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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雅而传统的徽派建筑,彬彬合度,细节考究,一砖一瓦间皆透着寻常百姓无法比拟的高贵。
只是这份高贵,却早已是过去——
墙上的斑驳,石缝间的青苔,还有那块被风蚀了的匾,无一不见证着一大世家的衰亡没落。
这里,曾是江临母亲的娘家。
匾额上,仍能辨认出一个大大的“陈”字。
段子矜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她握紧了五指,几步走上前,伸手要去推那木门。
老乞丐原以为她只是普通游客,随意来逛一逛,没想到她此刻的架势,竟好像要进去一般。
他立刻叫住她:“丫头,你要干什么去?”
段子矜动作一顿,低声回答:“我进去找人。”
“这座院子荒置很久了,里面的人早就搬空了。”
段子矜“嗯”了一声,却没解释太多。
今天下午她去拜访陈周氏时,问过她陈家宗祠在什么地方。那时陈周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些,只回答说,陈家自己修建的宗祠,就在老宅的后院里。
其他的,陈周氏却是不肯再多说。他们四人也不愿意把江临失踪的消息告诉老人家,让她白白跟着担心……
段子矜不顾老乞丐的劝阻伸手一推,紧闭的两扇大门纹丝不动,她的手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土。
怎么会?愕然了几秒,她不死心地使劲又推了两下。
老乞丐也划着小榻凑近了些,指着门上造型奇特的物什说:“这门是从外面落的锁,里面不可能有人。”
段子矜的心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
难道江临根本没来祁门?难道他已经被那些想对他不利的人抓住了?
“丫头,你要进去找谁呀?”老乞丐问。
“我……”段子矜开口,嗓音沙哑,“找我男朋友,他认识这家的女主人。”
“你男朋友?”老乞丐打量了她一眼,这丫头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样子,她男朋友能有多大?他沉吟道,“这院子三四十年前就没人住了,他怎么会认识陈家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镇子上还有其他姓陈的人家,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就是这家!”段子矜摇头,她快要急疯了,偏偏脑子还是冷静的,“他和这家人有些渊源,每年都会来给陈妙清女士烧纸上香……”
玉壶烹苦雪,妙手试清茶。这话,指的便是四十二年前,陈家那位在烹茶鉴茶之道上,堪称颖悟绝人的天才少女,陈妙清。
老乞丐面容一僵,神色竟比半小时前听她提起陈家时更不自然。
半晌,他声音微冷道:“陈妙清,她不在陈家宗祠里。”
“什么?”段子矜一愣。
“她当年做的事,让陈家、乃至整个祁门都丢尽了脸。”老乞丐提起这事,仍是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才慢慢平静下来,“陈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立了惩戒,陈妙清……生不得与祭,死不得入庙。”
段子矜震惊之余,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干果店和五金店的老板提起陈家,都是一脸深恶痛绝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江临的母亲!
可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从宋朝、明朝起,便极端尊崇儒术。
生不与祭,死不入庙,这等同于把她从族谱里出名,与她彻底断绝关系了。
这么严重的惩戒……
段子矜越想越不懂。
就算陈妙清嫁给了洋人,也绝对到不了让整个祁门都跟着丢脸的地步。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晚吞没,凉风吹过,将春末料峭的寒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段子矜拢紧了风衣,仔细回忆起七年前的点滴。
江临订机票时不曾瞒她,她清楚的看到机票上写着“郁城—黄山”,可以肯定的是,七年前江临一定来了这里,所以,陈妙清一定葬在祁门。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被供在陈家的宗祠里……
那会在哪?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段子矜匆匆掏出来接起电话,那边邵玉城急切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段子矜把她找人的经过草草讲了一遍,最后叮嘱道:“这样,你们先盯着郁城的动向,一有他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邵玉城微惊,“你要做什么?”
“江临每年都会在祁门逗留好几天,不可能只去看她一次。”段子矜望着天边清冷的月光,菱唇静静地开阖,“我今晚就把祁门所有的墓地都找一遍。”
找到陈妙清的墓碑,她就在那里守着。
如果眼下江临真的在祁门,明天、后天,他总会再去看他的母亲。
“段悠,你是不是疯了?”邵玉城难以置信地在电话里吼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半夜的你跑去墓地找块碑?”
他的激动,反倒衬出段子矜面无表情的镇定,“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或者你叫人把祁门所有的酒店都清查一遍?”
那更不可能。
祁门不止有酒店,还有数不清的农家院,谁知道江临住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顿时语塞,段子矜淡声问道:“你们几个派的人什么时候到?到了让他们跟我一起找。”
邵玉城和旁边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咬牙道:“行,我知道了,我们的人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你的手机必须时刻保持在通讯状态,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听到手机扩音器里传来轻轻一声笑。
“你笑什么?”邵玉城问。
“没什么。”段子矜盯着自己的鞋尖,从容道,“我先挂了。”
她其实是在笑,他们三个,居然也会关心她。
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或者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段悠。”那边换了个嗓音,低沉的,淡淡的,却染着比夜风还惊心的凉薄。
是傅言。
段子矜怔了怔,似乎对他忽然接过电话的举动有些不解,“怎么?”
