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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本田。
从本田车里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冲着李春强叫了一声“于老板!”从声音中他们听出那正是老袁。
李春强走过去,和老袁寒喧。老袁疑惑地看着那辆冷柜车,问道:“这是你们的车吗?干吗要开这么大个家伙?”
李春强笑笑,说:“钱在里面。”似乎是为了释疑,他叫司机把冷柜的后门打开,在昏黄的路灯下隐约可以看到,里边除了几只大皮箱外,空空如也,李春强当着老袁的面,用钥匙打开其中一只皮箱,露出满满一箱灰色的百元大钞,他笑道:“这车就跟银行的押运车一样,子弹都打不透的。”
李春强关上皮箱,让杜长发坐进冷柜,看着那几只箱子。杜长发一边拖着肥肥的身子往上爬,一边笑着说:“老板你可别把冷冻开关打开,要不我可就成冻肉了。”李春强没有搭理他,把重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死,然后冲老袁说了句:“这多保险!”
老袁的神经松下来,也许因为李春强这边加上司机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的,似乎不足多虑。他笑着拍拍李春强的肩膀,说:“走吧,你们跟在后面别走丢了,路还远着呢。”
李春强说了句:“开慢点。”便拉着庆春坐进了冷柜车的驾驶室。欧庆春坐在他和司机的中间,听见他对司机小声嘱咐:“慢点开,他们会等咱们。”
庆春知道这话的意义,是为照顾跟踪和隐蔽的同志。她看见那辆银色本田已经启动,缓缓滑过冷柜车的左舷,向前开去,冷柜车也就随之开动起来。
汽车穿过天津凌晨冷清的街道,路灯依稀,星月宛然。他们跟着前边那辆不明终点的幽灵一样的本田,驶过一条条大街和小巷,一直开上了京津塘高速公路,很快就把天津市区甩在了身后。
李春强用手持电话向处长通报着去向和位置。庆春知道处长此时正在他们身后望不见的地方,率领着主力部队紧步后尘。这个案子的跟踪一直是采取宁丢勿暴的原则,包括吉林方面,他们都要求不能死跟,万一,让欧阳天察觉已被警方监视,那几乎可以肯定他会取消这笔预定的生意。包括昨天晚上老袁从利顺德出去,因为他明显地采取了反跟踪的手段,所以天津市局的外线跟到一半也放弃了。
他们沿着京津塘高速公路向海的方向行进。当天色泛白,浓雾散去,前面的银灰本田便离开高速路向北塘方向驶去。当东方天际出现了一片华丽的红晕时,他们驶入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像滩涂一样的盐场。汽车顺着一条冻土小路颠簸着向盐场的深处开去。两边是井字形的一畦畦整齐划一的晒盐池。冬天的土地是黑色的,除了偶而能看到一两堆小山一样的盐堆在远处被晨曦点染着,泛出一些娇柔的粉色外,整个儿滩涂只能看见几片匍匐在黑土上的白亮亮的冰碴。李春强骂道:“这帮兔崽子,弄这么个地方交货,是他妈怎么琢磨出来的,也真够难为他们了。”开车的侦察员和欧庆春都没有搭腔,可心里都知道这地方的险恶之处,在于后续人马不能明目张胆地跟进盐场,即便他们提前知道这个地点,也没法事先隐蔽任何力量。这里四面一望无垠,三公里以内的所有景物,皆是一览无余。他们此时的视线所及,除了前方不远出现了两辆轿车之外,竟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前方出现的那两部汽车因此而给人几分神秘和恐怖。开车的侦察员说:“他们来了!”声音中显然透出一丝紧张。
