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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越发有了神采,脸上总是带着清纯的笑意,虽说姿色并非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她的小 模样儿确实有几分可人。
当然了,过来人都知道,这个年龄正是豆蔻年华,春心荡漾的时候。她的小模样儿难免不招蜂引蝶,身后有小伙子追他,但石榴对厂里那几个穷追不舍的小伙子从来没动过心,更别说动情了。不是她想攀高枝儿,也不是她情窦未开,那是为什么呢?敢情她心里一直想着冯爷。
石榴是个非常质朴单纯的女孩子,她不会忘记冯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冯爷,就没有她的今天。从另外一层来说,冯爷跟自己的父亲是忘年交,她跟冯爷的 这种缘分仿佛是天造地设,老天爷给安排好了的。尽管冯爷比她年龄大,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冯爷的那种感情。这种情感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也是任何人难以取代 的。
冯爷和小湄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石榴的耳朵里。她开始还难以置信,后来流言蜚语越传越让人恶心,她感到难以接受了。她大着胆子去问冯爷,冯爷对她 付之一笑,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女孩子的心是细微的,她从冯爷的笑意里,咂摸出这些传言都是无中生有。她感觉到冯爷内心的烦恼。
她转过天,又去问冯爷的大嫂,因为她一直跟大嫂一起过,跟大嫂无话不谈。大嫂是个明白人,对她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鬼不成灾。这是有人陷害冯 爷,因为冯爷玩画儿有名儿,难免不招人妒忌,但是,天不言自高,地不语自厚,不做伤天害理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劝她不要多心。
但石榴毕竟是大姑娘了,她觉得冯爷之所以让人说闲话,就是因为他没成家,如果他有了家,有了爱人。别人还会说他跟这个女人吊膀子,跟那个女人偷情吗?尽管她知道冯爷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的人。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心里怦怦直跳。终于有一天,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嫂说了。
其实,大嫂早有此心。她知道冯爷的性格,也知道冯爷的那对“阴阳眼”,找个合适的对象比登天还难。有这么好的石榴,干吗要站在井沿儿找水去?
石榴说出了心里话,跟大嫂一拍即合。大嫂当下跟石榴说,要给他俩当红娘。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事儿要想让冯爷答应很难。冯爷的心太善,他打死也不会娶福大爷的女儿的,于是大嫂和石榴一起想了一条妙计。说是妙计,也够冒失的。
什么妙计呢?大嫂先跟冯爷把石榴对他的爱意说了出来,果然不出她所料。冯爷当时就急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嫂子,钱小湄的事儿刚消停,您就别让我再沾臊包了。”
嫂子说:“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沾臊包呀?人家石榴是真心爱你知道吗?”
冯爷说:“她爱我,我也不能娶她呀?她是福大爷的女儿,您说我娶她合适吗?”
大嫂说:“怎么不合适?这叫缘分懂吗?”
