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喝高吧?福大爷!判什么了?判了十五年大刑!”赵五撇了撇嘴说。
“啊?他判了十五年大刑?”福大爷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说,“真的,他给判了十五年,十五年,他怎么给判了十五年呢?十五年,我上哪儿找他去呀?”他语无伦次地嘟囔着。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斤多老白干,喝到小酒铺的那些“酒腻子”都走了,他还跟开酒铺的老程头儿要酒喝呢。
“别喝了!再喝,我不叫您大爷,叫您爷爷啦!”老程头儿把他的酒杯收了起来。
“我说老掌柜的,你干吗不让我喝了?喝,我还没喝够呢,不信你问冯家老三去,我喝高了吗?待会儿他准来。”福大爷迷迷糊糊说着醉话。
老程头儿苦笑道:“他上哪儿来去?已然判了十五年!您呀,说什么也是吊死鬼说媒,白绕舌。回家睡觉吧,您瞧都一点多了,明儿您不得给人上班去吗?”
“我我”福大爷晃荡着身子站了起来,抓住老程头儿的胳膊,嘴里磨磨叽叽地说:“这条街上的人,就是三儿疼我呀!这傻老爷们儿!老掌柜的,你说句实在话,他是真判了还是假判了?”
老程头儿见他喝成这样,不忍再伤他的心,随口编了个词儿:“他们蒙你呢,判什么呀判?他盼着你赶紧回家睡觉呢。”
“哎,您这句可是真话,盼?他盼着我赶紧回去,让我给他唱太平歌词呢。这傻老爷们儿呀!哈哈哈。”福大爷突然傻笑起来,笑得老程头儿身上直发毛。他扶了福大爷一把说:“我的爷爷耶,我送你回去吧。”
“别别别,老掌柜的,我没喝多,我真的没喝多。这会儿几点了?”
“几点?天都快亮了!”
“你别跟我说酒话,天亮我不喝酒。你告诉我,对了,你告诉我,这会儿三儿在哪儿呢?要来,他该来了。”
“这会儿,他来不了啦。”
“为什么,为什么来不了呢,你说。”
“他呀,在玉渊潭逮蛐蛐儿呢。”
“玉渊潭?他在玉渊潭?逮蛐蛐儿?哈哈,他是怕我闷得慌,逮个蛐蛐儿给我解闷儿对不?”
“对,给您解闷儿。得了,回家吧您哪。”老程头搀扶着福大爷出了小酒铺,一直把他送到胡同口儿。
“玉渊潭逮蛐蛐儿玉渊潭”福大爷踉踉跄跄到了家门口,“咕咚”一下瘫在地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在梦里,他恍惚之间看见了冯爷,冯爷在玉渊潭的河边,手里拿着刚逮的蛐蛐儿冲着他笑呢,他那双一大一小的“阴阳眼”,变成了一双非常喜兴的明亮大眼,朝他走过来。“福大爷,有我在呢,您永远不会孤单,谁也不会欺负您,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隐约听见冯爷拉着他的手说,可再一看,冯爷不见了。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周围漆黑一片,昏暗的路灯下,几个蛾子在飞,他的头昏昏沉沉,口干舌燥,酒劲儿还没过去,小风一吹,他似醒非醒。
“玉渊潭,三儿在玉渊潭等着我呢。”他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地磨叨着。
玉渊潭离他的住家不远,夏天他常到那儿游泳。他鬼使神差地迷迷糊糊奔了玉渊潭。
天亮以后,人们在玉渊潭水闸附近的水面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捞上来一看是福大爷。
这个时候,冯爷正坐在发配新疆的火车上。
第十四章
判了十五年,这得说是大刑了。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冯爷要是真坐十五年牢,就不会有后头的故事了,当然也就没有这篇文章了。
宣判的时候,冯爷听得真真儿的,十五年徒刑,但他自打上了发往新疆的火车,就没打算把自己的青春撂在那儿。
他记住了老孙给他开的“药方”,当抿嘴菩萨。他知道自己当不了菩萨,但是当哑巴却谁也碍不着谁。从判了刑的那一天起,他逼着自己当了哑巴。甭管是谁, 任凭你拿着大把儿钳子,也掰不开他的嘴。跟他说什么,他都摇头不算点头算。他想让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傻子、聋子、疯子看待。
装聋作哑,装疯卖傻,一天两天行,十天半个月装下去,那可就难了,冯爷愣装了两年多。您想他本来生就了一对“阴阳眼”,面目可怕,再加上一声不吭,表情木然,您打他两拳,骂他几句,他依然用那双“阴阳眼”直勾勾地看着你,谁不心里犯嘀咕?
