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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明儿大爷我去买一双布鞋穿。江一说:兄弟,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再借你一泡尿用用。照二说:借尿?那还不容易,我这就给你去屙。照二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啤酒瓶,一路小跑去了厕所。一会儿拎着瓶子回来了,他把瓶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尿的颜色,黄不拉几的,他说:这是我的尿吗?这尿的颜色不正呀?江一说:是呀,够浑浊的,别不是有病了吧?照二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他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江一似乎闻到了新鲜的尿臊味。照二看见桌上还搁着几个啤酒瓶,他凑近了琢磨了半天,才看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江一说:你慢慢琢磨吧,我去医院了,等我回来吃饭。
江一去找姑娘借自行车。姑娘是同学们对班主任的称呼。这丫头很腼腆,当了四年老师,跟学生说话还是脸上红云朵朵。姑娘和党支书住在一起。党支书是江一的老乡,每次见到江一,总要问问他对党的看法。临近毕业了,江一还没交入党申请书,老乡很替他着急。年青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等他工作了才知道有多少后悔事。江一很怕女老乡的目光。他本来想跟姑娘多些感情交流,但一想到姑娘跟党支书住在一起就望而却步。如今为了省几角钱的路费,只好深入虎穴了。想到这里,江一有种义无反顾的感觉。进了门一看,女老乡不在,一问才知道回乡下省亲了。姑娘坐在床头看书,看的竟然是王力的古代汉语,大概是在准备研究生考试,或者是在备课。这丫头整天就坐在宿舍里,看书看书,也不知道找个人拍拍拖。她知不知道生活里面有个叫爱情的东西?姑娘终于把书放下了,伸了个懒腰(她还会伸懒腰呢)。姑娘说: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肾炎?江一说:还没呢,正想找你借自行车,去北医送尿。姑娘看见江一手里拎着的啤酒原来是尿样,不禁满脸绯红。她赶紧从桌上抓起车钥匙扔给江一,轻声说:小心点。
去北医江一是轻车熟路。除了这些日子天天去,大四时他也经常光顾。那时是陪江西老俵。这人是前结巴,一急就讲不出话来,于是老憋着,结果把自己憋出了毛病。毕业前几个月,广东公安厅来招人。这种单位没人愿意去,可老俵愿意去,大家就鼓励他去面试,还给他出了很多主意,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进去后不光前结巴,还后结巴,也就是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后江一跟马独用进去跟人家解释,说老俵可是个好同志,他平时不这样,说话可顺溜了,就是有时见不得级别高的领导。你们不是招厅长秘书吗?他以后天天跟领导在一起,见得多了就不怕了。那家伙就装孙子,嘻开嘴直乐,乐完了去逛八达岭,也不知他回去怎么交差的,大概是把北大的哥们儿寒伧了一顿,然后去中大找了个人凑数。江西老俵可惨了,前结巴的病还没好,脑子又不好用了。他先是担心找不到单位,接着担心找不到老婆,最后担心身体散了架。一逮着机会他就去找江一诉苦,说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出了问题。要是问他哪个部分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一部开了些年头的车,要说哪儿坏了,也说不出来,就是一开上路就觉得状况不对。江一作为团支书,不光听人诉苦,还得尽些陪护的义务。那时在北医三院看病可不容易,上午去排队挂号,下午排队看病,中午没地方去,回学校又太远,就买了个盒饭,坐在街边石凳上吃。一吃完了饭,江一就觉得非常疲倦,非趴在石凳上睡一觉不可。江西老俵可精神了,不停地找他讲话,一点也不结巴了。江一后来才想明白,原来老俵身体没出问题,倒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江一把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想着这是姑娘的车,不能让人家偷了,就把前轮锁在铁栅栏上,然后进去找那个风韵犹存的女教授。女教授没敢接江一手中的尿液,让一个小护士拿走了。江一坐在走廊里等,一会儿小护士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只啤酒瓶,尿液却少了三分之一。小护士对着江一直努嘴,江一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明白是叫他把尿倒进厕所里,把瓶子扔垃圾桶里。那丫头长得很漂亮,尽管口罩蒙着半边脸,可她那眼睛像在说话,讨厌的是她不出声,还爱指使人干活。江一走过去接过尿瓶,先对着小丫头的背影龇了个鬼脸,再进去找茅坑倒尿液,心里大骂照二的尿臊不可闻。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小丫头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口罩里对着江一喂了一声。江一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过纸条,点头哈腰说:谢谢,谢谢姑娘。江一后来在广东工作,经常去酒楼吃饭。那里的服务员不喜欢客人叫她们小姐,叫小姐不答应,要叫姑娘才应你。江一心想,我在北京就把小姐叫姑娘了,这真是一大发明。
走到医院门口,江一傻了眼。姑娘的自行车不见了。江一站在铁栅栏前想了半天,有点想不明白今天是不是骑了自行车来。江一回到学校先去找姑娘,问今天有没有找她借车。姑娘一听就明白他把自行车丢了,又好气又好笑。她说:丢了就算了,结果出来了没有?江一说:出来了。姑娘就说:那就好,去了单位好好干。
