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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不理解黄以恒的好意,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宣中阳怎么也插手啤酒厂工程了,没有你同意,他怎么敢带一个建筑队进来?而且没有进行工程招标。”
黄以恒说:“这怎么可能呢?县委县政府所有领导的亲属和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不许参与工程,这个规定还是我提出来的,我怎么能带头违反呢?”
郑天良说:“我要将他们逐出工地,所以向你先打一个招呼!”
黄以恒说:“老郑,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如果宣中阳打着我的招牌安排工程队进去,我马上就撤了他的县委办副主任的职。”
啤酒厂工地共有四支参加过招投标的工程队在建设,而宣中阳介绍的“万源建筑工程公司”负责土建这一块,土建总投资是一千二百万,单工程费就高达四百万,老板万源整天开着一辆“丰田”轿车,肚子挺得高高的,走起路来比县长书记还要阔气。
这天黄昏,沈一飞开着桑塔纳在啤酒厂工地将正下班回家的郑天良半路上截住,沈一飞从车里跳下来,表情灿烂地对郑天良说:“郑县长,晚上万源总经理请你去‘溢香阁’吃饭,上车吧!”郑天良看了沈一飞一眼,问:“是黄书记让你来接我的吗?”沈一飞说:“不是黄书记。”郑天良说了一句不去,就扬长而去。黄昏最后一缕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地上留下一个暗淡的影子,软软的,若无若有。
郑天良先将啤酒厂现场总负责、县经委主任秦得辉堵在工地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室里,他说:“是谁同意让万源公司承包土建的?又是谁让带来的?”
秦主任说:“是宣中阳。”
郑天良说:“你听宣中阳的,还是听我的?这里谁是总指挥?每个工程队进驻都要进行招标,为什么这么大的工程就随便让人进来了?”
秦主任委屈地说:“郑县长,你不要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好不好,我不好向你多说什么,你最好还是问宣中阳去。”
郑天良找来了宣中阳,宣中阳抢先很客气地对郑天良说:“郑县长,这事我正要向你汇报呢,万源公司前天刚来,又没正式开工,算不上先斩后奏。”
郑天良说:“你竟敢瞒着黄书记私自将工程队就带来了,大兵压境,不是先斩后奏是什么?”
宣中阳说:“万源建筑公司是上面介绍来的,得罪不起。”
郑天良说:“邓小平介绍来的也不行!必须参加公开招标。”
郑天良要去找黄以恒,宣中阳将郑天良拉住坐下来,又给他递上烟:“郑县长,你消消火,不要再找黄书记了,他已经够辛苦的了,不能再为一个建筑队的事再去打搅他,我给你说清楚还不行吗?”宣中阳站起来又给郑天良倒了一杯水,将脑袋伸向郑天良压抑着声音说:“万源公司是省建行刘行长介绍来的,我们在省建行刚刚谈好了六千万贷款,刘行长提出来了,我们谁能顶回去?市领导也专门打招呼了,我们只能网开一面,以大局为重,以建设事业为重了。破一回例吧?”
郑天良坐在那里没说话,沉默了一会,问:“你怎么不向黄书记汇报呢?”
宣中阳说:“黄书记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向黄书记和你汇报。由于这是刘行长和市有关领导都同意的事,他们就把工程机械直接开过来找我了,我只好先把他们送到工地安顿好,然后再向你汇报。”
郑天良不想跟宣中阳纠缠什么,他准备向黄以恒通报,勒令万源公司必须先参加招标,然后才能进驻工地施工。
在郑天良找黄以恒之前,这天晚上,黄以恒却第一次走进了郑天良的家里。进门后,他先喊了郑天良夫人周玉英一声嫂子,然后就很随便地说:“请嫂子给我倒杯水吧,不要茶叶。”
郑天良看黄以恒上门,就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来,他很是有点意外,一刹那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这只是一种情绪的一个瞬间,他对这个从前的下级总有那么一点抹不平的心理高度,他给黄以恒递烟的姿势就像当年在朝阳公社食堂里吃饭时他将一块肉夹到他碗里一样,有点俯视,还有点关切,内涵很复杂。
周玉英将水送上来后,问:“钱萍怎么没过来,还有建群呢?钱萍整天跟我说将来我们要结儿女亲家,建群跟我们家小清扬玩得好得很。”
两个女人经常往来,友谊很深,两家的孩子同在南门小学上六年级,零食都是伙着吃,上学放学一路来一路去。黄以恒接着周玉英的话说了一句:“就怕高攀不上哟!”郑天良说:“首先我就不同意,将来你家儿子跟你一样当了大官,我家女儿像我一样整天当个小媳妇,这个罪可不是好受的。”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说的和听的都不会当真。有科学家作过统计,串门子聊天谈话,哪怕话题再重要,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都是废话,也许客厅本来就是为说废话而准备的。所以郑天良不打算将万源的事放在家里讨论和争执,明天到办公室再说。
黄以恒当然不是为说废话来的,他招呼周玉英也坐下来,他说:“老郑呀,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这次到府上来主要是跟你谈一点私事,其实也是公事。”
说到这里,黄以恒停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喝白开水,白开水苍白无味。他看了郑天良一眼,郑天良故作镇静,倒是周玉英急不可耐:“黄县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钱萍要给我买的黄颜色的毛线,如果紧张的话,就算了。我也是说着玩的。”
黄以恒歪过脑袋靠近郑天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点就是为了工作从来不顾家庭的,你本来就是一个工作狂,平时对嫂子关心很少,这么长时间了,嫂子工作都没解决。”
周玉英插上话说:“老郑这个人就是一个脑筋不会拐弯的人,整天就会说大道理,还是黄书记体恤民情,你看我们废品回收公司被小贩子们挤垮后,我现在一个月只有六十块钱生活费。”
黄以恒说:“我已经跟人事局打过招呼了,让嫂子进外贸局或商业局都行,总不能当了县长老婆,连一口饭也糊不到嘴吧?”