那两辆汽车已经停了下来。等候着他们越走越近。这是一处晒盐池之间的空地。
从远处飘来的阵阵腥气中,可以衡量出大海的距离。
前面的小本田也停下来,老袁几乎是和对面两部车里的人同时拉开了车门。李春强也拉开门下去了。司机也下去了。只有庆春还留在车里,她紧张地数着对方的人数,观察着整个儿场面,右手紧紧地在下面握着枪柄。
连老袁在内,对方一共来了十个人。
李春强和司机跟着老袁过去,与那帮人说了几句什么,又跟他们走到其中一辆轿车的尾部,有人把车的后盖打开。后盖遮住了李春强的身体。但庆春知道这是那帮人在让他验货,也许因为这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气,而且他们以十比四占尽优势,所以那帮人的神态显得相当的轻松和懈怠。老袁笑呵呵地陪李春强走过来,拍着肩膀递着香烟谈笑风生。庆春知道这会儿自己该下去了。
她跳下冷柜车高高的驾驶室,显然立即吸引了一些目光。李春强招呼着他们走到冷柜车的尾部,他自己不动手,假意点烟,大声吆喝着让他们把车门打开。
庆春知道再过几秒钟战斗就要打响。她踱到车头占住了有利的位置,裤兜里握枪的手已经热得出汗。她看见一个身高马大的年轻人上去转动冷柜车后门的手柄,转到一半那门突然砰地一声从里边被撞开。庆春按照自己想好的动作,等那门砰地一开就拔出了手枪,她想说:“举起手来别动!”可声音还未出口,车尾处已经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数不清有多少身穿橄榄绿的武警战士天兵天将般地从车上跃下,冲锋枪叭叭叭的射击声在清晨旷野的寒气中惊魂夺魄!
庆春不清楚怎么一下子就开起枪来了,枪声也许说明了有人拒捕。这使这场抓捕行动从一开始便显现了残酷和血腥。庆春和那个司机将枪平端着,断了这帮人的退路。她同时也提防了身后,她早注意到那两部车的旁边还留着一个人,她用枪逼着他双手过顶,同时喝令他趴在地上,大多数毒贩此时已经都在武警战士的威喝声中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只有一个毒贩的叫喊压过一切声音,像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响亮:“你们都把枪放下!都放下!把枪放下!”
庆春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看见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不知怎么抱住了李春强,用枪顶着他的头部,以他的身体做掩护,慢慢地,一步一步移向装着毒品的轿车。她看见,李春强不知何时已经负了伤,移动的脚步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红血渗入黑土,转眼间也变成了黑色。
她这时也看清了,一共有六个身强力壮的武警突击队员,此刻都将冲锋枪端至齐肩,对准了那个敢于顽抗的毒贩,杜长发的手枪也夹在其中。庆春上前叫了一声:“都别开枪!”她突然意识到在李春强已被敌人控制之后,她已经责无旁贷地成为这场战斗的指挥员。
双方用枪,用人质,用嘶声的叫喊对峙着,那毒贩已经拖着流血不止的李春强移至汽车的门边。在这十几秒钟的过程中,老袁曾一度想从地上爬起来和挟持者一起走,被一个突击队员用枪狠狠戳了一下脑袋,他噢地叫了一声又趴下了。
突击队员和杜长发仍然用武器和喊声威胁着趴在地上的人,“趴好,不许动!”欧庆春则冲挟持者叫道:“你别开枪,我们可以谈判,你可以先让他上你们的车。我和你谈!”
