,兰兰的心思都在谈情说爱上呢,已经没兴趣帮你谈这笔生意了。”
兰兰理直气壮地瞪一眼老黄:“你们是不是恨不得我们俩都和你们一样,成个毒贩子,到时候让公安局把我们抓起来都枪毙!”
老黄涎脸笑着:“兰兰又冤枉我了,我就算有心把肖童拉下水,也得把你留在岸上呀,你爸爸这么多年对你的这点心情,我还不懂?连我们都琢磨着什么时候淡出江湖呢。”
父亲闷声打断了他们:“行了,他不做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冒这个险,也省得你没深没浅地搅进去。不做了好!”
老袁突然阴阴地说:“会不会是肖童察觉了什么,不敢往咱们的套儿里钻了?”
父亲严厉地说:“不管怎么样,兰兰,你以后不要再和肖童来往了,他和以前的那个大学生可不是一个人了。突然找上门来要做这种生意,转脸又没兴趣了。刚出道就这么神神秘秘的,你还是躲他远点吧!”
父亲这样说肖童,欧阳兰兰就暴跳起来了,“我还有没有自由了,您干吗老是这样干涉我!你们谁为我想一想了,我喜欢谁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了。得,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别管我的事了,我用不着你们管了!”
父亲想制止她的吵闹,“兰兰!”但她不听,她站起来跑出书房,咚咚咚地跑下楼梯,示威似的把自己卧室的门砰一声重重地关上!
楼上楼下都静了,没人下来劝她。她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既而有几分委屈扑上心头,她想:“肖童,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你,和我爸翻了多少回脸吗!”
三十四
从酒吧出来,欧阳兰兰的车把肖童送到了他家的路口。他上了楼,拿出钥匙却找不到门上那把临畸的挂锁,他在门口盘桓摸索了半天,直到那屋子里有人听见动静打开门问他,他才知道进错了楼门。
真奇怪他在自家门口居然迷了路。
也许因为这一路上脑子里万念丛生,以致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凝思默想,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吸毒了。因为当欧阳兰兰让他再吸一回毒给老袁看的时候,他的全部神经几乎在刹那间又被海洛因的魅力笼罩,他怀着深深的罪恶感压制着油然而生的渴望,反复去想那东西曾经带给他的生理痛苦和心灵的幻灭。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生想毒,这话真是不假。他能熬着一直不让自己去想那东西,就是不想再次失去他的至爱,这是能够让他回到正常的生活,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最重要的依托。
庆春对他一好他就受不了。她的拥抱,她的期望,证明他已不是一个废人了。
他不仅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而且,也可以成为。一个对全社会都有重要作用的人,成为一个共产党和老百姓都需要的人。这使他感到骄傲!感到带劲!这感觉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他看到,在这条战壕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投入,互相都像生死与共似的,这和他以前对人的普遍生存态度的想象,大不相同,让他在无形中深受感染。所以从酒吧回来他确实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他苦熬了那么多天,已经有资格与欧庆春他们并肩为伍了,他不能再去吸毒毁了自己。可他不吸毒就没法完成他们给他的任务,就会让庆春失望,让她的老板失望,就会让李春强看不起他,以为他办不成事。他现在太需要让他们都看到,都承认他的价值了!
此时此刻,他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很晚才睡,断断续续做了些没头没尾不成章法的梦,一会儿梦见和庆春如胶似漆的缒绪,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吸毒后飘飘欲仙的迷离。醒来后他客观地想了很久,他想如果没有昨天欧阳兰兰事实上的撩拨,他也许不会又梦见那片烟雾。
一整天欧阳兰兰没再呼他,这使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会不会因为他昨天的态度,导致她中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有点后怕,他怕万一由于他的原因而致使这个快要到手的胜利功败垂成,那欧庆春和李春强以及他们的老板,不知将怎样地看他,那他对他们还有什么用?
他眼前仿佛已看到李春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并且在欧庆春的耳边嘀嘀咕咕,他欲辩无辞,无地自容!他想不如索性就把昨天的情况与庆春如实道来,他甚至可以向他们表个态,为了这个案子的需要他愿意再去吸毒,愿意再去忍受一次戒毒的痛苦。但这个做法可能会引出的后果又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欧庆春同意了理解了甚至支持鼓励他这样做,她内心里还会保留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吗。谁都知道毒这玩意儿一旦复吸了就更难戒!他实在不想再冒险去触动那个好不容易才渐渐弥合的伤口。
下午欧庆春竟意外地呼了他。他回了电话,庆春问他和欧阳兰兰又联系了吗?他含糊地说见了一面,但没谈正事。庆脊竞也没有再问这件正事,她岔开话题,说:“你知道吗,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恶梦。”
肖童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梦了,他问:“什么恶梦?”
“我梦见你又吸那东西了。”
肖童心里形容不清是什么感觉,他问:“那你怎么样了?”
庆春说:“我大哭了一场,对你特失望,后来哭醒了。”
肖童说:“你呼我就为告诉我这个?”
庆春说:“不是,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今天晚上的芭蕾舞票,你有兴趣吗?”
他兴奋起来,一夜的烦恼暂时置诸脑后,说:“当然!”
晚上他们一起在国际剧院看了中央芭蕾舞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