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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儿!你可有什么瞒着我?”快步踱到陈永言身前,她秀眉微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宫灯明亮的光影映在她秀美的眸子里,跳跃着重重幽冥。
陈永言缓缓收起双手,道:“孩儿自有主张,母妃不必担忧。”唇畔擒起一抹微笑,俊朗如风,却不似以往的风流潇洒,隐隐透着一丝落寞。
眼皮一跳,裴贤妃对两宫婢微使眼色,两人便远远的站到了一边。她却唤着陈永言隐于宫墙暗角处。
微微正色,裴贤妃抬头道:“言儿,你大了,翅膀也硬了,就不把母妃放在眼里了么?母妃虽然甚少过问你的事,但你心底里想什么母妃可是一清二楚!”拢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蓦地攒紧绣帕,质问道,“你知道自己方才干了什么?巍巍宫门,大庭广众,你和倾月公主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你眼里到底有没有宫规礼数?这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齐王的一举一动,难道你不知?这宫里闲言碎语的厉害难道你还不晓?言儿,母妃娘家虽是南方世家,却在朝中无势无力。母妃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自己在后宫的步步为营。但我从未期望过你什么,就连……这大位,也从不奢望能落在你身上。我盼的,仅是我们母子俩的一世平安!可是,别人不这么想!窥伺天下的人何其多,现下皇后帮衬着赵王,皇帝虽立了八皇子为太子,两方势力却是势均力敌,难保有一天会争得天下动荡!你只要做你的风流王爷便可明哲保身,怎么却糊涂的惹了倾月公主?你说,你……到底对她存了什么心?”裴贤妃说的急切,眸中似含着一框热泪。凝视之间,水光闪烁,却只是拿起绣帕微微擦拭。
陈永言漆黑的双眸溶入幽幽暗影之中,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夜风拂过树丛花障,发出“沙沙”地声音,和着一声叹息,渐渐飘入夜色之中。
“母妃,倾月是孩儿的妹妹,孩儿对她自然是疼的,能存什么心?您多虑了……”一步跨出幽暗阴影,陈永言俊朗的脸在清辉下绽放出一个深深的笑容。
裴贤妃拧眉望着他,随后眉头渐渐舒缓,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母妃也放心了。走吧,宫门即将关闭,别耽误了郡主的婚宴。”
陈永言答应一声,便大步向坐轿迈去。
文心回到芙蓉殿,便魂不守舍地倚在贵妃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湖景。直至珠儿命人传上晚膳,才略有回神。
坐在饭桌前,看着一道道珍馐美味经内侍摆上,文心却迟迟不动筷子。脑子里净想着如何将因缘珠的下落告诉楚楚,以致忽略了内侍中一对忽闪狡黠的眼眸。他两手端着瓷盅跟着队伍入了殿,虽是弯腰敛首,那乌幽的大眼却溜溜地四处转悠。
因看着他方,并未注意前面一人已经挨着桌子停下。脚步兀自动着,却生生踩上了前一人的后脚跟!
盘子落地碎裂的声音伴着几声惨叫顿时响彻了原本安静的芙蓉殿。文心一个激灵,隔着桌抬头疑惑地向对面望去。
却见一个内侍慌乱的掸着被甜汤烫染的后背,跳着脚一阵哀叫。地上白玉瓷盅染着五颜六色的汤水,碎碎成瓣落了一地。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一脸抱歉地望着被烫伤的内侍,却仍掩不住乌眸里隐藏的一丝暗笑。
“怎么回事?连菜都端不住?”领头的内侍一脸阴暗,摆摆手欲命人将他拉下去处置。小太监似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改先前的幸灾乐祸,忽的下跪,两眼却直直地盯着文心求饶:“公主,救我!”
“放肆!竟敢在公主面前自称我!来人啊,拉下去!”内侍一脸惊慌,生怕文心动怒累及他人,连忙出声制止。
文心微眯的双眼蓦地大睁,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脸哀求的小太监,惊得琥珀色的眸子差点瞪出来。
“慢着!”文心右手一挥,意欲上前擒人的侍卫听命退了开去。
领头太监双脚跪于地面,战战兢兢道:“公主饶命!”
