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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快速地来回镀步。“永远,”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永远别让任何人这么说。那对我们俩的名誉都是一种侮辱。在伊萨·弗·巴拉临终之际我向他发过誓,要效忠他的孙子——我也这么做了。好了!争论结束。”
迈尔斯安抚地对勋爵微笑。“我不是在争论。”
弗·科西根勋爵四下看了看,把愤怒化解在一声短促的咯咯笑声中。“抱歉。你只是触动了我那根紧张的神经。不怪你,孩子。”他坐了回去,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对统治权的感觉。受诅咒的巫婆的礼物。尽管一直试着让他们知道,可”他摇摇头。
“格雷格当然不会怀疑你有什么野心。你为他所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特别是在弗·达瑞安的篡权事件、第三次西塔甘达战争,还有科玛起义之后。要不是你,他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弗·科西根勋爵满脸愁容。“现在这个时候,格雷格的心比较脆弱。在被他私下里称为‘怪老头’的我管束了十六年后,如今他得到了所有的权力——我敢发誓,那都是真正的权力——且急不可耐地要试试权力的极限。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枪靶子。”
“喔,得了,格雷格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确实不是,但是他面临许多新的巨大压力,我不再能够保护——”他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打住了话头,“预备计划。我们得回到正题上。”
迈尔斯疲惫地搓了搓脸,用指尖压压眼皮。“我不知道,先生。”
“你可以,”弗·科西根勋爵淡淡地说道,“叫格雷格下一道圣旨。”
“什么,强行把我塞进军队?依靠这种你用毕生精力反对的贵族政治特权?”迈尔斯叹口气,“如果我打算过靠这种办法进部队,我一开始就会这么做,在测验失败之前。现在不,不行。”
“但是,”弗·科西根勋爵严肃地说,“你有那么多才能和精力,不能就这么无所事事白白浪费掉。有其他的工作。我想给你一两个建 。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吧。”
“当不当军官,总有一天你都会成为弗·科西根伯爵。”迈尔斯刚想开口反驳,勋爵举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他,总有一天。你必然将担任某个政府机构里的职位,除非发生革命或其他什么社会动荡。你将代表我们世代相传的行政区。一个坦白说,一个被故意忽视了的行政区。你爷爷近来的病不是惟一的理由。我一直在顶着压力做其他的工作,而且,在我们都成为军人之前——”
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迈尔斯疲惫地想。
“实际上,那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干。现在,去上一些法律课程——”
“一名律师?”迈尔斯吓了一大跳,“你希望我去做个律师?这和去做个裁缝一样糟”
“你说什么?”弗·科西根勋爵听不懂儿子的话。
“啊,别管它,没什么。不过是爷爷说的一些话。”
“实际上,我没打算向你爷爷提这个建议。”弗·科西根勋爵清了清喉咙,“根据政府法令的一些基本原则,我想你能行,哦,在行政区内代理你爷爷的职务。你知道,即使是在隔离时代,政府也并非老是不安宁。”
听起来你己经考虑这个计划很久了,迈尔斯忿忿地想。你真相信我能获得律师资格证书,父亲?他更加怀疑地看着弗·科西根勋爵。”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吗,先生?关于你的健康,或其他什么?”
“欧,没有。”弗·科西根勋爵向他保证,“就算是我的工作,也是永远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
我想知道,迈尔斯有点担心了,格雷格和我父亲之间到底怎么了?我有种模糊的预感,我不过得知了真相的十分之一
弗·克西根勋爵吁了口气,然后笑着说:“好了。我打扰你休息了,现在你最需要好好睡一觉。”
“我不困,先生。”
“是不是要我,嗯,帮你什么?”弗·科西根勋爵小心翼翼、温柔地问道。
“不用,医生给了我一些止痛药。吃上两片我就能用慢动作游泳了。”迈尔斯转动着眼珠,用手做了个划水的动作。
弗·科西根勋爵点点头,走了出去。
迈尔斯躺回床上,试图再在想像中夺回埃蕾娜。但父亲带给他的政治现实,就像不合时令的霜冻带来了寒冷的空气,吹散了他的白日梦。他站起来拖着腿走到浴室,去吃一剂他的“慢动作药”。
吞下两片药,喝了一口水。吞下剩下的所有药后,他的脑袋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你就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他猛地把几乎全满的药瓶放回架子上。
他默默凝视着浴室的镜子,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爷爷是对的。惟一的死法是战斗而死。”
他回到床上,不停回想着自己在翻越障碍时犯错的那个时刻,直到睡眠把他解救出来。
第三章
一个仆人不安地碰了碰迈尔斯的肩膀,迈尔斯在朦胧的灰色光线中醒过来。
“弗·科西根勋爵?弗·科西根勋爵?”那人小声唤道。
迈尔斯眯缝着睁开眼,现在睡意正浓,身体像沉在水里一样不能动弹。几点了?为什么这个傻瓜用他父亲的头衔称呼他?等等,难道是他?不
当意识到这个男仆话中的涵义时,他立刻清醒了过来,感觉胃都揪紧了。他坐起来,脑袋发晕,心在下沉。“怎么了?”
