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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她的命途却不如唱词儿那般,提前知道结局。
等这一出戏唱完,暂停片刻,太监摆膳桌传膳,台上的花旦敛袖谢幕,太后看得津津有味,拊掌赞好,“真真儿是个不多见的苗子,瞧那眉梢眼角儿,真有些春心荡漾的意思,竟一点不见那日“林冲”的影子。”
盛苡摆着鼓点的尾声起身,走近太后蹲下身请示道:“回老佛爷,今儿早起贪凉,吃了只冷杏,奴才要跟老佛爷告个便儿,待会子再过来陪您。”
这是去官房的文雅说法,太后便吩咐她快去快回,起身时被皇帝托了把,垂眼握住她的手指捻了捻:“天凉,别再吃生果子,回头朕交待他们给你宫里送果脯,没得闹坏肚子。”
☆、两厢认
盛苡视着他眼皮上浅跳的流光,映在脸上溢出华丽的油彩,半边欢欣,半边落寞。
下场戏已经开演,太后皱了下眉调开了视线,几位嫔妃却挑眉看了过来,他却任性地拉着她,一味低着眉眼。
她抽了下手没抽开,赶紧低声应个是,“奴才记住了!”这才被他放开手,她好不容易才搓开步子,咽下嗓子眼儿的一口酸楚,丢开背后的喧闹,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畅音阁,盛苡找借口打发梁子跟来顺儿,“四格格今儿没来听戏,听说是身子不舒坦,来顺儿上景棋阁打听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得空我瞧瞧她去,梁子先回宫里罢,早起喂鹰哥儿时,怎么哄它都不张嘴,出来这么一整天,我总惦记着放心不下。”
都知道“鹰哥儿”是皇帝御赐给贞嫔的那只百灵,她自己拿眼珠子似的疼养着,底下人谁敢怠慢。
梁子张口就骂:“那帮杀才!千叮咛万嘱咐,八成又忘了给粮谷里掺石子儿了,小主甭急,鹰爷估摸着是吃顶了,回去奴才请它开腔叫唤两声消消食儿,也就松开胃口了。”
来顺儿忠心,迟疑道:“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主子一个人,奴才不放心,再说您身上也不爽快,奴才还是跟着您罢。”
“你们都升腾了,如今都敢时不常儿地跟我顶个一两句,不听我的安排,宫里就这么大个地方,能有什么失闪儿,还是成心要咒我落不着好!”
两人一听,这声气儿显是气着了,来顺儿有些楞,她伺候盛苡也有几日了,知道她是个面和儿人,没多少大脾气,猛地被她抢白了一场,满面羞愧,忙请个罪道:“主子别气,奴才们谁不盼着您能得好呢,这么说,奴才们罪过可就大了,您别往远的地方去,早些回畅音阁,甭让太后娘娘跟万岁爷记挂。”
盛苡这才敛了怒容,梁子忙讨个好道:“晚些奴才再来接您。”
来顺儿也跟着道是,“顺便把主子那件月白绫子袄给带着,这会子又起风了似的。”
两人又磨蹭了几句,一个朝北,一个朝西分头去了。
盛苡孤落落在夹道里站了片刻,踩着畅音阁的繁华喧嚣跟当头的月光,踅身进了养性殿。
养性殿紧靠畅音阁的东侧,偏殿暂时被僻出来供升平署跟玉堂春的戏子学生上妆备戏用,其余人一早在畅音阁侯台,只剩下方才唱《牡丹亭》的几人在殿内停歇。
见她进门似乎早有预料,几个人脸上各自画着妆容,表情都没有多大的起伏,留下镜奁前一人,悄声出了殿。
盛苡跨进殿,心头像端了只青花小碗,每走一步就湿淋淋洒出一片水,越走近反而越静下心来。