“你们都给我退下!你,留下!”文心不顾四周之人的惊疑,一手指着跪于地上的小太监肃然道。
除了珠儿几个贴身侍婢,众人纷纷离去。
殿外月色朗朗,在平静的流月湖上描绘出一个皎洁圆盘。微风乍起,揉皱一湖清寂,碎碎点点闪烁着潋滟清芒。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入窗而来,缭乱了满殿冰绡绫幔。
飞纱横陈中,文心缓缓站起,微笑着步至小太监面前,弯腰伸出右手,轻轻道:“起来,裴寄畅。”
跪地之人一惊,蓦地抬头望向文心盈满笑意的眼神,惊恐渐渐转为疑惑。犹豫的目光掠至文心晶莹若雪的纤细手指,迟疑道:“公主见过寄畅?”
文心无奈的笑笑:这裴寄畅何其淘气,居然扮了太监混进宫来!
不顾裴寄畅的问话,文心一把将他拉起,示意左右侍婢搬来圈椅让他坐下,便侧脸问道:“寄畅不在裴园呆着,怎跑来了宫里?裴大人可知道你来这儿?”
裴寄畅先前颇为提心吊胆,现在下看文心对他着实不错,便暗暗放下了心,嘿嘿一笑,乐道:“三哥此刻定在郡马府呢!怎知寄畅趁他入朝时潜进宫里?”
“哦?是吗?如此费心入宫,寄畅不怕事后被裴大人责罚?若是你露了马脚闯了祸,他又该如何善后?”文心一手支着侧靥,笑眯眯地问道。
圆圆的笑脸瞬间瘪成了扁瓜,裴寄畅一声哀叹:“寄畅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看看未来的嫂嫂究竟如何?只听三哥向您求亲,皇上也未反对,寄畅怎能不好奇?”说罢,乌油油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文心。
文心面色一僵,却在片刻缓了过来,但对着裴寄畅认真的眼神,文心眸光微闪,略微不自然道:“寄畅可知好奇心害死猫?擅自入宫,冒充宫人,那可是一等一的死罪!我知你素来淘气,看在裴大人的面上自是不会罚你。可你也须谨记,下次切不可再犯!”
寄畅点头如捣蒜,直说:“不敢不敢。三哥绝不会再看上别的公主,寄畅自然不会再犯!”
文心望着他一脸的调皮,无奈一叹,喃喃道:“这事决不能成……”
“公主说什么?”裴寄畅听见文心兀自低喃,眨眼道。
文心微愣,僵笑道:“我是想说,此刻宫门已闭,寄畅怕是不能回去了。不如今晚宿在宫内,明日一早,我再命人令你出去。”
“全凭公主做主!”寄畅乐呵呵地笑着,道:“先前未见公主还担心来者,幸得寄畅偷溜入宫,亲眼所见,还真为三哥的眼光叫好!”
心蓦地一突,文心侧脸避过寄畅嬉笑的眼神,讷讷道:“我可没这么好……天也不早了,寄畅先随珠儿下去歇息吧。”
裴寄畅见文心似是无意再谈,只得听命离开。
鱼雁飞信寄归情
好不容易将裴寄畅送出宫去,文心恹恹地倚着白玉阑干,胡乱地摇着手中的双会团扇。
早晨的阳光薄如丝绸,轻轻披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氤氲着淡淡金色。湖边柳堤翠色如烟,飘絮如云,在风中悠然翩翩,越湖而来。文心伸手微微一偏,便将飞絮盛在扇面之上。深吸口气嘟嘴一吹,停驻于前的一抹白色便忽的飞离了扇面,悠悠荡荡飘然远去!
文心望着越离越远的柳絮不禁微微一叹:若是能将消息捎入风中传于楚楚那该多好……
颦眉幽思意,翩翩鱼雁来。
轻转首,但见一点黑影自东方晨光中渐渐变大,转眼便扑闪着硕大的翅膀重重落于文心眼前的白玉雕栏之上。黑圆的大眼,黑圆的身子,面前的鸽子盯着文心“咕咕”地叫着。
文心蓦地双眼发亮,背着身子向殿内的侍婢打着手势,右手却持扇轻掩着偷笑的粉唇。殿内侍婢听命而来,抓着个网兜儿小心翼翼地猫着腰靠去,方觑见黑鸽子摇头晃脑的望着文心,便自侧方蓦地罩网而去!
