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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广孝在帮朱棣取得天下后,本来是应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不过是要还俗、还俗后仍旧回庆寿寺重当和尚。
如此怪异的请求,谁都意料不到。
朱棣好像也想不到,但他尊重姚广孝的决定。
纪纲永远也想不明白姚广孝的心思,但这一次,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为姚广孝破了这寺中的凶杀案,就算杨士奇来帮徐钦,也夺不走他的功劳。
长须曾经英俊的男子叫做杨士奇,身为朝廷内阁左春坊大学士,眼下内阁第一人,深得天子器重,可纪纲并不畏惧。
听纪纲反问,杨士奇笑道:“我到庆寿寺之外,发现鸟儿都不敢叫一声,正自奇怪,原来纪指挥在此。”
纪纲脸上带笑,暗讽道:“鸟儿不叫,因为它们知道不叫的好处,喜欢叫的鸟儿总是早死的。我想不到是这时候杨学士应该是在早朝的路上,而徐都督似乎应该筹备军备才对。可两位大人为何不约而同到了这里,难道早知道这里有凶案发生?”
杨士奇含笑道:“来见上师,不一定非要等死人才到的。这件事倒不难解释,因为圣上要我等前来罢了。我等来之前,倒不知寺中发生了凶案。不过既然有了凶案”
徐钦立即道:“顺天府既然有了命案,就归我们提督府处置。”
纪纲神色狐疑,猜不到圣上为何让这二人前来,见徐钦不出意料的要抢着讨好姚广孝,纪纲心中冷笑,故作公事公办道:“徐都督此言差异,事关重大,既然是锦衣卫先发现了凶案,又事关上师,按理说应由我禀告圣上,再请圣上定夺谁来查案才对。”
徐钦心道,这件事若是经你口告诉圣上,哪里还有我的份儿?昨晚圣上让都督府派人协助上师做事,上师肯定对都督府的人很有好感。一念及此,徐钦笑道:“既然事发在庆寿寺,那一切不如由上师决定好了。”
杨士奇点头道:“徐都督此言很有道理”远远望着姚广孝道:“还不知道上师意下如何?”
纪纲心中暗恨,却难以反驳,忍不住向姚广孝望去。
姚广孝竟还是背对着众人。
就算这京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掌握兵权的五军都督、权倾朝野的内阁大学士来到他的身后,似乎也难以吸引他回转一望。
众人虽是心中嘀咕,却无人不满,因为他们知晓,就算天子前来,姚广孝亦是一样的态度。
不知许久,空气凝得似乎已让众人窒息时,姚广孝终于开口道:“这件案子,谁都不用查了。”
众人脸露诧异,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命案,发生在庆寿寺,如此诡异,居然不用查了?姚广孝到底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困惑,但无人敢质疑。
上师姚广孝说的话,素来也和天子旨意一样,不容置疑。
秋长风垂着头,还在望着那尸体,苍白的脸上带分凝重在这些人的面前,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可他似乎看出什么,眼中竟有分不安。
只是这种不安,没有人留意。
纪纲迟疑半晌,才问道:“上师,那怎么办呢?”
姚广孝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春风送雨,点点滴滴的从窗口吹到了他迟缓的身上。谁一眼看到他时,都觉得他年迈不堪,他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拖着千斤重物,那无形的重物压沉年岁、压碎了年华、压走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到如今,曾经指点江山的姚广孝,看起来也不过是行将就木的苍老僧人而已。
塔中的每人心中都对姚广孝产生唏嘘之意,可没有一人情形于色。
姚广孝不是需要同情的人!
姚广孝缓缓地解下道袍,跪了下来,轻轻地将道袍覆盖在悟心身上,又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微闭双眼,似乎念着什么。半晌后,姚广孝这才睁开双眼,望着尸身,不带感情的声音中,似乎有了分波澜,“该走的一定会走,该来的也肯定会来了。”
杨士奇见状,一直含笑的脸上也带分古怪,他虽然自诩才学,显然也猜不出姚广孝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良久,姚广孝迟缓道:“纪指挥”
纪纲精神一振,上前道:“上师卑职在。”
姚广孝缓慢道:“你找两个人,把悟心埋了吧,不要惊动别人。”
纪纲怔住,不想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讨了殓尸的活儿,见徐钦嘴角满是嘲弄,纪纲心中不悦,可神色还是毕恭毕敬道:“是,卑职亲自去办!”
纪纲示意秋长风一眼,竟弯腰下来,准备亲自抬尸,姚广孝摇头道:“让别人去做吧,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纪纲心中微喜,向秋长风使个眼色,郑重道:“秋千户,妥善的安葬悟心小师傅。”
早有锦衣卫抬过担架,秋长风亲自押送,带着悟心的尸体下塔。
塔中沉寂下来,有风吹,更显得塔内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留在其中,感觉如在坟墓,可没有谁露出不耐之色。
姚广孝枯坐在地上,许久才道:“杨学士、徐都督,不知圣上可否对你们说了,我需要一个人去做件事情。”
杨士奇一怔,他和徐钦都是遵天子旨意来见姚广孝,根本不知道何事,不想姚广孝只是找个人去做件事。
可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惊动天子和上师?
杨士奇心中凛然,不动声色道:“还不知上师需要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纪纲心中有了疙瘩,忍不住想到,姚广孝深得天子信任,姚广孝要做什么,就很可能意味着天子的心思。天子让都督府和内阁参与此事,可见事情的重大,可天子为何不通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呢,难道是对他纪纲有了不满?