在劳改农场,从“管教”到犯人都以为这位爷有病,不是神经病就是痴呆症。不过,他在干活上并不偷懒。劳改嘛,犯人们干的活儿非常苦。背土垒窑,凿石挖 沙,他的手磨出了血泡,背上勒出一条条血印子,他咬着牙愣扛,不带皱一下眉的。渐渐地人们把他当作了呆傻痴疲娜耍比灰材盟坏币换厥露恕�
其实冯爷要的就是给人留下这种假象,外表看他又傻又疲缙嚼司玻睦锶吹缟晾酌缬杲患印K褚恢焕蓿笔迸趟阕湃绾窝罢一幔映隼瘟�
冯爷心里不踏实的是他的那些藏画儿,他是有心计的人,他的藏画儿可真称得上是藏画儿,都让他给藏起来了。
他的所有藏画儿都放在了四个大铁皮箱子里,所谓铁皮箱子,就是木头箱子外边包了一层铁皮。这些箱子是他爷爷传给二大爷冯子才,他由二大爷那儿继承过来的,箱子带着暗锁,铁皮已锈迹斑斑。他把四个大铁皮箱子放在院子里的防空洞内。
防空洞的确挺隐蔽。冯爷被抓以后,巩老太太带着警察到冯家查抄了几次,也没发现冯爷的藏画儿。但是冯爷心里却不消停。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 他们家来了一拨儿戴着红袖标的红卫兵,在防空洞里发现了那四个大铁皮箱子,这些红卫兵用老虎钳子把箱子撬开,把所有的藏画儿都拿出来烧了。
这个噩梦,让他心里闹腾了几天,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他的藏画儿真的遭到了厄运。那几天,他真想身上插上翅膀,飞回北京,看看他的藏画儿。可是回到现实,看着监狱大墙上的铁丝网,心里又凉了半截儿。
这里的监狱设在大戈壁滩的深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天上连个鸟儿都看不见,离监狱最近的小镇,开汽车要走两天,人要想活着跑出去,实在太难 了。冯爷刚来的时候,听管教干部训话,他说到大戈壁是“死亡之海”之后,讲了几个越狱犯人的例子,犯人跑出监狱五天,没人追捕,最后在茫茫的大戈壁滩上发 现了他们的尸体,让所有的犯人听了不寒而栗。
跑?谁敢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冯爷却敢赌这一把。他找了一个机会,跑了。
那天,监狱的管教干部开车到小镇拉土豆和西红柿,让他和另外两个犯人跟车装卸,当然怕他们跑了,随车的还有一个拿着枪的武警。
正是干燥炎热的七月,装满蔬菜的带棚卡车,在戈壁滩上行驶,车后扬起弥漫的沙尘。车走了有一百公里路,另两个犯人和那个持枪的武警坐在车棚里昏昏欲睡,冯爷却绷着神,他的“阴阳眼”始终瞄着那个武警。
那个小战士上了车一直打盹儿,冯爷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卡车遇到一个上坡减速的一刹那,他突然翻身跃起,用囚衣裹着二十多个西红柿,顺势一纵身,跳下了卡车。车上的人愣没有发现他跳车,继续往前开。
冯爷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趴着没动,揉了揉他的“阴阳眼”,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茫茫的大戈壁滩上。他脱了囚衣,包上那些西红柿,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大约跑了几里地,他听到空寂的戈壁滩上回响着几声枪响。
他心里明白这是车上的人发现他跑了,那个战士在冲天上鸣枪示警,他们不会开车回来找他的,因为断定他不会活着跑出这茫茫无际的大戈壁滩。
真的令人难以置信。连冯爷后来回想起当年“越狱”的事儿,也难以相信自己能活着回来。他在戈壁滩上走了整整五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是那二十几个西红柿,把他救了。
人在戈壁滩上行走,跟在大海漂浮差不多,很难辨别东南西北,也许走了一天,最后又走回了原来的老地方。冯爷是靠着夜里天上的北斗星来辨别方向的。白天,阳光照射非常强烈,火烧火燎地照在脸上、身上,皮肤很快就灼伤了,曝起一层皮。