谁知鸽子一阵“咕咕”,大翅一展便带着圆滚滚的身子飞了开去。
文心面露惋惜,刚想回身进殿,却又闻得羽翼拍打之声,疑惑的回头望去,但见大黑鸽又蓦地飞了回来!令文心惊讶的是,这次它未停与雕栏之上,却是如风刮过般稳稳落于刚出现的珠儿肩上!
看着鸽子亲昵的磨蹭着珠儿粉润润的脸颊,文心嘴巴不自觉的张开,大得十足能塞进一个鹅蛋!
她愣愣道:“珠儿,那鸽子是你养的么?”
珠儿闻言,眸子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她轻轻捧起鸽子,抬起手向空中一送,黑鸽又如来时般蓦地消失在东方金色的朝阳里。
“珠儿?”文心不解的望着她。
珠儿却蓦地跪于文心面前,告饶道:“公主,此鸽乃无双宫所有!珠儿被宫主命令跟随您,临行前便将如墨带了来。宫主说,若是您在宫里不快活,就可写信让如墨带去无双宫。珠儿一直为将此事告知于您,珠儿知错,请公主饶了珠儿一次。”
当文心听道“无双宫”时,一个想法蓦地涌上心头:姨娘监视她?
可是片刻这个念头便被压了下去。无忧说过,她绝不敢陷害自己。况且自个儿在无双宫时姨娘待她至情至意,她怎会感觉不出?
于是微微一笑,柔声道:“珠儿,你未犯错,我又如何怪罪你?”
珠儿惊愣地抬起头,见文心秀丽的眉目满含笑意,便起身低首立于一边。
文心摒退其他人,便喜盈盈地凑到珠儿身前不住耳语。珠儿听完甚为疑惑,却也只是微微点头,道:“珠儿明白,一定将此事办妥。”
文心道:“因我信你,才交给你办。你切不可透露于他人。也不必知会姨娘,毕竟此事与无双宫无关。”
珠儿一声答应,便低首退了开去。
翠叶花障,如织似锦。
彩衣宫婢肃穆俯首于雪白身影前,如实报告。
半晌,少年碾碎了玉指间绚烂如火的花瓣,嫣红的花液荼靡着他幽白修长的手指,仿若雪地里燃烧的红莲,妖娆媚惑。
他低眉望着指尖的花红,忽而唇边荡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微微抬眸,望着眼前的纷纭烂漫,那点点繁花瞬间融入了他清浅幽淡的眼眸之内,化为一片薄雾般的朦胧。
“按照她的指示去做,传信于飞云山庄。”清澈的声音飘入风中,流溢着盈盈暗香,穿花拂叶般清晰的传入珠儿耳中。
低垂的睫毛轻轻一颤,迟疑道:“殿下,事关公主的上古至宝因缘珠的下落,怎可轻易透露出去?殿下是否该向宫主问清因缘珠的下落再做打算……”蓦地望见少年忽冷的视线,珠儿慌忙闭嘴,诺诺道:“奴婢谨尊殿下吩咐。”说罢,便不着痕迹地没入花障之内。
朱鸾泣血芙蓉开,一声一啼入梦来。
俯身怅惘前尘事,遥盼来生共婵娟。
蓬莱山,天河水,终是碧落琼玉苑。
身碎骨,眼朦胧,隔世千帆,却是一场空……
额前的发丝缭乱了眉眼,在花雾中丝丝飘荡。琉璃般的眸子不知何时溢满忧伤,在飞花溅落衣衫的瞬间,泫成了一滴晶莹的泪……
锦帘低垂,遮去桃颜夭夭。文心轻轻推开半开的殿门,蹑手蹑脚地探头进去,反手微微掩上。及至看清锦帘上纤薄的身影,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恬淡的笑意。
素手微挑帘幔,曳动了边角选怪的玉兰花盏,瞬间发出一连串细密的珠玉脆吟声。文心眉头微蹙,察觉榻上之人并未惊醒,才平下心来,静待垂珠止动,便慢慢地侧身进去。
白衣少年侧卧玉榻。柔白的面上却无一丝酣然入梦的恬淡,双眉间额朱砂痣黯淡了殷红的流光,仿佛渗着一丝千载难释的忧虑。
文心微怔,垂眸暗忖:“难不成最近有什么烦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