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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片故人知-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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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其东西配殿皆有纵深,顶上用黄色琉璃,一应雕梁画栋俱全。安俊带着燕生朝主殿紧闭的宫门拜了拜,然后才轻轻推启左配殿的大门。
  随着左殿大门缓缓地打开,一座清新雅致的院落慢慢出现在人们面前。冯天桂走到前面,指着院墙说:“二爷,这里便是大将军王谪居的地方了。”安俊抬脚跨过门槛,只见院子亭台楼阁皆有模有样,只不过因疏于打扫,地上积了不少灰尘,一应日常起居陈设也摆放地乱七八糟。安俊联想到当年大将军行辕的日常情景,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道:“物是人非。”冯天桂睹物思人,眼圈也红起来,说:“当日,即便爷与我近在咫尺,我也没有一点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想想真是灰心。”安俊说道:“想必此处定是被严密监视,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冯天桂热血亦如当年,他心中悲怆,不禁反问道:“我们可以做寻常百姓,但十四爷可不能!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当年他不带着我们一起杀回京里?”“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安俊激动之下,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来的,燕生从未见过他这般粗暴的样子,忙把他拉到一旁。冯天桂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不禁面露尴尬之色。“二爷,”燕生轻唤了他一声,安俊面色苍白,整个人却恢复了冷静。他让燕生不要说话,自己则走到冯天桂面前,说道:“你我都曾是军旅之人,军中说话直接,刚才的话自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要再说了。十四爷有十四爷的为难,你我既是在他麾下效力,那就应该体谅。”冯天桂默然点点头,他环视着四周高低错落的宫墙,道:“这里困得住他的人,困不住他的心。爷当年是何等潇洒爽利的人,一时风光无限啊!只是不知,这么多年的囚禁折磨,可有英雄气短?”安俊和燕生都没有说话,殿内殿外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他们一行人从半山腰下来的时候,头顶上的天空飞过一只秃鹰。它凄厉的叫声令人心寒,仿佛是亡灵的哀鸣。冯天桂说,这种秃鹰凶猛无比,专吃死人肉和动物的尸体,连陵前的贡品也被它吃光了。安俊心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二十六)