郑天良看着表情诚恳的黄以恒,他有些感动,但他还是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回收公司有七十多职工都没着落,现在让周玉英去好单位,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这些当领导的?”郑天良语气虽然平和,但里面多少还有点教育黄以恒的架势。
黄以恒说:“老郑呀,我这是以私人名义到你私人住所来跟你交换意见的,你可千万不要再给我上纲上线了。我是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你,也体现我作为一把手对跟我一起干活的同志们的关心。我不关心是我的事,你不接受关心是你的事,话我只能说到这一步,如果你和嫂子都同意了,我明天就让人事局把这事办了,钱萍也整天批评我对你老郑的事不管不问,在此我向嫂子道歉。”
黄以恒的话说得既有原则性,又有人情味,周玉英感动得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可郑天良就是坐在那里不表态。
黄以恒走后,周玉英跟郑天良大吵了一仗。
自从郑天良负责五八十工程后,郑家的院子的门铃就再也没有安静过,一旦夜幕降临后,各建筑公司、建材公司、砖瓦厂、钢材厂的大大小小的地下党们倾巢出动,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怀揣着礼品和形形色色的动机按响了郑家的门铃。郑天良先是要求周玉英按门铃的所有人都不许进门,一律由周玉英挡驾,周玉英按照郑天良的要求说“我们家老郑不在家。”如果来人硬要往里闯硬要塞东西时,周玉英就堵住门说:“我要是收了你的东西,老郑明天就要跟我离婚。”说着就将门关死了。后来郑天良就将家里的门铃拆了,可敲门声比铃声更加恐怖。
在万源公司招标这件事上,郑天良坚持万源公司先招标,中标后才能参加工程建设。黄以恒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这天晚上,省建行刘行长带着一行人来合安考察贷款投资的项目,晚上县政府在县城蓝湖宾馆请刘行长一行人吃饭,黄以恒要郑天良参加。一般说来,郑天良从来不参加陪客,可到县里来了以后,黄以恒对他说:“老郑,你不去不行,这不是公款吃喝,这是为了工作。你说谁不想回家吃一点可口的家常饭菜,谁难道是想为了给家里省一顿饭钱而参加公款吃喝的吗?不都是为了工作,这公款的酒是好喝的嘛,为了办成事求人喝酒,低下头颅,放弃尊严,你是人,我们不是人?”黄以恒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郑天良毫无还嘴之力。所以郑天良在接待上级领导和有关行业主管部门领导的时候也就不得不去参加,而且他再也不提交伙食费的事了,马坝乡他定的规矩在这里已经作废了。他只是告诫自己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然而这种心理设计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这就像一个小偷偷了人家手表后,安慰自己说,我能不偷尽量不偷。
蓝湖宾馆经过改造,院子里堆了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淌着自来水管子里冒出来的假水,假山假水烘托出宾馆院子里的一派虚情假意,郑天良走进来的时候喜欢将目光落在树上,树是真的,他发现这些树因为缺少风情而被假山假水一年四季地嘲弄着。
穿过宾馆二楼的宴会厅,来到了一个最大的包厢“惊鸿一瞥”,郑天良看到了宽敞的包厢里弥漫着温暖而抒情的光线,黄以恒正在跟一个头发很稀少的人兴致很高地窃窃私语,郑天良进来后,黄以恒向郑天良介绍了头发很少的人是省建行的刘行长,还有一位肚子挺得很高的胖子万源总经理,万源很困难地弯下腰同郑天良握手:“郑县长,久仰久仰,一直还没机会向您报到,也没来得及登门拜访,有失敬意,还望宽恕。”郑天良感到万源柔软而多肉的手上传递着一些别有用心的暗示。
在座的还有分管民政和地震的副县长田来有、经委主任秦得辉、县委办副主任宣中阳、最让郑天良吃惊的是沈汇丽也来了。黄以恒对郑天良说:“沈汇丽已经调到县政府接待处工作了,她可是我们县的形象大使。”郑天良也不由自主地跟沈汇丽握了一下手,他感觉沈汇丽的手有一种胶质的感觉,让你的手粘上去不容易松开,沈汇丽用她那“迷下蔡,惑阳城”的眼睛勾了郑天良一眼:“郑县长,以后我在你手下还望你多多关照。”郑天良对着沈汇丽灿烂的牙齿开了一句玩笑:“我想关照也关照不上呀,你归黄书记领导。”大家说笑了一阵开始喝酒。
郑天良对田来有不怎么搭理,他看不起这种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人,他觉得领导干部靠出卖笑容过日子是一件让子孙后代都很耻辱的事。而田来有却对郑天良显得相当客气,他在酒桌上多跟郑天良敬了一杯酒,而郑天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田来有伸过来的杯子和笑容,一杯也不回敬。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场合田来有来干什么?而分管财政金融的陈副县长却没来。
酒桌上以刘行长为核心,左边坐着黄以恒,右边坐着沈汇丽,郑天良自作主张地挨着沈汇丽坐下,可黄以恒说:“老郑呀,你过来,我们俩坐在一起,关键时刻我可以给你代酒。”郑天良酒量有限,只好坐了过去。沈汇丽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