一念及此,纪纲心中凛然,更是侧耳倾听姚广孝说的每个字。
姚广孝呆滞地望着前方黝黑的塔壁,又想了半天才道:“你们先各自找一个人让我看看吧”
杨士奇、徐钦都是满肚子的疑惑,但见姚广孝早闭上了眼,不好多问。杨士奇向徐钦使个眼色道:“是,我等立即去找,一个时辰后请上师择选。”
二人匆匆下塔,纪纲心思飞转,越想越是不安,突然壮着胆子道:“上师,其实锦衣卫中也有好手,若上师不嫌弃的话,卑职可以找个锦衣卫帮上师做事了。”
姚广孝动也不动,脸上还是木然的表情。
饶是纪纲心机深沉,可看着姚广孝那死人一样的脸,也是忐忑不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许久不闻姚广孝动静,纪纲感觉不妙,补救道:“上师是卑职多事了,还请你莫要见怪。”
姚广孝嘴角动了下,喃喃道:“你有心了我本来也想请你帮忙找人的,只怕你麻烦。既然你有心,也帮忙找个人手试试吧。”
纪纲舒了口气,立即来了精神道:“不麻烦,怎会麻烦?卑职立即去找。”等回转身来,又恢复森冷的表情,望向了孟贤,孟贤正一脸期冀地望着纪纲。就算是孟贤,也看出眼下是个机会——应该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纪纲威严道:“孟贤”
孟贤立即应道:“大人,属下在!”
纪纲沉吟片刻,“你去把秋长风找来。”
孟贤神色失望,如同个斗败的公鸡般,“遵命!”
细雨淅淅沥沥,仍旧是蒙蒙的天气。
秋长风正立在雨中,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手,他的一双手,灵动地编织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不但有力,也很灵活。
他不知从哪里又找了片马蔺叶,撕成几条编织。那单调的马蔺叶在他的手指下,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渐渐的那几条马蔺叶变成了个绿色的物体,须翼分明,振翅欲飞
庆寿寺发生了诡异的命案,惊动了这多大人物,可他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望着手上那绿色的物体,苍白的脸上,似乎带了分惘然。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秋长风头也不抬,手一握,编织的那物变成一团无用的绿叶,再没了生机。
秋长风抬头望去,见姚三思急匆匆地走来,打了个哈欠,泯灭了脸上的惘然,伸了个懒腰,顺手将那捏扁的物体揣在怀中。
姚三思赔笑道:“秋千户,我已找了上好的棺材,保存尸体的材料,何时下葬呢?”
秋长风望向高高的灵塔,眼中带分深意道:“我们做属下的,准备就好,具体什么时候埋,还要等纪大人的命令。”
姚三思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压低声音,好奇问道:“秋千户,要埋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呢?”原来秋长风抬出尸体后,就吩咐姚三思做事,姚三思到现在还不知道庆寿寺发生了何事。
秋长风饶有兴趣地望着姚三思,“你猜?”
姚三思皱眉很用功的思索,突然一拍脑门道:“秋千户让我低调行事,可见这人死的很有问题,极可能是被暗杀的。秋千户又让我找上等的棺木妥善保护尸体,可见这人身份高贵。难道说”四下看了眼,姚三思神秘兮兮道:“是上师”
秋长风看了姚三思半晌,“你最近的想法很独到。”
姚三思只以为秋长风赞许,不由笑道:“跟着秋千户你久了,自然也会变聪明点。其实我这么推断,最肯定的缘由是,我虽看不到尸体的面目,但那尸体上的道袍,肯定是上师的!在和尚庙穿道袍的只有上师一个,秋千户,我猜得不错吧?”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如果再这么乱猜的话,我只怕不等埋这具尸体,就要先把你埋下去了。”
姚三思骇了一跳,可不服道:“我猜得有问题吗?”
秋长风嘲讽道:“没有一点问题。只不过全是问题。”见姚三思还在皱眉苦想,秋长风道:“若尸体上的衣服是谁的,这尸体就是谁的,那你家衣橱中若死了几个人,尸体肯定全是你的了?”
姚三思摸摸后脑,喏喏道:“那也不一定了”
秋长风道:“若是上师有事,谁敢低调压下此事?”
姚三思辩解道:“但你不能否认让我去买副好棺材吧?死人若身份不高贵,为何要这么隆重地埋起来?”
秋长风哂然笑笑,扭头望向不远处担架上的尸体,缓缓道:“这么埋起来,因为我总觉得,尸体会有挖出来的那一天”
春风料峭,夹杂细雨打在树叶上,劈啪作响。
姚三思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孟贤奔来,板着脸道:“秋长风,尸体埋了没有?”
秋长风摇摇头,突然向灵塔的方向走去。
孟贤一怔,叫道:“你做什么?你自己的事儿还没有做完呢!”
秋长风也不止步,淡淡道:“不是纪大人找我吗?既然纪大人找,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一放了。”
孟贤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是纪大人找你呢?”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郁闷,不知道这个秋长风为何每次都能猜中他的心意。
秋长风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孟贤道:“因为每次纪大人找我的时候,你的表情都像我欠你八百两银子没还的样子。”他说完后,抖抖身上的雨滴,施施然的离去。
孟贤望着秋长风的背影,早气得浑身发抖。
姚三思一旁看到,突然道:“孟千户,秋千户刚才说得不对。”
孟贤精神一振,立即问:“他说错了什么?”
姚三思凝望孟贤的表情道:“我感觉你的表情不像秋千户欠你八百两你这么节俭,怎么能舍得借人八百两呢?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孟贤回到塔中的时候,不像被人借了八百两银子,而像是死了亲爹。灵塔中人非但不比刚才少,反倒多了两个。
那两人一剽悍沉稳,一洒脱含笑,倒像是徐钦和杨士奇年轻时候的样子,当然是徐钦和杨士奇找来的人手。
秋长风站在纪纲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