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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写田伦顿首拜呐,拜上了信阳州顾年兄呃。自从在双塔寺分别后,倒有几载未相逢。姚家庄有个杨氏女,她本姚家不贤呐人。药酒毒死了亲夫主,反赖大伯姚廷春。三百两纹银押书信,还望年兄念弟呀情。上风官司归故里,登门叩谢顾年兄。”
这是《四进士》这出戏里,宋士杰唱的一段“西皮原板”转“西皮流水”。当年福大爷喝醉了酒,就喜欢唱这一段。
冯爷的父亲是个戏迷。冯爷七八岁的时候,老爷子带着他到当年西单十字路口东南角的长安大戏院,看过马连良、谭富英唱的这出《四进士》。剧情好,马连良、谭富英的唱功也地道,给冯爷留下深刻印象。
他喜欢宋士杰这个人物,后来他特地跟父亲把宋士杰的几段唱学会了。童子工,到老也不会丢。
冯爷唱得正上瘾,董德茂进来,对他说:“先生,外边有个女的找您。”
冯爷还沉浸在《四进士》的戏里,怔了一下,笑道:“女的?”
“是,她说跟您是老街坊。”
“谁呢?”冯爷皱了皱眉头,一时没想起哪个老街坊。他对董德茂说:“让她进来吧。”
敢情来的这个女的是钱大江的夫人贺婉茹。婉茹这些日子有点儿闹心,钱大江跟两个姐姐整天在一块儿嘀咕怎么算计小湄,而且请了律师,把小湄告了。她担心小湄的身子骨儿禁不住这么折腾,所以想到了冯爷,想让冯爷帮着调解调解。
“坐吧。”冯爷把婉茹让到太师椅上坐下,转身叫董德茂给她沏了杯茶。
“真不好意思来打搅您,我知道您也挺忙的。”婉茹谦和的莞尔一笑道。
“是呀,小湄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冯爷以为婉茹是钱大江派过来,上他这儿摸底的,所以说话留着心眼儿。
婉茹怔了一下道:“呦,您都知道了。那我说话就不怕您见笑了。唉,您说为一张画儿,兄妹之间闹得这么僵,还要上法院打官司,您说至于吗?”
冯爷冷笑道:“怎么不至于?画儿就是钱呀。你忘了那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吃月亮。谁跟钱有仇呀?”
“可他们是兄妹呀!俗话说,十个指头连着心,提起葫芦也动根。为一张破画儿,兄妹之间撕破了脸,太不值了。”婉茹叹了一口气说。
冯爷诧异道:“这是您的话,还是您丈夫的话?”
“他要能说出这种话,还会打这场官司吗?我嫁到钱家以后,听小湄说,你们冯家跟钱家算是世交,你跟小湄还是‘发小儿’,现在老爷子不在了,兄妹之间为一张画儿打得跟热窑似的,我想您能不能站出来说句话呀?”
冯爷的“阴阳眼”左右翻了翻,那只小眼射出一道冷漠森然的光亮。他突然哈哈笑起来,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笑,让婉茹身上直发冷。
冯爷笑够了,戳腔道:“让我站出来说话?哈哈,泥彩匠不给佛爷磕头,知道他是哪块泥!我在钱大江的眼里是什么?‘画虫儿’,这是他送我的雅号!我是‘画虫儿’,他是大学教授、文物鉴定家,我能说什么话?吃冰棍儿拉冰棍儿,没话(化)!”
“您合着我今儿这趟算是白来了?”婉茹被冯爷说的有点儿无地自容,顿了一下说,“冯爷,我知道您跟钱大江不是一路人,虽然他是我丈夫,但他的一些做法我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来找您。”
冯爷依然阴冷地说:“别人家的事儿我向来不掺和,小湄跟我也多少年没见过面儿了。人情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们早就没来往了。”
“她可还想着您呢。”婉茹插了一句。
冯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道:“对不住了,我这人就烦听女人磨磨唧唧地絮叨,咱们今儿的话就到这儿吧。唱戏的拿马鞭,走人!”
他看也不看婉茹,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碗,把里头的茶水往地一泼,对董德茂喊了一嗓子:“德茂,送客!”然后,晃着膀子出了屋,给婉茹来了个烧鸡大窝脖儿。
婉茹万万没想到冯爷会这么冷漠无情。走出冯爷住的那个四合院,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吹过来,她身上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空堆着阴云,像是要下雨。
她嘬了下牙花子,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唉,倒霉,出门的时候没看天儿。”
让冯爷的冷脸子弄得婉茹心里窝了一口气,晚上遛狗的时候,她养的那只爱犬又跟小区一个邻居的狗咬了起来,两只狗先是对着叫,后来跑到一块,互不相让, 对掐起来。邻居家的那只狗,把她的爱犬咬下几撮毛,让她心里又熬忄舀了一宿。她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劝钱大江息事宁人,别再和小湄较劲了。钱大江哪儿能听她 的?
“你哪儿懂这里的事儿呀?”他把婉茹数落了一顿。弄得婉茹心里又撒了把盐。
第二天一早,天下起了小雨,气温阴冷潮湿,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灰暗,心口窝直发堵,她很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好像嗓子眼憋着一口痰,不吐出来,心里别扭。她给小湄打了电话。
第二十二章
小湄这些日子,简直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她长这么大哪儿打过官司?而且要跟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打官司。您说她心里能不长草吗?