后来,他索性白天在戈壁滩上找个小沙窝,刨出一个小洞,把头伸进去,绻缩在沙窝里,养足了体力,夜里走。
走到第六天的时候,他再也走不动了,饿还能扛,渴却让人受不了。头两天有西红柿,解解渴。后两天,西红柿吃完了,渴了还能喝自己的尿。再后来,连自己 的尿都没得喝了。他已经精疲力竭,到了生命的极限。别说拿腿走路,连爬着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了一眼天上白花花刺眼的太阳,那双“阴阳眼”直勾勾地看着 远处的地平线,绝望地张开裂开血口子的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也许是老天爷不想让冯爷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大戈壁滩上,就在他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马上就要踏进“鬼门关”的时候,他的“阴阳眼”突然看见很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微微摇晃着,渐渐地由小变大。
啊!是一辆卡车!他在绝望之中神经猛然一震,腾地一下从沙堆里站起来,但是他连站稳的力气也没有了,身体晃了两晃,咕咚一下,摔倒了。
他趴在沙子上,拼命地喘着气,把脑袋贴在沙子上,隐隐约约地听见从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突然他灵机一动,把身上的囚衣脱了,用手拿着朝那辆卡车 的方向摇晃起来。当他看清楚那辆卡车是朝着他开过来时,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产生了超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即便那辆卡车是来捕他的警车,他也顾不了啦。只要能给他一口水喝,再让他死,他也干了。
真是命不该绝,那辆卡车的司机看见了在戈壁滩上垂死挣扎的冯爷。司机是四十多岁的维吾尔族人,动了恻隐之心,把车开过来。冯爷在沙子上打了几个滚儿,爬着冲他招手,他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个维吾尔族司机显然明白他是越狱逃出来的犯人,把车停下,从车上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扔给了冯爷。冯爷像饿狼一样,扑向这个水壶,拧开盖,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这壶水喝下去。
“带我出去吧”冯爷重新唤起了求生的欲望,扑通给他跪下了,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说。
“走吧。”维吾尔族司机并没问他什么,把他搀上了汽车。
汽车在戈壁滩上走了十几个小时,一路上,冯爷跟司机并没说话,司机给了他一个馕,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傍晚时分,汽车终于来到一座小城,司机还要开车往前走,让冯爷下了车。
冯爷知道只要离开了大戈壁滩,就等于这条命保住了。他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又一次跪下了。这个时候,让他把心掏给这个司机,他都舍得。
那个维吾尔族司机没说什么话,临走时,给了他一块钱,便开车走了。好像他是老天爷派来的使者,专门来救冯爷似的。
这一块钱让冯爷在这个小城吃了一顿饱饭。他不敢在这座小县城多待,他的“阴阳眼”比任何人都好辨认。警方的通缉令,会让他束手就擒。他吃饱喝足,趁着夜色,扒上了一辆运货的卡车,随它奔哪儿开吧,只要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