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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消防员厌恶地说:“没救了,人都炭化了。”
另一个说:“他得倒了10升汽油吧?也忒疯狂了。”
刘幼捷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太疯狂了?”
消防员一边四下查看还有无明火,一边感慨地说:“自焚呗。”
刘幼捷冲进里屋,顾不上那可怕的呛人气味,透过还未散去的烟雾,一具躺在地上的人体赫然跳进眼里——说人体已经很不恰当,已经分辨不出他的头与身躯,它像一具粗糙的、草草削就的木头人形,被随意弃置在一堆烧焦了的家具当中。外壳上凝结的碳余宛如树皮上没有削去的鳞片,狰狞地布满全身。
地面是青砖铺设,被烧黑了许多处,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汽油味。
刘幼捷努力把涌到喉头里的胃液吞回去,才转身要出去,费清倒又进来了,也亏他的神经真跟铁打的似的,一边干呕,一边还在盯着拍。
“我赶得早,拍到了火烧着他的情形呢,”费清炫耀似的说:“你要不要看?”
刘幼捷的胃又痉挛了一下,她用手压住胃部,再不问明白这个问题她可真要崩溃了:“费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拆迁户,房子中午时被推倒了,他拎了一桶汽油,跑到这里来找拆迁办的人讨说法谈判没达成,他就把汽油浇在自己身上,把打火机点着了。”费清说着,上上下下左右看着熏黑了的屋子,像是在找可能还有价值的镜头。
刘幼捷把手从腹上拿开了。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闪现出火光也似的血色:“你这条片子能播出吗?”
“在白绵很难。”费清愤愤不平地说:“但这么大的社会矛盾冲突,激化到这个地步,不拍我不甘心。”
刘幼捷打量着他,眼里有钦佩也有感动:“你怎么这么及时赶到的?”
“我一直在拍东城拆迁的事,这么好的一片明清古建筑,就要毁于推土机了,我要做一个专题片来抨击这种野蛮的商业开发前一阵他们强行拆迁,把一个躲在自己家里的律师活活砸伤了,这些我都拍进去了。这里的居民都有我的名片,一看要出事了,就打了我的电话。嘿嘿,我比消防队员还早到了一分钟。”费清不无得意地说。
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撤走了,三三两两的东城居民挤进院子里来,看到屋子里那团焦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蹲到地上就哭开了。
死者是东城的孙瘸子,他有小儿麻痹症,靠开残疾车拉客为生,到三十三岁才讨下老婆,老婆是个哑巴,在西郊的一个医院做杂工,两人倒是生了个很健康的娃娃,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今年一拆迁,他夫妻俩上面拖着一个瘫痪的老人,底下一个才学步的娃娃,本来一家子住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平房里将就也能过,一拆迁,给他们的补偿金根本不够买新房也不够租二年的房子,这孙瘸子就赖在房子里死活不搬,说要学朱律师的样儿,和房子生死在一起,就算死了,也能替家人捞点赔偿费。结果中午的时候,乘他去买菜,老婆在上班,工程队几个人把娃儿老人朝外一抱,推土机就上去了。
孙瘸子不过是巷子口打了一个转的工夫,回来一看房子就没了,老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他二话没说,转身就冲到小街上的土杂经销店,把自己存在那里的一桶汽油拎出来,拐着腿冲进拆迁办的临时指挥部,那里几个干部都刚吃完饭,正在打牌呢,孙瘸子一进来,有个把胆小的缩头跑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干部,听说还是市拆迁办的主任没走,留着给孙瘸子做思想工作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孙瘸子就拧开桶子咕咚咕咚往身上倒汽油,屋子里的人吓得都跑了出去,就听到屋里一个声音说:“你敢!”
另一个说:“老子拼了!”
蓬地一声,一团火光就从堂屋里喷了出来,窗户都掀开了,孙瘸子是抱住那个干部点着了火的,后来那干部挣脱开了,跑出屋子,满身是火地在院子里乱窜
可怜孙瘸子他老的小的都还不知道他已经烧成炭了呢
刘幼捷听得泪盈于睫,目眦尽裂,忽然却见费清还在忙着拍个没完没了,不由怒了:“你除了知道拍新闻你还知道什么?”
费清从机器后探出半张脸回瞪着她:“这些都是最真实的民意,最原始的资料啊!”
刘幼捷抹了一把眼泪,一个老头儿怯生生地问她:“北城那边都说程市长能帮到我们这位领导,请问程市长病好点了没有?”
她刚抹干的眼窝又湿了。
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说些宽慰话,可一时半会,宽慰的话也想不出来,正嗫嚅着,却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局长办公室的,一接通就听到局座气急败坏的声音,与他共事这么多年,头一回听他如此失态:“刘幼捷!你跑到东城去干什么?还带了个记者去捣乱?!”
刘幼捷啼笑皆非道:“我没有带记者,是到了这里碰上的。”
“关于这次自焚事故,市委常委会已经在紧急开会磋商处理意见,在意见出来之前,不允许有任何擅自行动,新闻口径也要绝对保持一致,让那个记者把带子立即上缴,你现在也给我马上回局里!”
她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白绵是党领导下的白绵,不是谁一人的家天下,我不仅公安局政委,也是人民警察,我有自己行使职责的权力,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回去?”
局长似乎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声音小了,口气却变得冷酷了:“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你这会不回来,继续在东城搅乱事故处理工作,煽动闹事的话,按照市委的通知,局党委会通过的决定,要暂停你一切职务——决定马上就可以下发。”
刘幼捷嘿嘿冷笑一声:“随便你!”咔嗒掐了电话,把费清拉到一边道:“快把带子给我!”
