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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儿也不料突然叫人抓着了衣袖,手上一松,那只金边薄胎细瓷碗失手就掉在了地上,跌个粉碎,清清脆脆碎裂之声在清晨传得老远。
绣云见素梅又是惶急又带气恼样子,便猜着团圆儿来这里,她是不知道,故意道:“素梅,你作死呢!大清早,奶奶还睡着,你就敢鬼喊鬼叫。可是不知道家法是什么了!”
素梅放了团圆儿衣袖,转来抓着绣云裙角道:“好姐姐,婢子一觉醒来不见了姨娘,慌得不行。这大冷天,姨娘出来斗篷也不披一件,若是作出病来,奶奶要责罚婢子,婢子同几个妈妈找遍了园子,都不见姨娘,却不料姨娘在这里。婢子一时急了,说话才大声了些。”
素梅这里还未说完,就见金氏房前帘子一掀,冬竹俏生生站在门前道:“员外说了,刚才谁打破东西吵醒了奶奶,自己去领二十板子。”说了,也不瞧团圆儿一眼,反身进去。
团圆儿听了这句,心也灰了一半,这一遭儿不独没见着员外,反找来了二十板子,可是冤死了,又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姨娘,若是为着这点子小事要去捱板子,可是要被底下人笑话死了。都是素梅这个贱婢不好!若不是她拉着袖子,哪里会跌了碗。还有眼前这个毒妇,也不知道金氏许了她多少好处,这样留难,若不是她送了姜茶来,更不会有这遭儿。
团圆儿心中虽恨,却更怕捱打,只哭道:“员外,奶奶,是妾。妾来给员外奶奶赔罪,不是故意要砸着碗。只求员外奶奶瞧着妾一早跪在这里,饶了妾罢。”说了顾不得地上脏,就向前爬了几步,又哭道:“奶奶,妾年纪小不懂事,从前做错了什么,奶奶多提点,妾日后再不敢了,求奶奶饶了妾。”
却是团圆儿这番哭叫倒也叫苏员外同金氏听见了,员外便皱眉,道:“不是叫人看着不许这个贱人到里头来,那些人是怎么做事?竟连个人也看不住。”金氏因近来身子一日重似一日,躺着时候倒比站着时候多,这时依旧歪在床上,听了这话,就笑道:“相公倒也别怪她们了,丁姨娘到底也算半个主人家,她真要来,也不好强拦,如今只听听她来做什么再说罢。”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笑道:“怨不得你这些丫鬟如今连我话都不太在眼里,原来都是你纵,你对二三等下人都这样宽柔,何况是你身边。罢了,这是你份上事,由得你处置罢。”
却说夏荷在内服侍呢,听了这几句,脸上就不太好看,只是员外吩咐,不好违背,就走到门前道:“姨娘,员外奶奶叫你进来。”
团圆儿正在外头哭,听得这句,好比天降纶音,跌跌撞撞爬起来,也浑不觉双膝疼痛就往房中走来。 想团圆儿在外头跪得久了,虽喝了碗姜茶,到底寒气入骨,金氏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甫一进来,只觉着浑身力气都没了,不由瘫在地上。夏荷见了这样,只当她是故意做作,才要开口,就见冬竹过去,扶了团圆儿一把,令她跪好了,自己进去卧房回话,苏员外便道:“都听你们奶奶,我没甚要说。”
金氏听了,先道:“即如此,妾便做主了。”方向冬竹道:“我如今气短,说话提不起声,你先同我问她,昨儿她悄悄去见平安,错在哪里?”