张建国也麻了爪儿。您让他到地里拔草,这活儿他干得了,可是让他拔小湄心里长的草,那他可就没本事了。他也是“法盲”,一听打官司,别说给小湄心里拔草了,他自己心里也长了草。
两口子当初卖画儿时的那股子喜兴劲儿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会儿是你看我,我看你,天天对着脸儿叹气,叹了半天气,似乎也拔掉了心里长的草,他们的唯一希望都放在了冯爷身上。
可是冯爷自打撂下一万块钱以后,一直也没照面儿。这让小湄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正这工夫,接到了婉茹的电话。
“您找我有事儿?”小湄纳着闷儿问道。
她的心本来就在半空儿悬着,听婉茹找她,生怕她又插一杠子,节外生枝。
“小湄,嫂子找你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这些日子,我心里憋闷得慌,有些话,不跟你说,我得憋死。”
小湄心里忽悠一下,钱大江再无情无义,也是自己的亲哥,婉茹是自己的亲嫂子,宁可自己憋屈死,也不能让嫂子憋死呀!她的心软了。
“那好,您来吧。”小湄在电话里说。
婉茹见了小湄,像抱了屈的儿媳妇,见了自己的娘家人。小湄见了婉茹也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学生,见了自己的家长,俩人戚戚哀哀地先抱着哭了一场。说着说着 便说到了钱大江,说到了眼面前儿的这场官司。小湄原以为婉茹会为钱大江找什么托辞,没想到她说:“如果大江非要跟你打这场官司,我就准备跟他离婚。小湄, 我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什么?您要跟我哥离婚?”小湄一时间又没脉了。
“是的,小湄,这件事儿已经折磨我好几天了,我真没想到大江会为一幅画儿,跟你这么没完没了。他当哥哥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太过分了!我快跟他磨破 嘴皮子了,他都不领我的情,非要看你好瞧的。大妹子,你说这么无情无义的人,我还怎么跟他一块儿过?他对你都这样,将来对我能好得了吗?”
小湄说:“嫂子,您可别说这话,他跟你可是两口子。你们成天在一块儿,搭起桌子就吃饭,铺上褥子就上床。跟我不过有这么一层兄妹关系就是了,您可别多想。”
婉茹道:“不是我多想,是他干出来的事儿,逼得我得多想。其实他的两个姐姐都听他的,我不能说她们怎么样。关键在他。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只要他一定要跟你打这场官司,那我就跟他打一场官司。”
“您要打什么官司?您可别再提官司这俩字了,我一听这俩字,心里就堵得慌。您别打官司了,干脆打棺材吧,把我装里头得了。”
“嗐,我打棺材干吗?我要跟他打官司离婚。”婉茹说。
“怎么,您真要离婚?”
“嗯,我真不打算跟他一块儿过了。”
“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为一幅画儿,我不但挨了坑,还让你们两口子分了家,嫂子,您说我这不是把你们全害了吗?您可千万千万别别打棺材,不不,别打官司!您要打官司离婚,不如找根绳,让我先死了吧。”小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抱着婉茹又哭了起来。
这边儿,一个要寻死寻活要上吊,一个哭着喊着要离婚,正闹得悲悲切切,那边儿钱大江却跟陈律师紧锣密鼓地寻找证据,要跟小湄对簿公堂。
冯爷这儿却姜太公手拿鱼竿儿,稳坐钓鱼台。这天晚上,他跟胖子“大扁儿”在长安大戏院看完《四进士》,吃了宵夜,又找了家茶馆,坐下喝茶。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冯爷透着有精气神儿,他的脑子似乎还沉在剧情里,刚一落座儿,便扯着嗓子来了一段宋士杰唱的“西皮摇板”:
“儿看得清来认得明(呐呃),为父的边外去不成(呐)。来来来同把察院进(呐)进,尊声青天老大人。非是百姓告得准,皆因是大人你查得清。官司本是百姓告,无有状纸告不成(呐)。宋士杰打的是抱不平(呐),你要(呀)那柳林写状(啊)犯法头一名(呐)!”
“大扁儿”听他唱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了一句:“冯爷,这可是茶馆,不是按察院。我怎么成了犯法头一名呐?你呀,可真是爷!”
冯爷摸了摸他的大肚子笑道:“‘大扁儿’,我让你当一回宋士杰如何?”
“大扁儿”笑了笑道:“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看这出戏吗?”冯爷的“阴阳眼”突然左右一翻,那只小眼露出一道灼人的光亮。
“这,你是想让我捧角儿?”“大扁儿”眨了眨眼,纳着闷儿问道。
冯爷干笑了一声:“捧角儿?嗐,现在的京剧演员,你把他捧上天,他也成不了马连良。捧他?我让你捧捧我!”
“捧你?”“大扁儿”忍不住笑了:“你还用捧?你不就在天上了么?”
“我他妈怎么跑天上去了?哈哈,‘大扁儿’不跟你逗闷子了。说真格的,那幅齐白石的《葫芦》,你打算要还是不打算要?”
“当然打算要,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多少钱也要,对不对?”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是个爷儿们,那你就当一回宋士杰!”冯爷一拍桌子说。
“你是什么意思?”“大扁儿”让冯爷的这句话给说懵了:“难道这幅画儿你?”
“有人开价一个亿,你要不要?”
“他只要敢开价,我就敢出手!”
“好!那咱们就拍卖会上见!不过,你放心,我会对得起你。”
“还是那句话,只要是真的,多少钱我也要!你是爷,我也不是当孙子的。”“大扁儿”淡然一笑说。
第二天,冯爷让董德茂给那位陈律师打电话,把他约到一个茶馆,俩人见了面。
陈律师对冯爷早有耳闻,但是从没见过面儿,他只知道冯爷是个怪诞之人,可没想到他会这么怪,一见面,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你是律师?”冯爷的“阴阳眼”扫了陈律师一下。
“是的,这是我的名片。”陈律师恭恭敬敬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冯爷。
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