傅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是这次能把大哥平安找回来,你……也不要再走了。”
安静的古道上,倏忽间起了风。
段子矜站在陈家大门前,垂着眸,纷扬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她整个人却像是化作了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过了很久,她才点了下头,即使她明白,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嗯,好。”
不走了。
错失了六年,她怎么还舍得再离开一次?
*
古镇依山傍水而建,镇子北面的山上,一座古朴的寺院,隐匿在山腰苍翠的树林间。
入了夜,山中的寺院比山下还冷上许多。
夜凉如水,月色入户,后院里,老方丈问正在挑水的小和尚道:“下午让你去镇里的医馆开的药都取回来没有?”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我都取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煎着呢。张大夫还给开了些外敷的,一会儿我就给江施主送过去。”
算算日子,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每年都会提前一两天到寺里,只有今年,压着死者忌日的当天,晌午都过了才赶到。
他到时形容匆忙,脸色青苍憔悴,话还没说两句就差点晕过去。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才动身去了后山的墓园。
寺庙后山的墓地,葬的多是一些漂泊无依、身份不明、或是些生前作恶的人,普通人很少有愿意把自己的亲眷葬在寺庙里的,因此后山那一片墓园,长年累月也没什么外人来访。
不过,江施主就是个例外。
小和尚把熬完的中药倒在瓷碗里,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摸着耳朵,来回倒换着送进了厢房。
厢房里灯光昏暗,英俊深沉的男人坐在桌边,披着西装外套,右手执笔,正一笔一划地抄着经文。
浮动的光落在他紧抿的唇角、利落的鼻梁和倨傲的下巴上,一张侧脸,眉眼间深镌着认真和郑重,简直要震撼到人心里去。
只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虽然虚弱这个词,在小和尚的印象里,和眼前这个含威不露的男人完全挨不上边……
哎,好纠结!
就在小和尚看着他发愣的时候,男人突然抬起左手握成空拳,抵在了唇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小和尚吓得回过神来,“先生!”
江临抬眸,目光掠过他手里的药碗,唇角抿得更紧,“麻烦你了。”
桌面上抄完的经文叠放得工工整整,小和尚找了个空地,将药碗搁下,“先生,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遑论江施主每年都会为寺院里捐赠不少香油钱。
“您先把药喝了。”小和尚舔了下嘴唇,试探道,“要不然今年的经文……我替您抄吧?”
每一年,这个男人都会用住在寺院里的几天时间,把《地藏菩萨本愿经》抄上七遍。
地藏经记载着万物众生其生、老、病、死的过程,抄给死者,是最合适的。
江临淡淡道:“谢谢小师父的好意。这是抄给我母亲的经文,江临不敢怠慢。”
好执着的施主!
小和尚瞠目结舌了一阵,干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江临微一颔首,目送他离开,手指滑过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左上角仍是“无服务”三个字。
今早他睁眼时,就发现已经到了日子。他来不及犹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扫墓、烧纸、诵经,当他终于想起来该跟身边的人说一声的时候……
山里的信号却始终打不出去电话。
也罢。
外面想找他的人,大概已经翻了天了。
可是再多人里,也没有那个他真正想见的人。
江临自嘲地笑笑,专注于手里的经文,继续抄了下去。
*
按照老乞丐的说法,古镇里的陵园总共有四座。她沿着他指的路,先去了最大的那座。
不同于大城市陵园里那些冰冷却规矩的石碑,镇子里的人,多数还习惯把坟墓堆成小山包。
月黑风高,她一个人打着手电,穿行在坟场里。
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
段子矜咬着唇,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一步步往前走着,每一个小山包上插着的木牌都不放过。
树林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低叫,那声音尖锐又奇怪,忽快忽慢的,回荡在空气里,刺入她的耳膜……
好像就在她背后!
段子矜用左手狠狠掐着大腿,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下一刻,有人拽住了她的包!
段子矜的脸色瞬间煞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心里的恐惧越放越大,一秒之内,她曾看过的所有鬼片和恐怖电影中血淋淋的场景统统涌入脑海。
她连呼吸都不敢,憋气憋得胸腔生疼,紧张和恐惧近乎要吞没了她。
“……谁?”段子矜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过了好半天,却没等到身后人有其他动作。
她一狠心,猛地转过头来。
却发现,原来只是旁边矮树上的一根树枝,挂在了她的背包上。
紧绷的神经刹那间像是松了,又像是断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蓦地就掉了下来。
段子矜跌坐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江临,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能爱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想爱的时候偏偏见一面都奢侈。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出来好不好?
段子矜纤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