镜前人摘了全套的点翠绸头面,黑纱,打散了大髮,又去了大簪,髮垫,逐步卸掉了伪装。
她走近替他去了头网,线尾子,除了满头的贴片子,最后取下勒头,那双紧紧吊起的眉眼逐渐松弛,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盛苡跟他是双胞兄妹,却长得不像,他承了建贞的七八分容貌,如出一辙的神气,这会子全部都显现出来。
“盛茏……”她搭在他肩头的一只手不住发抖,低声哽咽。
那人抬眼看向镜中的她,喉头伏了伏遂止不动,起身揽过她靠在肩头,低哑着嗓子道:“尧尧,你别哭,二哥接你来了。”
知道他还活着,盛苡在脑子里排戏似的预演了无数次两人相见的情景,今儿这场无异于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大悲大痛,洒泪不止,她跟盛茏擎小儿就亲近,俩人好的跟一人似的,十年前后,两人各经苦难,还能活着再次聚首,骨子里的筋脉连得更加紧密,丝毫没有疏远的感觉。
“尧尧,”他握紧她的肩头拔她起身,十六七的年岁,虽然面嫩,眉目间却深深刻着老成,神情是阅尽浮云沧桑后的尖利,“长话短说,后儿个玉堂春整个戏班出宫,二哥带你出宫……”
盛苡嗅到他身上一股水粉的甜腻,直冲得胃里翻涌,忙拽紧他的袖口才没有摔倒,眼前昏得看不清实景,盛茏忙扶稳她坐在椅凳上,背过身立在窗口向外打探了几眼,回过身淡扫长袖,话语淡薄得似一片流云,
“当年父皇仓促之中暗中安排人手把我救出宫,我不能辜负他的遗志还有祁氏一族的尊严,可恨我入宫已久,还是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眼睁睁看着你晋位升嫔却无能为力,尧尧,他是咱们家的仇人,整个大祁的仇人,你这么多年在宫里一定吃尽了苦头,这一切不过都是那宵小儿逼你的,二哥不怪你,只恨我力量孱弱,没能救你出宫,如今我招兵募马,也算拉拢汇聚了一些家底,光复大祁指日可待。”
盛苡眼前明晰起来,一手握紧案几的一角支起头,他一定是误会她了,以为她不愿意跟他走,想起皇帝,她迟登,可她不糊涂,两人的感情凌驾于家国仇恨之上,出发点既自私又可怕,她曾经失陷其中,没有看透锦绣浮华之下所要付出的代价,盛茏绝后逢生,她跟皇帝注定要摧枯拉朽般地散了。
见她不应声,盛茏以为她拿不定主意,低下头,叹然微哂,“你认贼为夫,让二哥何等心痛,我兜这么大的圈子才得以入宫,你竟忍心让二哥的心血付诸东流……罢,也怪我没能早些来救你,可是尧尧,他对你能有几分真心?留着你引诱我冒头,硬生生让咱们骨肉分离整整十年,你被他癔着了不成?宁愿站在他那一边。”
就这样毫无防备,她被他的话一刀捅入了要害,绞碎了心肠,“什么?”她不敢相信,眼睛撑得干涩,抽着气儿问:“皇……他知道你还活着么……”
盛茏听出她话里的疑问,略怔了下,错牙冷笑,“好,好!打得一手好算盘,给人下套连一颗饵子都不肯饶,也就是爱新觉罗祺裎这下三滥的混蛋了!”说着看向她,犹豫了下,垂下眼,“尧尧,你被他骗了,我这几年一直在凉州,一开始他就知道我逃出去了,前两年还遣派过大祁的旧臣试图劝我诚降,你还活着,这消息是他故意投放……”
盛苡趴在桌边急喘,忙被他支稳,一面心疼抚着她的脸,双眸冷煞,恨道:“尧尧你别这样,是二哥错怪你了,等我收拾了这畜生,一定豁开他的肚子,瞧瞧里头挂得到底是什么下水,替咱们大祁报仇,替你解气儿!”