大嫂的那张嘴再能说,也说不动冯爷,于是大嫂只好亮出第二张牌,让石榴主动张嘴。
那天晚上,石榴跟冯爷聊了一宿,动情动容地把自己对冯爷的情感都吐露出来,最后也没打动冯爷。最后大嫂才亮了底牌。
这张牌虽然冒失,但是冯爷没了退路。什么牌呢?到现在石榴说起这事儿还脸红呢。那天夜里,石榴悄没声儿地进了冯家住的西屋,看冯爷睡得正香,打着呼噜,她脱了衣服,光着身子钻进了冯爷的被窝。往下的事,咱就别细说了。
到了这份儿上,冯爷就是柳下惠,也身不由己了。俗话说: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冯爷本来没想娶妻生子,偏偏漂亮媳妇找上门来。既然沾了人家 身子,就不能不要人家。话又说回来,既然想娶人家,那就得明媒正娶。冯爷不在乎街坊四邻说闲话,趁着锅热下面条。和石榴同床的第二天,他便跟石榴一起到街 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
人是现成的,房子也是现成的,大嫂撺掇冯爷赶紧办事儿。冯爷明白她的意思是给自己争脸。
当时北京人办喜事还讲究在家门口搭席棚,摆酒席。冯爷不办是不办,要办就往大了来。在胡同里搭了一个二十米长的席棚,从大饭庄请了十多个厨子,现砌了 十个大灶,按老北京的“八大碗”一桌席,摆了四十多桌,把胡同里的老街坊都请过来喝喜酒,上下午轮着班儿来,前后喝喜酒的有六七百号人。别的不说,喜筵光 啤酒就喝了一卡车,几千瓶。场面之大,像是过年。胡同里岁数小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大排场。好在当时北京人还没有私人轿车,要搁现在,得惊动交通队。
冯爷玩这种大场面,就是想让街坊四邻看看,别瞧我长相儿寒碜,娶的媳妇却很漂亮。他还明说石榴是福大爷的女儿,让人们知道他与石榴的结合是缘分,是明媒正娶。不过,他最想在酒席上见的巩老太太和钱家的人没有露面。
两年以后,石榴给冯爷生了个大胖小子,冯爷给儿子起名叫冯梦龙,跟那位编“三言二拍”的明代作家同名同姓。大概是人都叫他“画虫儿”,他想让儿子当龙 种。是飞虫儿还是龙种,咱们另说,冯爷藏的上千幅名画儿,有了传承人,这倒是真的。这么一说,老天爷还算对得起冯爷,到了儿也没让他断了后。
冯爷这边快刀斩乱麻,大胖儿子都抱上了,小湄还有什么念想?心里那点儿爱的余灰,用电风扇吹,也燃不起来了。耗了三年多,当年兵团的战友,把在副食店卖白菜的张建国介绍给她。小湄当时已经三十出了头儿,张建国长得再寒碜,脑子再木,她也将就了。
虽说各自成了家,爱情没了,人情还留着呢。小湄和冯爷毕竟是“发小儿”,而且他跟老爷子是忘年交,钱家和冯家的关系一直没断。所以小湄因为卖画儿,惹出了麻烦,她自然会想到冯爷。
第十七章
错来,冯爷并不是从张建国这儿得知小湄把老爷子给她的画儿卖了。京城书画圈儿谁手里有什么画儿,谁的画儿新近出手了,冯爷门儿清。
他的那双“阴阳眼”不但量活儿 37 “毒”,量人也“毒”。您手里有幅画儿要出手,打算从他眼皮底下过去,那得说您真有两下子,多一下子,少一下子都不灵。
他的那双“阴阳眼”,有的时候像是在您后脑勺长着,您要想闪,除非您的画儿压在家里的箱子底。
“泥鳅”花了五万块钱,把这幅齐白石的《葫芦》从小湄手里买走,过去有一个礼拜,俩人在昆仑饭店的大厅里撞上了。
“泥鳅”怵冯爷的那双“阴阳眼”,老远看见他在大厅晃悠着,便一闪身进了卫生间。他以为冯爷没看见自己,从卫生间出来,四处看了看,没见着冯爷,急忙走出饭店。
没想到他正准备到路边打“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您是郭经理吧?有人找您。”
“找我?谁呀?”“泥鳅”一愣,他认出小伙子是冯爷的“跟包儿”董德茂。
“您往那边看。”董德茂朝后边指了指。
“泥鳅”转过身一看,只见冯爷正在饭店的门口,拿那双“阴阳眼”瞄着他。他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
“我得赶紧见个人,已经晚了,你跟冯爷说,改日行不?”“泥鳅”随口编了个瞎话。
“他说就跟您说两句话。”董德茂没给他台阶下。
“泥鳅”一听这话,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冯爷。
“呦,冯爷,您也在这儿?”“泥鳅”赔了个笑脸道。
“怎么,这地方兴你来,就不兴我来吗?嗯?够忙的?”冯爷的“阴阳眼”看着“泥鳅”卖了一句山音 38。
“我是瞎忙,哪儿像您,净忙大事儿。”
“少啰嗦,走,咱们茶馆里坐五分钟。”冯爷把“泥鳅”叫到饭店内的一个茶馆,俩人坐下。
“泥鳅”从兜里掏出他的烟斗,在脸上蹭了蹭,笑道:“难得跟您坐一会儿。”
冯爷的“阴阳眼”瞥了“泥鳅”一下,笑了笑:“又在我面前摆弄你这破烟斗。”
“我的爷,您说什么?破烟斗?这可是正儿八经意大利的世界名牌‘沙芬’烟斗!”