  景山,寿皇殿。
  夜色深沉,月影朦胧。在这间面积不大的主殿内,悬着数条经幔。中间金丝楠木的供桌上设着香案、长明灯和应季的新鲜瓜果。正对着神龛的地下,一字排开摆着绛红色的大蒲团。当中一个上面跪着一个瘦长身影的人,他全身罩着半旧不新的黑色长褂,双手在胸前合十,右掌腕子上挂着一串黑漆发亮的念珠。
  神龛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上面所绘的人物一身戎装,目视前方,神采奕奕……下跪之人直起身子,抬头凝望着头顶上的画像,目光久久没有移动,忽然,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主子爷,天儿太晚了,您还是去歇息吧。”这小太监名叫桐春,他已抱着大斗篷在旁边站了很久,直到更鼓敲过了二更天,才斗胆劝道。他仿佛没有听到,瘦长的身影在烛灯下愈发显得单薄,如泥塑一般动也不动。半晌,他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扶着桐春站起身来,幽幽地说:“既然清明时我不能在圣祖爷陵前尽孝,那就让我这个不孝子在这里多尽尽心吧。”桐春麻利地给他系好斗篷,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出主殿。
  一阵温暖的春风迎面吹来,令人心头惬意。他忽然有了兴致,扶着桐春往庭院中央走去。四四方方的天幕上,弦月如钩,他对桐春说道:“咱们在这儿算不算坐井观天哪?”桐春素来是个伶俐的,他想了想回道:“奴才倒觉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哈哈……”他摇着头只是苦笑,清冷的月光下犹见他斑白的头发和粗硬的胡渣。他冷峻的目光匆匆扫过紫禁城的方向,疲倦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屈指算来,桐春跟着十四王爷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他虽然不是十四贝勒府的旧人,却一路见证了胤祯一家从遵化到景山的颠沛流离。人人都说,十四爷是意气风发,能征善战的大将军王。可在桐春的眼里,他却是另一幅模样:在遵化的时候,他时常纵剑狂歌,偶尔还吟些歪诗,一抒心中积郁。而随着嫡福晋的过世,他整个人就变得更加消沉。今上一次又一次下旨斥责,百般羞辱,甚至连桐春都看不过去,他却冷眼相对,日渐沉默。等挨到了去年冬天,他腿上旧伤复发,愈发连剑也舞不得了。尽管到了这种地步,圣旨一下,他还是得乖乖携带家眷一道被押解回京,安置于景山寿皇殿。嫡福晋活着的时候,一直对桐春和丫头秋儿抱有歉意,因为他们俩是由内务府直接划拨过来的。她常常说:“跟了我们这样的主子,是最没前途的了。”那时候,桐春年纪还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可跟着主子爷经历过这段囚禁的日子,他开始明白福晋的痛心。他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同情十四王爷。那些愤懑、悲伤和无可奈何,都被他一个奴才看在眼里,却感同身受。
  一大早上,一向清静的寿皇殿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桐春怕吵醒尚在炕上熟睡的胤祯,连忙到大门口去看个究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亲兵把西北角上的永安亭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十个带刀侍卫簇拥着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走过来,这人衣服华美,却面带愁容,一路骂骂咧咧,眼睛紧紧地盯着主殿的方向。
  “我的天,你还杵在这儿干嘛?”丫头秋儿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伸长脖子向里头张望,说:“爷起来了吗?”桐春一把拦住她,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搞的?这么着急干什么?”秋儿的脸一红,轻声说:“我刚听说了,咱们这里要进新人了,就安置在永安亭一带。这会子,内务府和内廷总管都亲自看人来了。”桐春听了,好奇地追问:“难道又是哪个王爷倒霉了么?”“诚亲王允祉。”秋儿说。话音刚落,只听里头房间里有起身的动静,桐春和秋儿赶忙一起进去伺候。
  实际上,胤祯早就醒了。这些年,他一直行军在外,早就养成了不同于常人的警觉。桐春他们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他自己已经穿戴整齐了。秋儿从铜壶中倒水,端着盆儿给他盥洗。胤祯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等擦好了手,他对桐春吩咐道:“你还是去问问,诚亲王到底犯了什么错?”“是。”桐春领命而去。屋子外面又传来更大声的喧闹,是允祉朝着主殿的方向大声悲嚎:“圣祖爷在天之灵啊,睁开眼睛瞧瞧,这些狗奴才是如何羞辱儿臣的?儿臣是生不如死啊……”这凄惨的叫声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立。在场官员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只好速命左右亲兵用布团堵上他的嘴。这边胤祯已经吃完了一碗□□糖粳粥。听到允祉这般哀嚎,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他尚有气力悲嚎,我却连悲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桐春在内廷总管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中,找到了自己的娘家表哥—现在在乾清宫当值的小六子。他乘着场面混乱,悄悄把小六子拉到一边,问道:“到底为了什么缘故,把诚亲王打发到这儿来了?”小六子左顾右盼后,才凑到桐春耳边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人说,前儿在怡亲王爷的丧礼上,城亲王不够哀痛,令圣上不悦,才令他到这儿来面壁思过。”桐春听闻此讯,大吃一惊,紧抓住小六子的手臂问道:“怎么怡亲王爷好好地就没了?这是几时的话?”小六子甩开他的手,跳到一边笑嘲道:“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么?全京城可都传遍了!”小六子笑够了,突然想起桐春的处境,忙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也难为你在这种地方,消息如何能灵通?怡亲王爷身体一直不大好。可谁也没想到竟没挨过今年春天!说起来,他年岁并不大,也是怪可惜的。”桐春低头不语。小六子见那边内廷总管正召集手底下人,便和他打了个招呼,道:“师傅正找我哪!就先不和你在这儿闲打牙了。”
  小六子正埋头往前跑,不想却顶头撞了一个彪形大汉。只见此人头戴红珊瑚顶子,身穿鹅黄色马褂,蓝裤黑靴,手按一把佩刀,好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正是新上任的负责寿皇殿及周围一片安全警备的亲兵总管带图松海。小六子当然认得他,连忙打千儿请安。图松海望着前面,脸上似笑非笑地说:“六公公好忙啊,刚才在和哪一位说私房话?我可都看见了。”小六子心里一慌,立刻跪在地上捣蒜式地磕头,口里说道:“图大人恕罪啊!奴才只是和自家表弟说了两句闲话。”“什么表弟?”图松海眼睛仍望着桐春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小六子心眼实在,遂接口说道:“是我的表弟,名叫桐春,现在在十四贝子身边伺候。”图松海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左配殿的方向,心中暗想:这回倒巧了。两个老一辈的兄弟毗邻而居,还都捏在我的手里。看来,寿皇殿里该热闹了……小六子看他只是发呆,又听到师傅在唤自己的名字,便也不打招呼,起身飞快地跑走了。
  无论门外如何吵闹,胤祯心里都静如止水。内间小书房的门朝外大开着,他正伏在案上聚精会神地描摹一幅画像。从眉、眼、鼻、嘴到周身服饰、头上旗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画的正是自己死去的亲生母亲德妃乌雅氏。寿皇殿中一直珍藏着许多先帝后宫嫔妃的画像,叫做“御容”。胤祯来这儿后,瞻仰了自己母妃的御容,心中思念之情涌起,便凭自己的记忆把它描摹下来,以便自己可以时时拿出来睹物思人。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弓马娴熟,却独不精于书画。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反倒有心思有时间钻研起画技来。看到自己画出的人像,他仿佛觉得母亲音容宛在,就像小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爷,”桐春在房门口一探头,轻轻唤了一声,然后进来回道:“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诚王爷是因为在怡亲王爷的丧礼上不够哀痛,触怒了圣上,才被发配到此地来的。”“啊!……”胤祯一脸惊愕,手中的画笔也掉了下来。“十三哥,他死了么?”他自言自语,仿佛还是不相信这个事实。他呆呆地坐回椅子中,一时思绪纷乱,却欲哭无泪。曾几何时,这位仅比他大一两岁的兄长,是他在比武场上的最有力对手。虽然,他们因为政见不同,早已形同陌路。可是在他人生的许多重要时刻,他分明还能感觉到兄长的深厚情谊—在西北的时候,在遵化,甚至是到了这里。他们两个最像的地方,就是都很重情义。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胤祯的心底都埋葬着一份永恒的画面:那就是两个纵马驰骋的少年,奋起扬鞭,难分高下,直到天边……
  胤祯拾起笔来,拼命地想在纸上写下些什么。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文思枯竭,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心中一惊,暗想:古人云,诗以言志。难道说,我今生已到穷途末路,丈夫志短的地步了么?
  

☆、(二十七)

  二楼包厢,雅座朝南,两扇窗户对开,阳光直接照了进来。过了清明节,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安俊手执折扇,一刻不停地摇着,另一只手解开衣领扣子,才稍稍觉得透了口气。窗户正对着进京的大道,远方则可看到绵延起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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