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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光叫这人波澜不兴态度激得没了脾气,心口郁结一口血,可思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上,“想来想去,还是说清楚好些,也省怠这样你猜我猜,烦人且累……”
韩功予仍是那样子坐着,烛火就在他背后的案上,明晃晃照得这厅中亮堂,可奈何光影不会转弯,到了他这便变成了小小的一片阴影。
她瞧不清他的脸,可无端端却能想起来他少年时的锋利棱角,脑内再一勾画一描摹,时光便在他脸上流转出岁月的痕。也是岁月厚待这人,并未在他面目上留下什么可憎影子,弯的眉漆黑如墨的眼,还有笑起来便翘上三分的唇,只是较之少年时成熟些许。
不行,须得要打住,她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再不止步就出不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瞥开眼道,“几月前,你问过我,是否因还耿耿于怀于韩乐崎……”那是自己钻牛角尖,一入内就出不来,现在再去想,何其可笑疯癫,她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他听得直皱眉,后知后觉想起来确然是有这么一桩事,“不过是我一时意气,你竟然记到现在……”自己也要无奈,是何时得罪了这人,莫不是她连自己罪状都能一一数列?
可临光没在意,只将脊背挺得笔直,连声气都没萎顿半分,“不管意气不意气,到了这时候,终究还是要给一个交代……”她直视过来,明亮的眼里一片平静,“从前确然计较,耿耿于怀恨不得他不能生只能死,这人毁我皮肉,坏我精神,只落得一个地狱轮回的结局终究还是轻巧了些……”
她不顾他惊诧的目光,兀自说下去,多少暗夜里咬牙切齿的恨都在此时展现,一张脸青紫不定似妖魔附身,“真是要恨死了人……”
他一时无言,只将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说到底,还是韩家做下的孽债,是我对不起你……”
她面上不为所动,可还是叫他一句话说得心下微动,陡然陷落进陈年往事里,“是,都是你家黑心黑肺,做下一桩舞弊贪墨案转眼还要往别人身上去推脱,连累我父母亲族流亡千里,株连九族……”
是她侥幸或是她歹命,得人伸手予她短暂安稳,可焉知这不是罪过,要叫她流落韩国公府上高门,再遇上一个黑心黑肺的凶神,夺其肉*体,毁其精神,娇花一样的蔻年少女,哪里能作得什么主见。
那十日,真的是天昏地暗,说地狱也不为过。
她作下过什么孽呢,左右不过是韩国公府上公子来议亲时冲撞了他,入这京都也不大是时候,可一夕天也要塌,地也要陷,她薄弱的肩膀支撑不起来这祸事,只得眼睁睁瞧着尚书府家破人亡,自己亦落入迷局之内。
全因那凶神心血来潮一句,“我喜欢你这般模样。”
临光心里翻了天,事到临头还是不能冷静着说话,更何况平心定气,这是天大的为难。她于袖中将手掌压住,强迫自己安定下来,“说这般多,想必你也早腻烦……”
旁人都说她性子不讨喜,万事之前都要计较个得失名利,再在心里头开个水陆道场方才好。这是病,她知晓,已入膏肓,并无药可医。
“昨日*我见过韩乐崎呆呆傻傻疯癫模样,真是可笑,往年意气风发国公府少爷落到这般田地,该说是命还是灾……”
韩功予真是要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整日力疲都在此时出来作祟,他微微偏着头,眼里只有她的影子。
火光跳跃在她颊面落下一点斑驳的影,盖住突如其来的恼,“兔子急了尚且亮出尖牙咬人,更何况是他……”她坦然,“我承认,私心作祟,我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那般模样,换了是旁人,早生不如死,得亏没心没肺……”
他所有的惊讶都压在喉口,并不同她较真,只是道,“目今你也瞧见他这样,总该解了心结……”
偏她头一扭,好似没听见这话,“小家子气的事我做不来,是以事到如今,也算是还了他同我的债,”眉头一展,是孽是善全都埋到心里去,再多的得失都不想再计较。
韩功予冷不防听见这话,许久难回神,他一时怔愣,“你倒是脱身……可是我……”说到底还是刹住,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他是个闷葫芦一样的性子,从前百般试探,为的不过就是临光能同他坦诚相见,即便不能两人握手言和,也总归不必要再躲难一样躲着他。可目下临光释怀,将这心结全然剖开于他面前,他却又有些不乐意。
“所有的话全都叫你说尽,真是叫人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他叹一口气,眉心拧成结。
临光正望着一盏烛火出神,这一下好不容易将心结解开,本陷落于旧事之中,闻言自然顺着这话问道,“哪里要什么应对?”