服务员上了两个冷盘。一盘酱鸡肾,一盘五香花生。两人干了一杯,为江一终于可以分配,也为照二终于找到了一家不叫单位的单位。照二拿着那张出自名家的证明,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那上面也就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诊断证明书,下面一行写着疾病名称。照二说:奶奶的,这屁眼大的纸片就可以让你毕业,跑了你俩月,吗叫“直立性蛋白尿”?江一说:这鸡巴玩意儿谁搞得清楚?咱们喝酒。
两人喝得醉醺醺的,相互扶持着在街上走。黄昏的街灯似明似暗闪烁不定,照二看着灯影里的车流和行人,想起了过去那些喝酒的日子。那时候哥几个在一起呀,江一、马独用、贾四等、毛雪峰、张忠还有谁来着,怎么想不起来?那天他特别担心给车撞死。他们走得东倒西歪的,一路上听到喇叭声音不断,还有急刹车那种尖利刺耳的噪音。有几个家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可怕,他们的大嘴巴不停地开合,好像在练习发音,就像唐老鸭讲授古代汉语时学古人吊嗓子。呀,真是可怕,做梦时还想着呢。
二
第二天起来已经十点。照二觉得头好像给人劈开了,嘶嘶地疼。江一还在打包。他昨天刚去找老乡借了三十块钱。这点钱刚好够回家,回家后还得找老爷子凑路费下广州。钱这东西真是让人爱恨交加呀。
江一打好包,两人去食堂吃早餐。学三食堂很会做生意,知道有人睡懒觉,每天十点来钟就在大厅里烙煎饼,煮小米粥。江一和照二每人吃了两只煎饼,一碗小米粥。江一吃得津津有味,说:以后吃不上了,我会想念学三食堂的。知道吗?我就等着你醒来吃这顿早餐。照二说:别悲观,有我在嘛,想吃了就飞过来。你那单位,一年飞两趟北京还不是小意思。最多我陪你来吃。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娘家呀。我们现在就像女儿出嫁,你嫁得远,我嫁得近,隔三差四,我代你回来看看。你要是嘴馋了,打个电话来,我就帮你吃一顿。这就叫吃在我嘴里,乐在你心里,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接着两人去赶火车。先坐车去木樨地,再坐地铁。江一是照二唯一送到火车站的人。也不知是因为他有病在身,还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校的人。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在车站的太阳里晒了俩小时,汗流了一遍又一遍。照二看着南下的列车,风雨剥蚀了,斑斑点点,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
站台又播了一遍列车发车的信息。照二说:你该上车了,咱们拥抱吧。两人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江一先把手里的行李从窗口扔了进去,跟着从车厢门口上了车。列车缓缓驶动了,照二跟着车身跑了起来,他对着窗口喊:到了单位要看医生。还想再喊一声,有风来堵他的嘴。列车员也在旁边喝斥他,那家伙说:你有毛病哪?跟着跑什么?不就送一个同学吗?用得着玩儿命吗?照二说:你懂什么?傻逼。
送走江一,照二孤零零回到宿舍。似乎为了配合照二的心情,大楼里空无一人,连暑期留校的低年级学生也不见一个鬼影。照二在楼道里走了一圈,看到一楼的传达老头还在,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门口贴了封条,照二开了门,把封条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睡了一天,又睡了一晚。早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去楼下车棚里找自行车。那里堆着几十辆自行车,车主全离校了,车身上全是灰尘。江一真是傻逼一个,这么多车子不骑,去找姑娘借自行车,丢了不是,活该。哇,里面居然有一辆永久牌的,还不算旧。把这么好的车子放在车棚里,简直就是存心让照二们偷嘛,不偷怎么对得起车主呢!照二从裤袋里摸出螺丝刀,三下两下把锁撬开了,然后把帆布袋挂在车头上,一溜烟出了校门。
这辆车性能不错,骑起来感觉真不坏。照二说:我爱上你了,可是要留你也不容易。首先要去买把锁,那是钱哪,岂不是让我心痛?其次我不能带你回学校,让你原来的主人发现了,岂不是要扭送我老人家去燕园派出所?如果不能骑你回学校,要你何用?到了五道口,照二把自行车扔在垃圾堆里,心里想着那倒霉鬼四处寻找自行车的惨样,窃笑不已。
单位是几排简易的木板房,一排十几间。周围堆满了钢筋、水泥、木料和竹棍儿。照二心想,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操他大爷,这不是拿朕寻开心吗?可要留北京,还非得找家单位不可,没有单位人家派出所不给你上户口,学校不给你调档案,拖下去就发配原籍。照二跑单位跑了大半个月,把自己跑得急火攻心,一开始脾气大得可以跟美利坚合众国搞对抗,到后来他没脾气了,答应去一家建筑公司。他说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这单位也太儿戏了,连座办公楼都没有,那叫单位吗?他知道如今建筑业鱼龙混杂,有资格的揽不到活,揽得到活的没资格,大家都搞合纵连横,于是大街上经常塌楼,有些楼房建着建着就塌下来了。
照二在一堆堆木料中钻来钻去,问了七八处地方,才问到一个管事的人。那人自我介绍说姓陈。照二给他看派遣证。老陈有点秃头,五十几岁,看上去有种沧桑感。老陈紧握着照二的手,摇了两摇,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照二心里说:还是不来的好不来的好。老陈带领照二去敲一个门,敲了半天,出来一位老同志,眼蒙蒙的,没睡醒的样子。老同志像没看到照二,只看到老陈,他说:陈处长。原来老陈是一个处长,大概管着这一片空地。陈处长说:癞股长,这是小照,住你这儿吧?回头对照二说:你跟癞股长看仓库吧。照二一听差点跳起来,妈的,什么鸡巴玩意儿,我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竟然让我看仓库,也忒欺负人了吧?
好在他没跳起来,这不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吗?咱们先忍着。总不能让单位把咱给退回去,让咱回老家吧。其实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现在成了开放地区呢。可老爸老妈认死理儿,觉得儿子考了一回状元,进京读了一场书,就该做京官。愣不让回老家,不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