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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正常的训练量。
蒲英想着昨晚和今早上缺的两个十公里,又在熄灯后接着加做了一组。
这样累得筋疲力尽,出了一身透汗后躺在床上,她这一晚反而睡得很香。
第二天,起床号响起,蒲英也跟着起床。
营长和教导员既然都不让她参加训练,她就打定了主意自己训。
当冯垚和孟志豪跟着十公里越野的队伍回到营房时,看到的就是全副武装、肩上还扛着一个弹药箱的、一个人在大操场跑道上艰苦地跑着的蒲英。
早饭后,集训队开始正常的操课,蒲英站得远远地看着。发现是复习战术后,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僻静处,一遍遍地爬起来。
当冯垚下午去找她的时候,打听半天才在小树林找到她。
蒲英当时正对着钉在树上的拳靶纸不停地练拳。
冯垚走近了发现,那靶纸都被她指关节磨破皮后渗出的鲜血染红了。
“好了!别打了!”冯垚急忙冲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都出血了,不知道疼吗?”
蒲英满脸是汗,却紧咬着嘴唇说:“不疼!”
“行了,我服了你了!明天跟队练习吧!”
冯垚不得不让步了。不然,还不知道这个小丫头会怎么疯练呢?还是跟着教官练。他比较放心些。
“太好了!我这就回去!”蒲英兴高采烈地转身要走。
“等等!谁说你可以回去了?”冯垚突然叫住了她。
“不是你说我可以恢复训练了吗?”蒲英疑惑地回头。
“怎么?你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没了结吗?”
“什么事啊?”
“你怎么都忘了,你是为什么受伤的吗?”冯垚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噢,你是说肖……”
蒲英终于明白过来冯垚的意思,不禁又沉默了。
这两天她过得有点太轻松愉快了,居然完全把肖勇那茬给忘了。大概也是知道他在禁闭室里关着,肯定要倒霉了,所以也不在意吧。
现在突然想起,蒲英心里还是有点不快。
半响,蒲英才问:“教导员,旅里会怎么处理肖教官?”
“党委会准备明天听取肖勇的检查。视其认罪态度再决定处理结果。不出意外的话,跑不掉行政记大过、降级、留队察看等处分吧。另外,还要看你的意思——如果你决意起诉他。我们可以帮你把他送上军事法庭,那样的话他多半会被判刑,自然也可能会被开除军籍。”
“军事法庭?有这么严重吗?”蒲英有些忐忑。
“怎么样?你到底是什么意见?要不要起诉他?”
“我……”蒲英很是犹豫。
冯垚等了一会儿才说:“要不这样,肖勇已经被关了两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看他?”蒲英摇摇头。
“没事。你就在外面墙边等着,可以偷偷看看他是什么情况,也不会被他发现。”
蒲英糊里糊涂地被冯垚带到了旅部顶楼的禁闭室外面。
禁闭室只是大家的俗称,这儿其实就是个什么牌子都没挂的小房间。屋里除了一床一桌一椅,还有朱伟男等人给送来的洗漱用品,以及学习用的条令和写检查用的纸笔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关禁闭最痛苦难熬的,就是没法与人交流。铁门外倒是有站岗的战士,但他绝不会和被关的人说一个多余的字。
那种面对冷清的四壁。无人可以说话的孤独寂寞,真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尤其越是能闹腾的刺头,越受不了这种被隔离的日子,他们往往在关进来后,才两天就老实了。
当冯垚走到门口。问站岗的战士“里面的人怎么样”时,战士回答:“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两天了。”
冯垚回头看了看蒲英,示意她站在外边,然后对战士说:“开门,我进去看看。”
战士打开锁,冯垚在进去前低声吩咐:“门打开,不用关。”
等冯垚进去一会儿后,蒲英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男人的哭声吗?怎么会有男人哭得那么无助和伤心?
蒲英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几步。
站岗的战士没有阻止她,依然纹丝不动地站着,对里面的哭声也无动于衷。
通过战士身后敞开的门缝,蒲英看到了肖勇的的侧影。
两天不见,肖教官长了满腮的胡子,再加上消瘦得厉害,眼窝和脸颊似乎都深陷了下去——那样子实在是沧桑得很。
更让蒲英诧异的是,肖勇半站半跪在冯垚面前,拉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隐约还听到他在哭诉:“教导员,我,好后悔……”
冯垚说了什么,蒲英没听清楚,只听到肖勇又说:“……怎么处分都没关系,我就一个请求,别让我脱军装!”
蒲英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默默地退回了墙角,又退到了楼梯转角处。她既不忍心再看到一个硬汉的哭泣,也不忍听到他的哭声。
好在没多久,肖勇就止住了哭泣。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冯垚才从禁闭室走了出来,走到楼梯口后,拍拍坐着沉思的蒲英的肩膀,示意她跟他走。
此时已是黄昏,集训队也收操了,就快要开晚饭了。
冯垚带着蒲英来到操场边的草地边坐下。他开始跟蒲英说起了肖勇的经历。
说完了。他又对听得若有所思的蒲英说:“当然,肖教官的个人经历虽然不幸,但也不能构成他打人的理由。不过,我想和你说一说这个所谓‘打人’的事情。英子,你真的觉得,肖勇当时那一下,是故意打你的吗?”
蒲英抬头看着冯垚,认真地说:“他的动作是不像,可是力量太大了。我当时正要去扶李琪,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把撞开我。还使那么大劲儿,这就不能不让我怀疑他的动机了!”