“确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没见过你是错的……”
她恩怨分明,不与他计较,站起身朝他弯身福礼,“府上叨扰这许多时日,劳烦了……”
他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坐在椅中,暮色沉沉侵袭过来,在身周落下一圈晃动着的影子。良久才只听他不轻不重一句话,“不劳烦……”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疲与累。
“远王府中事,还是多谢……”她不觉,有意要同他划清界限,“从前的事,不说一笔勾销,自此之后却也勿需介怀……”她在逼着留下一条后路,给他人也是给自己。
“是吗……”风吹散他的声音,烛火也要给他助威,“吡剥”一跳,爆开一个火花,旋即照亮他眼眉,“你这样想……倒也很好……”
“……”她无话可说,只是沉默着后退一步。
恍如一场大梦初醒,她挥剑斩愁思,何其利落干脆,真真堪比女中豪杰。
☆、天命难安
事到临头,自然只剩下一个分道扬镳的份儿,这两人也不知怎样想的,一时陷落进眼不见心净的迷局中。
那边韩功予倒是离了院子便不见人影。反是临光离了韩宅径自回宫,正仪堂里遇见一个等得心焦的博金,一瞧见她就惊诧难掩,拉着她问长问短。
他当是未料到临光会是这般面目回宫去,还兀自难回神,盯着她一阵猛瞧,方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模样,“你说你,叫我说什么好……”
临光心里“咯噔”一下,一瞬有些认命,小心翼翼接话,问,“什么说什么,左右我就在这,又跑不掉,你说什么还不是要听……”
博金一寻思,“倒也是……”他抬起头,盯着她又看上许久,终于还是不忍心,将头一偏,道,“好端端的回个宫也能落这样下场,知晓雨天路滑也不当心着些,看吧,摔倒了也没脸面哭,真不知你是造了什么孽……”不知究竟是从谁那里听说,还真当她是路上出了岔子。
临光讷讷,再瞧见他有些恍如隔世之感,没忍住也慨叹一句,“谁知晓呢……”
声音沉且闷,好似叫风一吹就能散。
博金探看她面色,本欲探究出什么,可奈何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便是心事也掩藏得极好。他落败,甘拜下风,“你瞧瞧你这般模样,吓死人,还不往后头歇着去,跑来做什么……”
临光入了宫便径往正仪堂去,这时候一口热茶都没沾边,更勿提回去歇上一歇。她有气无力掀起眼皮子,颓下肩来,“宫里头主子都候着,哪里由得人好好歇上一觉,便是偷闲躲懒都是不可能……”
博金一讶,挑眉看她,“你竟是还不知道?”又拿眼睛瞧她脑门,确信无伤无痕,方始有些放心,狐疑道,“瞧着脑门也没坏,竟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成,这病真是要把人养出毛病……”
临光一默,接不上话,可少不得还是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什么病不病坏不坏的……”板起脸望他,愈发似是女鬼。
博金认输,摆摆手示意她凑近些。
她从善如流,附耳过去,耳听得他这样那样,将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上一遍,事无巨细条理清晰,没担当个“包打听”的名头真是白费。
她咋舌,陷入深思,“万平宫里怒火滔天又怎样,也管不到曲瑞宫里,谨惠殿下不来这正仪堂,剩下的便也不来了?”
博金仍旧恨铁不成钢,“这你就不大懂,谨贤素来以谨惠殿下马首是瞻,开云殿下这今日又不知造什么幺蛾子,哪里能分出心力来?”他长吁一口气,老神在在,“叫我说,你便是再养几日也是使得的……”
临光哪里真敢这样做,只不过就是一说,听过了也没放在心上。可她却真的力疲,身上骨头出来作祟,从前因文东渡落下的伤还未长好,眼皮子青紫顶着好大一个疤,任谁见了都要吓一跳。
博金瞧见她不大对,忙不迭就要赶人,“走走走,快回去歇着……”
她蹙眉,终究还是没忍心拂了他好意。
回房去却见山茶早早迎出来,这几日未见过她,满面焦虑硬生生勾出眼泪,这人也是个多愁善感的,脸一苦险些就要扑过来,“女官这一走就是好几日,回来还带着伤带着病,叫人操碎了心……”殷殷切切又要来看伤口,真当她是玉琢的金雕的,禁不得半点磕绊摔打。
临光按下她伸过来的手,抽一口冷气装出疼的样子,也着实是疼,蔓延到骨子里,抽一口气就生出隐隐的痛,“没大碍,不过是回来路上出了岔子……”仍旧是搬来应付博金那措辞,任谁也不会怀疑她。
山茶愈发低下眉,将满面愁绪都藏起来,“这样倒是好,也得亏韩大人是个仗义的……”
临光正歪着脖子端一盏茶,闻言手一顿,难以置信,“又关他什么事?”不愿想起他时,时时日日都要出来寻一个存在,真是恼人。
山茶铁口直断,早信了韩功予是个好人,目下哪里还能听出临光话中犹疑,自然就要捧着一张脸,露出些赞许神态,“韩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女官出事那一日,我在这宫里头如何也赶不及,博金又是个顶不得什么大用的,幸好这韩大人帮上一把……”她话音一转,忍不住又有些担忧,“不过说来已数日未见过韩大人,莫不是也同女官一般,病了不成……”
临光登时有些哑口无言,她虽是将将自韩宅上来,可韩功予一整日里都同她见不到几面,哪里能知晓他行踪,也懒怠知晓他行踪。
她少不得插科打诨,蒙混过关,“说这些做什么,”她偎过去,同山茶靠近些,鼻端是山茶身上的山茶香,耳边又是熙熙攘攘吵闹蝉鸣声响,她忍不住就有些恍惚,“山茶,我饿了……”
她想念厨下的新茶,想念宫里头烦死人的蝉鸣,一时又要想念山茶手下提人胃口的细面。取一只高脚碗,碗底铺上一层翠白相间的细葱,撒进去早早烫好的细面,再浇上半勺高汤,所有的味道都叫人想念得喉咙里发干。
她歪着身子,同山茶靠得极近,只差哼哼唧唧赖到膝头,等着山茶来揉一揉她鬓发。
山茶被她这样逗笑,分明眼底还存着湿意,可没忍住就勾起唇,哭笑不得,“早知晓会是这样,厨下熬着汤,这就去取来……”
终于还是支使她往厨下去一趟,回转来时端一碗细面并三两个下饭的小菜,这正仪堂内自带的厨房,这时候倒是派上好大的用场。
临光用过饭,再睡上一阵,恍惚又是天色将暗。这一日自韩宅到宫闱之内,倒是没半点波折,忍不住就叫她下半夜有些失神,陷身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