冬竹依着金氏吩咐,就去问团圆儿,团圆儿听了,低了头暗道:好个刁妇,不问其他,先问我这个。我昨儿悄悄跑去看平安,倒真是个短儿,员外不许我出去。如今说不得先认了,平安到底是我儿子,他病了,我挂念着,这也是正理。想到这里,便道:“奶奶,妾知道妾正禁足,不该胡乱走动,只是平安是妾身上掉下来肉,他病了,妾吃不下睡不着,妾想着,奶奶从来慈悲,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责罚妾,故而妾才大胆去了。”
金氏听了这话反笑了,又道:“你即知道我慈悲,不会责罚你,如何做丫鬟打扮?你可知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道理?你虽不是主母,却也是个姨娘,可不是家里使唤丫鬟,你那样做,丢不是你脸面,倒是苏家体统。我昨儿故意不叫你起来,便是为着这个,只不料你白跪了那些时候,竟是一些儿没明白?”冬竹又把这话对团圆儿说了。
团圆儿听了这几句,竟是无话可说。原是她口中口口声声说着金氏慈善,倒是故意为日后埋下阵脚来,今儿既然进来了,想必日后也不用再禁足了,金氏即重身不便,员外说不得便有再到她那去时候,到那时,瞅着机会就好把金氏故意晾着她跪了半日事告诉员外,便是员外不信,别人她不敢说,铃儿那个东西,虽没什么良心,倒是个不会撒谎,只消问了她,必说出实情来,到那时,员外才能知道,这慈善大奶奶心肠。不成想金氏今儿就把话全说了,又扯了一番歪理出来,只不知道员外听了怎么想。
家训 暗计
且说团圆儿一早起了来就在金氏房前跪了,果然就被叫了进去,金氏就拿着昨儿她穿着丫鬟衣裳私自跑去见平安事来训她,团圆儿因是素梅叫她那样穿,不免心中委屈,只是此时倒也不敢强辩,只得低了头称是。金氏也就罢了,命人扶了她送回房去。
苏员外见团圆儿去了,方道:“她也太任性了,正禁足呢就敢乱跑,昨儿去看平安夜就罢了,原是母子天性,血脉上倒是割不断,如何今儿又跑这里来跪着,可是越发没规矩了。”金氏便笑道:“想是叫关怕了,相公,妾想着倒是可以放丁姨娘出来了,小惩大诫,还能关她一世不成。且如今平安还小,等他大了,知道他姨娘叫人关着,他脸面上如何过得去呢。”
苏员外听了,细想想果然有理,只是那小蹄子私自跑出来两回,不加惩戒就这样放了出来,只怕以后越发没了规矩,是以只是沉吟不语。
金氏见苏员外沉吟,便道:“妾想着,丁姨娘在禁足呢,依旧私自跑了出去,虽是情有可原,也不能不惩戒一番。依着妾想头,这新年里倒不好妄动家法,便请了家训出来,只叫丁姨娘在家训前跪了,就叫秦娘子来一句句都教她背了,几时背会了就放她起来,以后只要她处处尊着家训去做,也就是了。”苏员外听得这样处置,即合了家训,又不动家法伤了一年和气,也就点头答应了。
金氏便命绣云进来,依言吩咐了,绣云答应,自去找了管家苏贵娘子秦氏传员外奶奶吩咐。
却说团圆儿回到自己房中,她原起就早,穿又单薄,还一口东西没吃,到了自觉房中就有些受不住,就叫素梅把火盆生旺旺,挪到自己身边来,又囔着要一碗热热茶喝,素梅也就倒了来,团圆儿捧在手上,脚底下又有火盆暖着,方觉得好了许多。
这时散到外头去找团圆儿三个妈妈也就回来了,见了团圆儿不由都生怨气,说话就不大好听,段妈妈只道:“姨娘倒是会讨好,一早去奶奶房前跪着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只唬得我们当出了什么大事,满院子找姨娘,只差叫人下荷塘去捞人了。” 团圆儿听了这话就把柳眉竖了起来道:“好你个老不死婆子,你这可是咒我掉进池塘去吗?这青天白日,可还没过新年呢!你就这样要我晦气,可见得你们这些老婆子心里有多恨我。”
素梅听了,就过来帮着几个妈妈道:“姨娘且慢教训人,你请想一想,你今儿一声不响就找不见人了,我们是专程伺候你,见你不见了哪有不着急?满院子都找了,急得没法说。如今也怨不得她们说这些话来埋怨姨娘,实在是姨娘也太任性了。”
罗妈妈便冷笑道:“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我们奶奶何等怜下一个圣明人,姨娘早谨慎着,哪里就有苦头吃。”
团圆儿听了,冷笑道:“你们奶奶是官家小姐,又圣明怜下,我不过是个下贱小妾,虽生了个儿子,依旧不过是个姨娘,拿什么同你们奶奶比呢。不用几位妈妈提点。只是我虽是个姨娘,比起你们来,我还算是主人罢,你们倒肯顶撞我。这可怎么说?”