“‘沙芬’烟斗?拿过来,我照一眼。”
“泥鳅”把手里的烟斗递给冯爷,说道:“您玩画儿,我服,玩烟斗,可就”
冯爷看了一眼那只烟斗,撇了撇嘴:“可就什么?你说是不是可就不如你了?”
“是呀,我玩烟斗已经十多年了。您看的这是石楠木根做的‘都柏林式’烟斗。”
“‘都柏林式’的?哈哈,你倒没说是古罗马式的。这破玩意儿多少钱买的?”
“我的爷,您可真逗。破玩意儿?这烟斗至少两万!”
“哈哈,说你是棒槌,你跟我瞪眼。这么个破玩意儿值两万块?你蒙他妈的傻小子呢?”
“绝不蒙您,我的爷,您可以打听打听去。这绝对是名牌,纯手工做的!”
冯爷冷笑道:“纯手工做的?是吗?”
“当然!”
“哈哈,你呀,真是个棒槌!这破东西还值两万!”冯爷的“阴阳眼”突然上下一翻,小眼射出一道寒光,那道寒光跳了两跳,逗出嘴角的两个笑纹儿,他干笑了两声,一转身把手里的烟斗扔在了地上。
“啊!您这是干吗?”“泥鳅”叫了一声,忙不迭地要跑过去捡。
“别捡了,用那东西掉价儿,我送你一个吧。”
“什么?您您送我一个?”“泥鳅”让冯爷给弄蒙了。
冯爷扭脸从董德茂手里要过皮制的手包,从里头掏出一个烟斗,递给“泥鳅”,干笑一声,说道:“看看吧,什么叫名师手工做的石楠木烟斗。”
“泥鳅”接过烟斗,看了两眼,吃惊道:“啊。‘登喜路’!牛头犬式的‘登喜路’!真正的手工制作。怎么?这是您送我的?”
“不是给你的,能在你手里拿着吗?看看吧,比你的那个假‘沙芬’烟斗如何?”冯爷瞥了他一眼说。
“当然,您这是真正的名牌‘登喜路’!冯爷,我真服您了,您的眼力可真您怎么看出我拿的那是假‘沙芬’烟斗?这个‘登喜路’至少值五万!”
“你脑子里就惦记着发财呢。”冯爷回身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用“阴阳眼”烫了一下“泥鳅”,淡然一笑道:“最近是不是又发了一笔财呀?”
“您是说?”“泥鳅”愣了一下,猫腰把地上的烟斗捡了起来,抬头看了冯爷一眼,只见他的那双“阴阳眼”左眼阖上了,右眼射出一道亮光,像小火炭似的。“泥鳅”又被烫了一下,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纹:“我上哪儿发财去?不把我赔出去,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跟我,你就别玩哩哏儿愣了,知道吗?”冯爷的那只小眼放出一道慑人心魄的寒光。
“您这是什么意思?”“泥鳅”依然装傻充愣地问道。
“哈哈,孙悟空的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知道吗?还用我明说吗?钱小湄的那幅齐白石的画儿,你给了人家多少钱?”冯爷不动声色地说。
“啊?”钱小湄的画儿怎么让冯爷知道了?“泥鳅”心里忽悠了一下,打了个闪儿。“是吗?您您知道了。”
“你以为这事儿能瞒天过海吗?出了澡塘子奔茶馆,你是里外一块涮是不是?”
“冯爷,您别误会,您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齐白石的画儿不是已经到你手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