“您、您的父亲要您穿好衣服立刻下楼见他。”这个人那像是打了结的舌头证明了他的担心。
现在是拂晓前夕。迈尔斯走进书房,黄色的灯光在房间里形成了一圈温暖的小小光晕。半透明的长方形窗户呈现出冷冷的蓝灰色,抵挡住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屋外的光线照不进来,屋里的光线也反射不出去。他的父亲站着——身上穿着制服的裤子、衬衫,脚上却穿着拖鞋——正神情肃穆地和两个男人在低声交谈:一个是他们的私人医生,另一个是穿着皇宫制服的侍从武官。他的父亲——己经是弗·科西根伯爵了吗?——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是爷爷吗,先生?”迈尔斯轻声问。
新伯爵点点头。“非常安详,是在睡眠中,大约两小时前。我想,他没有什么痛苦。”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颤抖,但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要苍老,几乎满是皱纹。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一个意志坚定的司令官。形势在控制中。只有他的眼睛,偶尔从某个角度看,才像是有如受了打击、不知所措的孩子般的眼神。那眼神远比严厉的嘴唇更让迈尔斯害怕。
迈尔斯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愤怒地使劲儿用手背擦掉从眼眶落下的愚蠢的泪水。“见鬼!”他哽住了。他从没感觉到自己这么脆弱。
他的父亲犹疑地注视着儿子。“我”他开口了,“他受病痛折磨了好几个月,命一直悬在一根细线上,你知道”
而我昨天彻底断了那根细线,送了他的命,迈尔斯哀伤地想,我很抱歉但他却只是说:“是的,先生。”
为老英雄举行的葬礼几乎成了一个全国盛典。要三天穿着盛装做个木头人,迈尔斯疲惫地想,这有什么用?葬礼用的礼服被匆忙赶制出来了,是恰到好处的忧郁的黑色。弗·科西根官邸因为纷至踏来的公众成了个混乱不堪的舞台。灵枢停放在弗·哈腾葛城堡伯爵理事会的所在地。先是悼词。再是出殡——感谢格雷格·弗·巴拉调拨来一支穿制服的军乐队和盛装打扮的一支骑兵队,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成了个阅兵式。最后才是埋葬。
迈尔斯原以为他的爷爷是那个时代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但看来并非如此一一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帮遗老,老头儿们一副硬邦邦的军人派头,带着他们驼背、干瘪的老太婆们,像一群边走边打 睡的乌鸦,步履瞒珊地走出隐居的木头房子,来到官邸。当别人把这位皮奥特·弗·科西根的孙子介绍给他们时,迈尔斯礼貌地忍受他们震惊和同情的目光,同时还要忍受着那些人翻来覆去念叨的往事,讲的都是些在他出生前就死了的陌生人,以及那些他真诚地希望再也不会听到他们名字的人。
即使最后满满的一铲土被填进了泥坑,这一切也都还没完。从下午到晚上,弗·科西根官邸里挤得水泄不通,被一大群确切地说,不能称之为有良好祝愿的人挤满了。迈尔斯发现,除了朋友、熟人、军队同僚、公众人物,上述各色人等的妻子、马屁精、猎奇者,还有比他原以为的要多得多的亲戚。
弗·科西根伯爵和伯爵夫人在楼下脱不开身。社交礼仪总是束缚人的东西,就他父亲而言,再加上政治职责,也就变成了双重枷锁。当他的堂兄伊凡·弗·帕特利尔被他的母亲弗·帕特利尔夫人拽着走进迈尔斯家的大门时,迈尔斯决定逃到惟一一个还没有被“敌军”占领的房间。迈尔斯听说伊凡已经通过了军官候选资格的测试。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受得了听他们谈论那些细节。于是,他顺手拔了一把绚烂的葬礼礼仪鲜花,乘电梯罐上了顶楼的避难所。
迈尔斯敲了敲雕花的木头门。“哪位?”门里传出埃蕾娜微弱的声音。他转动珐琅质花纹的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就把花仲进门缝里摇晃。又听到了埃蕾娜的声音:“哦,进来吧,迈尔斯。”
他走进来,靠在门上,冲她笑着。他正坐在窗边一把古董椅上。“你怎么知道是我?”迈尔斯问。
“欧,要么是你,要么是没人会跪在门外给我献花。”她的眼睛还在门把手上游移了片刻,不自觉地泄露了她刚才的推断过程。
迈尔斯马上双腿跪下,快速地膝行过地毯,带着欢快的表情献上他的礼物。“瞧!”他叫道,埃蕾娜惊讶地笑起来。他的腿开始用一阵痛苦的痉挛来抗议主人随意的滥用。“啊”他清清喉咙,又用小得多的声音说,“你愿意帮我起来吗?这些该死的支架”
“欧,我的天。”埃蕾娜扶他起来,让他坐在她的单人床上,帮他把腿放直,这才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迈尔斯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卧室。“这个小壁橱就是我们能为你提供的最好的房间吗?”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扇对街的窗户。”她向他保证,“它比我父亲在这儿的房间还大些呢。”她闻了闻鲜花,有股淡淡的清香。迈尔斯立刻后悔没挑选一些更芬芳的花朵。她突然抬起头怀疑地看着他:“迈尔斯,你从哪儿弄到的这些花?”
他脸红了,心里觉得有些不应该。“呃,从爷爷那儿借来的。相信我,他们不会发现的。那里有一大堆呢。”
她无奈地摇摇头。“你简直不可救药。”但她还是笑了。
“你不介意吧?”他不安地问,“我只是认为,比起爷爷,你更能从花上得到快乐。”
“反正没人会认为是我偷了花。”
“告诉他们是我偷的。”迈尔斯傲慢地说。他咬紧了腮帮子。而她正忧郁地凝视着花朵纤巧的构造。“你在想什么?悲伤的怀念?”
“老实说我的脸大概像窗户一样容易看透。”
“根本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