冯垚笑着摇摇头,“你呀……这样吧。我还是先和你说说,你当时的那个锁喉动作!”
特种部队的功夫,是来源于解放军侦察兵的捕俘拳,那是从实战中捉舌头的常用技术动作演变而来。
也许两个人正儿八经地对打,侦察兵占不到上风。但是背后捕俘用到的这招“踹膝锁喉”,绝对一锁一个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招制敌”。
但是,锁喉的力度掌控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捉活口,力度略轻,可以让对方无法反抗,也不能出声。如果不要活口。手臂一加劲儿,对手的脖子就扭断了。
蒲英自创的动作,跳起来锁喉。用全身的重量向下勒,自然是非常危险的。
肖勇看出了这一点,非常担心李琪出意外,也怕蒲英毛手毛脚地去搬动她而更加重伤情,事态紧急之下。他才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蒲英听冯垚讲完前因后果,这才后怕地说:“啊?还是我错了。差点把李琪伤着了?”
“是啊。其实,你那天是不是因为格斗训练一直表现不佳,也有点急于表现自己了?”
“是,教导员,你说的都对。我的确是太……冒失了。”
“你先别急着自责。其实,那天的事,到你被误伤之后,你都没有本质的错误。但是,后来你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
蒲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不是,我不该说——让肖教官穿不成这身军装?”
“是!这话太严重了。你当了一年兵,是不是骨子里都刻下了兵的烙印?要是现在让你脱军装回家,你是不是也会受不了?而肖勇呢,当兵快八年了,他对这身军装的感情,不比你深得多吗?”
蒲英点头,默然不语。
“可以说,肖勇那天只不过是无意地误伤了你的脸;而你呢,却有意地重重地刺伤了他的心灵,甚至是威胁到了他的精神支柱!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更恶劣呢?”
蒲英咬紧了嘴唇。
“你要知道,你不过才这么训练几周,就感觉苦得受不了了。肖勇呢,几乎是这样走过了七八年。这七八年紧张的训练,他心里不知积累了多少痛苦,脾气暴躁也就难免了。从合格的军人上这一点来看,他是当之无愧的。当然,军人不是完人,尤其是这些整天研究着打仗和杀人技巧的人!你觉得,让这些随时准备和敌人刺刀见红的人,也像学校老师一样温良恭俭让,这可能吗?”
冯垚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军队都是国家的暴力机关,它的性质决定了军人必须要有血性。不但要有血性,还要越少人性越好。没办法,因为战争本来就是反人性的。只有战争还存在,任何民族和国家,都需要一群敢于牺牲、甘心当疯子和傻子的军人。这样的军人,个体自身往往是悲哀的,但却是民族和国家的大幸。”
“不是所有的军人,都这样吧?”
“是,行政后勤之类的军人不会。我说的是那些最危险的军种,比如说特种兵。已经有很多军内的心理学研究表明,特种部队是所有兵种中,精神压力最大,精神疾病最常发生的单位。”
冯垚看了看蒲英,又问:“对了,我还一直没问过你,怎么就突然想来当特种兵了?我记得,你原来很不屑的。”
蒲英从口袋中摸出小口琴,说:“你不是送我这个弹壳做的口琴吗?我一直带在身边,很喜欢。我也喜欢和弹壳有关的歌。”
“什么歌?”
“《送你一枚小弹壳》。”
冯垚微微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营区里每天都会播放的那首歌。
“那又怎样?”
蒲英摩挲着被自己磨得更加锃亮的弹壳说:“它会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喷涌出那一腔烈火——这就是战士的本色和性格。”
“那现在呢?你后悔来到特种部队吗?特别是知道这里训练这么苦,压力这么大?”
“不后悔。这种生活,有苦有乐嘛。而且,有了这个口琴……”蒲英微笑着说:“我想我可以在战斗中惊天动地,也可以在胜利后吹响一支短歌。”
冯垚欣慰地笑了笑,“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听你吹的歌呢?”
“当然有!说吧,你想听什么?”蒲英举着口琴跃跃欲试。
“别,今天还是免了。你的嘴角可还没好呢?怎么自己都不知道疼的?”冯垚无奈地看着她,就像家长看着自家老是不懂事四处闯祸的孩子。
“嘿嘿。还真的忘了。”蒲英轻轻按一按自己的嘴角,笑着摇头。
“丫头,我看你这两天和前天判若两人啊?好像真的一点不怕吃苦了?”冯垚探究地问。
“因为我发现了。我曾经渴望的睡觉睡到自然醒的生活,真的得到了,却一点意思也没有。而让我痛苦不堪的训练生活,其实在那厚厚的、用艰苦做成的外壳之下,还包裹着巨大的幸福感。每当我跑完一次十公里。或是做完全部的体能组合,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成就感——那就是我居然又做到了。这种成就感带来的快乐,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体验的。因为它获得的太艰难,所以也就更加珍贵,更会历久弥新。就因为有这种成就感和幸福感。我不怕苦了。”
“说的好!这回,我真的相信你是什么困难都不怕了。”
“啊?原来前天你还不信啊?”蒲英故意抬杠。
“哈哈,也信!但没有今天相信的程度高!”
两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完了。冯垚说:“走吧,该吃饭了。”
“我可以回集训队,和她们一起吃吗?”
“其实,卫生队的人还很想留你,指望你给他们打扫卫生呢!”冯垚开着玩笑。
“不要啦!教导员。你别玩我了!”蒲英夸张地撒着娇。
“好吧,不玩了。说正经的。你对肖勇的处理,还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