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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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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春也在看电视,她让他进了客厅,让到沙发上坐下来,问:“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你今天不是跟李队长去燕京美食城了吗?”
  肖童说是,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刚才在美食城与他们见面的情况扼要地叙述一遍。庆春问:“是李队长他们送你到这儿来的?”
  “啊,不是,是我自己来的。”肖童说:“我怕你惦记这事,所以跑来告诉你。”
  “你小心有人跟你,万一有人跟你到这儿,白天找邻居一打听,知道我是警察,这案子就麻烦啦。”
  肖童闷闷不乐,垂着眼皮说:“你就知道关心案子。”
  庆春笑了:“也关心你,你要暴露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自己。我可不是吓唬你,现在贩毒案的特点是枪毒同流。搞贩毒的都是些提着脑袋玩儿命的家伙,可以说他们什么都敢于。”
  肖童说:“我来的时候都注意了。我老远就下了车,自己一路走进来的,绝对没人跟着。”
  庆春说:“小心没大错,知道吗?”
  肖童说:“啊。”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电视,但似乎都没在用心真看,一时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庆春问:“喝水吗?”
  肖童摇摇头,他说:“庆春,咱们俩相处这么久了,有些话你始终没有直接对我说过。”
  庆春转头看他:“说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吗?”
  “你说呢?”
  “我早说过你喜欢我,可你自己没说过。”
  庆春停了一下,反问:“不喜欢你我把你接到这儿来往?”
  这回答肖童基本满意,但仍心有不足,又问:“那,你爱我吗?”
  庆春看电视,不回答。
  肖童说:“我不该这么问吗?”
  庆春歪过头来,还是反问:“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就是想问这个?”
  肖童扭捏了一下,说:“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回答。你爱我吗?”
  可庆春迟迟不答,想了半天,才说:“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你必须彻底把毒戒了,彻底!我才会回答你。这是你现在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任务,在你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之前,不该再想别的。想也不现实。”
  肖童的脸红了,随即又发白,他怯怯生生地小声说:“我,我不是已经戒了。”
  “不,你只是有了个好的开始,还不能说是彻底没有复吸的可能了。这需要时间。”
  肖童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假使,假使,欧阳兰兰他们非逼着我吸,拿这个来考验我。我为了骗取他们信任,就吸了一点,这,这不能算是复吸吧。当然,我是说假使。”
  庆春笑笑,“你别找这种小儿科的借口了。你可别跟我耍小聪明,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肖童嗫嚅着不敢往下说了。庆春突然神色认真地问:“你不是又吸上了吧?”
  肖童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没有!”
  庆春笑着吐口气:“你可别吓我。”
  肖童来时兴冲冲的情绪,此时荡然无存。直到离开了庆春的家,他才觉出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他本想把这次在帝都夜总会被迫吸毒的过程和庆春解释清楚,但和庆春之间这两句对话把他的胆子弄破了。他想庆春即便是能够理解他,但要是知道他的瘾又上来了,也不会爱他了。吸毒上瘾的人不难得到一些理解和同情,但有谁会爱呢!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一段地铁,又换了一站公共汽车,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才发觉腹中空荡荡的。晚上他在燕京美食城几乎没顾上吃什么,可又并不觉得多么饿。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折腾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趁这案子没结束他还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机会,尽快把欧阳兰兰和老袁这次逼出来的毒瘾戒了,在回到庆春家之前,把戒毒的成果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他深知这一次戒毒比上一次更难,因为上一次是在戒毒所,而这一次则要自己孤军苦战。这是对自己意志毅力的一次考验。他不断地警告自己,给自己壮胆鼓劲。
  一遍一遍地对将要面临的痛苦做着种种心理准备。他并没有去找吃的东西,怀着恐惧的心情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毒瘾的来临。为了避免在执行任务时毒瘾发作,他在傍晚去燕京美食城前,已经吸了一支,距此已过去了六七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心里不停地下定决心不停地发誓:傍晚的那支就是最后的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凌晨一点他开始明显地头晕,耳朵里嗡嗡一片,像要失聪,眼泪不停地流淌出来,鼻子里灌满了清鼻涕。浑身一阵一阵地发紧发冷,四肢的皮肤上像有无数小虫子来回爬行,奇痒不止。而骨头里又发出一种弄不清源头的疼痛。他拼尽全力熬着,呻吟中呼唤着庆春的名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整整一夜,天明时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他睡得并不踏实,睡得断断续续模棱两可。迷迷糊糊地,他飘飘然又到了樱桃别墅,天上阴雨绵绵,他听到欧阳兰兰雨中凄惨的哭声,这哭声使他骤然发觉樱桃别墅已变成了一个志怪电影中的废墟,里面风声汨汨,蛇行狐奔。欧阳兰兰和她的枯瘦的父亲,还有大腹便便的老黄,油头粉面的老袁,青面獠牙的建军,游魂一样鱼贯而来。荒屋残垣,冷雨青烟,空谷足音,遥远处响着野寺钟磬。那苍凉的钟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以致后来震耳欲聋。他醒来才知道那是楼下不知道谁的汽车防盗器出了故障,报警的怪叫声响个没完。他爬起来,在镜子里看自己,也许他是刚刚走出那个凄厉的鬼梦,他在镜中看到的,竟是一张人鬼不分的枯槁的脸!