费清没明白过来,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口袋:“干吗?”
“市委已经下达通知要封锁这条新闻,严格控制新闻口径——你带着带子走不出巷子就得被搜走——快给我!”
费清嘟囔着“看他们敢”之类的废话,还是把两盘带子都递给了刘幼捷,又往机器里放了一盘空白带,刘幼捷刚来得及把带子塞进警服的里兜,院子里围观的群众就被一群民警开始往外驱逐,除了民警,还有几个穿着风雨衣的保安,风雨衣上都印着鑫昌的字样。
费清仗着自己的摄像机,大摇大摆地从民警身边走了过去,走过那几个保安身边时,却被几只手一拥而上抓住了,任他又跳又叫,两个大汉一把就将他按倒在地,另一人把摄像机夺了过去,他们看到了机身里的磁带,却不知道如何退仓,又摸又按又扳,还是没弄出来,拿了摄像机问到费清脸上:“是你自己把它拿出来,还是让我们把机器砸了?”
费清到底不敢再犟,老老实实说:“我拿,我拿。”
几个警察只做看不见,走到刘幼捷面前,刘幼捷认识领头的是治安大队的队长,他客气地冲刘幼捷点了点头:“刘政委您还是先回吧,看这地方死人失火的,您待着也不合适呀,我们会处理好的,回头我再向领导汇报,成吗?”
他话极绵软,也算是给足了台阶,刘幼捷自不便和他较劲,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就先走了。”
刘幼捷朝门外走去,几个保安从费清手里抢过了带子,还不放心,又翻他的包,确定没有其他带子了,其中一个人狐疑道:“我看见他不止一盘带子的!”
一语未毕,几道凶狠的目光都投向了刘幼捷,为首的壮汉道:“这记者是那娘们带过来的!”一步跨到门口把刘幼捷拦住,无礼地喝道:“带子是不是在你那里?交出来!”
刘幼捷生平哪受过这等侮辱,眉梢都热辣辣地涌起了血色,交叉起胳膊抱在胸前,喝然冷笑道:“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那人见治安大队的几个警察都走进屋里去了,朝跟着的人便挤挤眼睛,刘幼捷见势不好,后退一步,刚被放开的费清也急了,挡在刘幼捷前面嚷了起来:“你们疯啦?这是公安局政委!”
那带头的壮汉脸上嘴角一裂,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摆出一副“我们要找的就是你”的神气来,伸手一拨拉,费清像纸人似地就给搡了一个踉跄,刘幼捷来不及闪躲,已经被他夺手抓住衣领,另一只手伸过来就拽她的衣服:“带子拿来!”
刘幼捷只觉得喉咙里都冒出了血腥气,正要放声尖叫,人群里早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极粗壮,一把握住了那壮汉的手腕,跟玩儿似的,轻轻一拧,她的领口就被松开了,那手跟着一送,揪扭她的那人就被摔得朝后倒退几步,撞在院子里的一棵黄杨树上,一树的黄叶,簌簌而落。
“孙五,我给你面子,你这阵在东城怎么闹腾我都捏着鼻子不管,你他妈的就这么报答我?”田三声音不高,嗓子却一如既往地刺耳,他朝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刘幼捷前面,他一只手把孙五推出去的,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只拿手朝那几个没动手的保安一指,那几人都受惊的昆虫般四下散开。
田三回头看了刘幼捷一眼,又回过去对着孙五,慢声慢气道:“孙五,你知道她是谁你他妈的还敢动手,你还想全羽全须的从我这出去?”
看到他狞恶的眼神,孙五的脸顿时就灰了,又后退一步,绕到树后站着,央告道:“田三你看,这不是一时没注意”大寒天的,他额头上刷刷地亮起了汗珠子!他不止一次听说过田三和刘幼捷的关系,田三每说一次刘幼捷如何一斧子把他从铐子上救下的故事,都会补上一句:咱这条命本来就是刘姐救的,人家为咱得罪下那么多人,今后但凡江勇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不仅要剁了他,而且还是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慢慢剁,上刀山下油锅都拦不下我!
刘幼捷虽不知道这些,却也不想事情继续扩大,赶紧轻轻扯了扯田三的袖子:“算了,算了,走了。”
治安大队的几个警察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一看田三那阵势,马上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刘幼捷又用力拽了田三一把:“走,给我带路出去。”
田三那紧绷的身体始才慢慢地松弛,好似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几乎能听到他肌肉骨骼松懈下来时发出的嘎嘎声。
50 尔虞2006…07…03 13:31:43 网友评论 3 条 左昀敲了好一会儿门,防盗门后的猫眼里才闪过一道黑影,一个细细的声音问:“你谁呀?”
“我叫左昀,我是赵根林的朋友。”她后退一点,让门里的人能看清楚自己全貌。
那小声音犹豫地说:“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随便聊聊”
里面的人急促地打断了她:“我不认识你,也没什么好聊的。”
左昀沉思了一下,抬头道:“我下午刚见过赵根林。你不关心他现在成什么样子?”
门锁喀拉地拉动了,一个纤细如夏禾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虽然见过她的照片,看到真人后,左昀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简直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生,一张婉婉婷婷的小瓜子脸上,黑长黑长的睫毛浓密得象一道黑色的弧线,割开了她精巧的眼帘,掩映在睫毛下的眸光畏怯得像随时要逃跑的小兔子,小巧的嘴巴真可称得上樱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翕动着,她把左昀让进屋来,迅速又关上门,自己靠在门背上,盯着左昀上下地看,过了一会,却突然说道:“你真的很漂亮。”
左昀由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