便在此时,就听得门外有人道:“她们顶撞你,自有家法处置。姨娘你即知道,这有法,家有家训,如何到现在还说这些散淡话?在这苏家内院,不独我们这些底下人,就是姨娘你,也该处处以奶奶为尊,不可顶撞忤逆奶奶,方是规矩。”说话间就进来一妇人,手上捧着一卷书,四五十岁年纪,挽着素髻,容长脸面,眼角略略下垂,穿着蟹青色暗花长袄,不笑不恼,颇有几分威严。
素梅等人见了,都认识得这是管家苏贵娘子秦氏,都过来行礼,秦娘子立着受了她们半礼,就道:“老奴奉着员外奶奶吩咐,来同姨娘讲解家训,请姨娘跪了。”
团圆儿听了,只得起身行到秦娘子跟前,迟迟疑疑不肯就跪下,素梅知道她在金氏房前跪久了,怕是膝盖疼痛,就拿过软垫来给团圆儿垫着,秦娘子似笑非笑道:“这跪得太舒坦了,怕是记不住。”一句话唬得素梅忙收了垫子,立在一旁,团圆儿只得委委屈屈跪了下去。
秦娘子便道:“姨娘,老奴念一句,你跟一句。只消能把这十二条家训都背齐了,就可以起来,奶奶格外加了恩典,也不叫你禁足了。”团圆儿跪在秦氏跟前,虽地上铺着地毯,到底是在金氏房前鹅卵石甬路上跪了好一会子,双膝早就红肿疼痛,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只是听得只要背出来了就能起来,从此也不禁足了,说不得打叠起精神,仔细听秦娘子念了,一字一句慢慢跟着背。团圆儿只吃亏在不识字上,背诵起来就格外吃力些,常是背会了后头一条就忘了前头那条,背出了前半句又把后半句忘了,不过十二条家训,足足念了两个时辰,方结结巴巴背了下来。
秦娘子便笑道:“姨娘即能背了,这从今往后姨娘只需守着家训来做,我们苏家内院必定是平安无事了。”说了,便命素梅过来扶团圆儿起来,这才同团圆儿见了礼。原是她来时,是奉了员外奶奶吩咐对丁姨娘薄加教训,故而虽算是主仆之分,倒不用见礼,如今既执行完了,她依旧是个老家人,说不得就要给姨娘行礼。
可怜团圆儿早饭同午饭都没吃着,早饿得头晕眼花,又跪了这么久,双膝无力,素梅一人竟是扶不起来,秦娘子见了,就道:“你们这几个老婆子也欺人了,方才言语顶撞不说,现时丁姨娘只站不起来,你们都不知道扶一把,待我回去禀告了奶奶,过了十五,一并处置你们。”这才唬得三个婆子都拥过来,三个人六只手将团圆儿扶了起来,素梅早搬了椅子过来,扶团圆儿在椅子上坐了。
秦娘子又道:“姨娘今儿请好生歇息着。有几句话,虽冒犯姨娘,老奴不得不说,这做姨娘,每日早起要往嫡室房中请安,服侍嫡室梳洗用了早饭,回来才好自己吃。晚上也是,得伺候奶奶歇了,姨娘才能回来自己睡。姨娘虽不是头一日进门,只是从前规矩上就有很多不到地方,那时姨娘怀着小少爷,我们奶奶是个慈善,也就罢了,如今姨娘就该守着规矩来,这才是本分。”
团圆儿双膝疼痛,腹中饥饿,耳中又听着秦娘子冷言冷语,即恨又委屈,只是口中不敢抱怨,只得称是。秦娘子方才离去。
团圆儿见秦娘子去了,便向素梅道:“你把门关了,挽起我裤腿来瞧瞧,我觉得疼得钻心,别是跪断了。”说了,不禁掉下泪来。素梅依言去关了门,回来把个火盆子移近了,撩起外头罗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