挟持者依然用枪顶住李春强的脑袋,看上去李春强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趴在汽车边上的那个家伙被挟持者示意着跳起来,钻进汽车,把车子轰地一声发动起来。欧庆春嘴里不停地说着:“你别伤害他,我们和你谈判,你可以提条件。他已经不行了你先让他上车。你有什么条件”挟持者一句话不答,拉开车的后门,拖着李春强往车里钻,这时,庆春的枪迅雷不及掩耳地响了!她在挟持者上车时半个身子无意问暴露出来的一刹那果断扣动扳机,那一刻她自己的呼吸也随着头脑中瞬间的空白和紧张而窒息,但耳朵里却还可以听见自己手枪沙哑的枪声。一条腿已经进了车厢的挟持者往后一仰,直直地摔在地上。汽车却不顾一切地开动起来,把已经断气的挟持者甩在车门外,呼扇着那扇没有关上的车门夺路而逃。庆春和扮装成司机的侦察员连忙奔向另一辆车准备去追。车还未发动就听见前面逃走的车里发出沉闷的一声枪响,那车子随后七扭八歪冲进晒盐池里,瘫痪似地熄了火。
庆春和那侦察员冲向晒盐池里的车子。杜长发也冲过来了。他们看见驾驶座上,那毒贩的身子趴在方向盘上,鲜血从脑后的一只枪眼里汨汨流出,染红了半个肩头,李春强手里握一把手枪,昏迷在后座上。
事后庆春才知道,冷柜车的后门一开,毒匪中有人一眼看见车里有武警,便首先开了枪,反应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武警突击队员是随后才开的枪。后来查明,虽然开始的混战只延续了四五秒钟,但六个武警中有四名开了枪,毒贩中有两个,包括那个挟持者,开了枪。当时李春强正站在老袁身边点烟,枪还没有掏出来肩部就中了一弹,子弹深深地嵌入肩胛,所幸离心脏甚远。
李春强和庆春原来都认为老袁这帮人一见到武警一定全蒙了。武警是藏在这辆经过特别改装的冷柜车的夹层中的,夹层设在冷柜的头端和顶部,不上车仔细察看,只远远睃一眼是发现不了这道夹皮墙的。老袁这帮人见李春强三男一女开了辆空载的冷柜车,以为敌寡我众,都有些掉以轻心。而李春强也以为用这辆特洛伊木马式的冷柜车坚壁着六个突击队员肯定出其不意,因此,也多少有些松懈,他后来承认自己确实没想到这帮亡命徒会开枪这么快。
这是庆春从警六年来,经历的第一次有严重伤亡的战斗。毒贩两死两伤,但生擒了匪首老袁。李春强伤在左肩,虽然一度失血昏迷,但送医院抢救后,很快脱离了危险。处长率领的后续人马在战斗结束的二十分钟后,才赶到这里,那时李春强和两个受伤的毒贩已被运走,只留了杜长发和三个武警弹押着其余毒贩,守护着七百万现金和毒品。
把李春强送到医院是庆春亲自开的车。她顺着京津塘高速路疯了似地往天津方向开,把另一辆拉着那两个受伤毒贩的车远远地甩在后面。她那时不知道李春强的伤到底有多重。她刚刚在他生日那天祝过他长命百岁,她执著地相信他能如愿地闯过这一关。
医院里这一天人很多,欧庆春冲进急救室,拉住一个医生就亮出证件说明情况。
医生们马上找来担架,没办任何手续就直接把李春强推进了手术室。
在进手术室之前李春强苏醒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跟着担架车往手术室走的欧庆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艰难的笑意。那笑意让庆春激动得几乎难以言语。
他颤抖着向庆春伸出一只手,庆春接过来紧紧握住,他嘴角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庆春俯下身来,终于听清了他微弱的声音:“你你的枪法,很准了”
庆春点点头,她冲他会意地笑了笑。他又说:“我,可能不行了”庆春轻轻地温柔地摇着头,说:“你一定行的,做了手术你就会好的。我们还得在二起干呢!”
担架车快推到手术室门口了。医生打断他们:“不要讲话了,不要讲话了,你要节约体力,啊!”但李春强仍然挣扎着用轻得像耳语般的声音,对庆春说道:“你,一定要让他戒了,这样对你,才行”
庆春没有接话,担架就推进手术室了。她听懂了他说的是肖童。她那时不知道李春强还能不能活着被推出这个大门。如果他牺牲了,难道这句话就成了他的临终遗言?
庆春的鼻子发酸。
两个小时后李春强被推出了手术室,他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