  BP机这时响了,把他拉回到现实的人间。是庆春呼的,让他回电。他这时不但不能兴奋起来,而且举步维艰。意识的清醒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地狱之行的重始。他又全身难过得不知所措,满脑子只是越来越有力地响着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吸一支吧”当他终于决定再吸一支的那个瞬间,脑子里还苟延残喘的一点点挣扎抵抗的意识顷刻瓦解。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欧阳兰兰给他的那个金色的盒子,一刻不容迟缓地取出一支烟,哆哆嗦嗦地点上火,迫不及待地把一大口烟气深深地吸进心底。他闭上眼,连自己都能感觉出眼皮止不住地抖动。他大口地抽着烟,每一口都把烟闷在肚子里。海洛因的滋味迅速地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渗透,扩散。他没用几口就抽完了这支烟,他躺在床上,身上开始舒服起来。可当他一恢复了常态,就又一次地懊悔不堪,又一次发誓这是最后一支,绝不再吸,绝不再吸!
  庆春在电话里约他今天回家吃晚饭,庆春热情的声音让他悲喜交集,他心情发苦地问:“怎么想起让我去吃晚饭?”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进入他梦想的幸福了。
  庆春说:“今天是个节日。”
  “什么节日?”
  “你这个大学生,连这个都不知道,现在很时髦的一个节。”
  “啊,我知道,是圣诞节。”
  “来吗,晚上?”
  肖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回答来躲避自己矛盾的心情,他胡乱地说道:“你爸爸那么正统,让你过这个洋节吗?”
  “你来的时候别说是这个节。今天正好是我爸爸和我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我每年都给他过的。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我不能给你送圣诞卡了吗?”
  “不用了,现在那些卡也都很贵。再说你要送还得送我爸爸一份。他也不讲究这个。咱们俩也没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
  肖童说:“这怎么是繁文缛节,给自己喜欢的人送张卡,写几句祝愿的话,这是很浪漫的事。”
  庆春笑道:“行,你的浪漫我心领了。你要没事的话,可以早点去,帮我爸爸准备准备。另外,你还是得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你。”
  肖童这时的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脸上也晴朗了一些。尽管庆春轻视浪漫,只是很实际地让他早点去帮忙“准备准备”酒莱之类,但这又给他一种共同居家过日子似的温馨。去除了繁文缛节,倒也显得亲密无间,因此他很高兴地答应着:“好!”下午,他早早地打扮好,准备去庆春家。出门前,犹豫再三,为了防瘾,还是吸了半支烟垫底。他在头脑完全清醒时吸这烟,心里就充满矛盾,自责和罪恶感。但他还是吸了,刚刚吸完,就听见房门有节奏地被人敲了几下,他匆忙将剩下的半支放回小金盒装回抽屉。打开门,门外无人。地上放着一束红色的玫瑰。
  那束玫瑰上别致地扎着一条丝带,丝带的扣结是一只花纸叠就的燕子。花的下面有一只装在信封里的圣诞卡。
  他知道这是文燕,他似乎也依稀听见了一个纤细的脚步悄悄下楼的声音。他打开圣诞卡,卡设计得很简单,只画着一棵圣诞树和两只童话里的铃铛。树和铃铛之间,手写着一行字:“哭泣的圣诞,与你同在。”
  他看了半天,似懂非懂。回到屋里,行色匆匆,竟找不到一个瓶子把花插上。
  为了防备万一回来太晚,他又在金盒子里拿了一支烟带在身上,才离开了家。
  他先坐了一段公共汽车,下车后去了商店,买了一只专门给小动物喂奶的袖珍型的小奶瓶,然后换乘地铁。一路上左顾右盼,直到确信无人尾随,才直奔庆春家去了。
  庆春还没有下班。她父亲大概早知道了他要来,所以见到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和热情。他让肖童进了屋,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药是不是还在吃。肖童说身体没事,药还在吃。他把奶瓶交给庆春的父亲,然后就蹲在纸箱子边上玩猫。他说几天不见这小东西就长大了。
  庆春的父亲坐在床上,看着他嗲声嗲气哄孩子一样逗着小黑玩儿。问道:“肖童啊,伯伯不在你身边这些天,没人管着你了,你有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啊?”
  肖童回过头来,心里有点慌张,便用明知故问来掩饰:“什么呀?”
  父亲看着他,没说话,那意思是不言自明的,肖童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没有。”
  父亲点点头,“啊,那就好。”
  肖童转过头来继续逗猫,但心情顿时黯淡下来。庆春父亲的问话和表情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有形无形的阴影。肖童和他几天不见,一时不知这份隔膜和生分从何而来。
  父亲又说:“听说你原来有个女朋友,还来往吗?”
  肖童说:“伯伯我原来没有女朋友,以前有个邻居家的女孩对我不错,不过现在也没来往了。”
  他说完才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眼神说不清是怀疑还是麻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肖童做贼似地把目光回避开。父亲说:“是啊,你现在交女朋友,年龄也小了一点,更何况你现在还有这个病。这个病要想去根儿不容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强的毅力,你必须全力以赴。这个阶段谈恋爱,会分散你的精力的。再说,你这病能不能彻底去根儿,你究竟有多大决心和毅力,也还不好说。你这病没治好之前,就找女朋友,对人家女方也不负责任啊。万一你好不了啦,那不也是害了人家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肖童低着头,心乱如麻地听着,嘴里含含糊糊地附和着:“是,是。”好在庆春的父亲站起来,说了句:“咱们做饭吧。”他才如释重负。
  在帮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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