他抿去她满额头的冷汗,凄寒酸楚的滋味,也许是动了真情,这番情形啮得他心头血肉模糊,他的尧尧,跟他同枝双生的亲妹子,他却没能护好她,容她情窦初开,就吃了仇人的算计,仇恨狠狠攥在手心,被他捏得粉碎。
她搂着他的脖颈默默淌泪,她想起来小时候有次被大马蜂蛰了腕子,太医为她擦药,她也是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哭鼻子,只伸出胳膊,一是怕痛,其次是怕被人瞧见她掉泪嫌丢脸。
这回她捅了大篓子,整个祁氏的列祖列宗整脸上都跟着没光,被人欺在脚下再也抬不起头,一刀锥心,痛得她不分荤素,她恨得下死劲儿咬住嘴角,喝了满口血水,这才分担了些心口刀剜似的钻疼。
她受他蒙骗,蜜意潜心,丢三忘四,背叛祖辈家国,一心扑纳地敬他爱他,她就这么下作,被他牵着鼻子唬得团团转。”
盛苡忆起他的嘴脸,却再想不起来从前的恩爱过往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是笑话,一句一字,一言一笑,呛得她满心的恶心跟厌恶。
她紧紧阖上眼阻下满眼泡的泪,吞咽了下,咬紧牙低泣,“盛茏,我对不住爹娘,对不住祖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现世遭了报应,活活儿现了眼,死了也不配再见到他们……”
☆、人将离
“傻不傻,”盛茏微哽着开解她,“二哥还会嫌弃你不成,吃一堑长一智,往后的路还长,谁还绊不到一个坎儿?咱们掀过这篇子去,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再没什么了可留恋的了,她信错了人,况且还是他的仇人,恨不恨的多说无益,她只想赶紧摆脱这段过往,离开这片地方,忘了那个人,就像盛茏说的,云过天空,她还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她痛饮泪水,冷下心镇住心神,点头道:“后天我跟你一起走,出宫后咱们去哪儿,二哥有什么打算?”
见她态度回转,盛茏脸色才缓和下来,放心吁了口气,小心松开她踱回窗边,身影肃杀,“出了宫先驻扎咸阳,那边有我布置的人手,等时机成熟,就跟平凉,凉州等北面南下的援军汇合,先把甘陕一带的关隘收复囊中,再北上至东取京。”
盛苡眼里的烛影暗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那南面二哥打算怎么防守?”
盛茏转过身,轻松地抿起嘴角,“尧尧,他爱新觉罗氏曾夺我大祁江山,一旦战事触发,我是大祁的正统血脉,皇室名正言顺的天子后人,一令号诸侯,难道不是天意使然?如今各省各县仍有不少咱们大祁的旧臣,届时一定会群起而攻之,助我收复国土,重建大祁。”
他满含希望,盛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却是崩裂的泡影,“盛茏,”她起身走近他,近乎哀求道,“你带我出宫,咱们俩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盛茏转回身,渐渐淡下眼神,“你不信我?”
盛苡呼进一口冰碴子,试着转移话题,“二哥,”她轻喊:“这么多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罢……”
他箍紧她的肩头,打断她又一遍逼问道:“尧尧你不信我?”
盛苡被他眼里的执着烫得抬不起头,是因为她没骨气吗?他是她哥子,她怎么会不信他,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皇帝的城府她已深深领教,盛茏的宏图大志施展起来绝不会有他本人远瞩的那般顺当。
“二哥,”她含泪苦劝:“南苑阅兵我亲眼瞧见过,他们旗兵的阵法,功夫,兵力决非凡俗,不是散兵弱卒就能与之抗衡的,咱们再等几年好不好?等咱们攒够了力气再说。”
她实在是怕,打仗靠的是兵马,她和盛茏才得以相聚,就当她是妇人之仁,没血性罢,复国的道路恁么遥不可及,眼下她只想平平安安地跟他守在一起,况且十年过去了,忠诚逐渐会被贪图安稳的惰性所取代,能有多少祁朝的旧臣还愿意豁出性命响应他们兄妹的号令,拥护他们的身份名头?再者说凭借皇帝的手段,那些官居要位的祁朝旧臣指不定已经被他架空了实权,盛茏人马单薄,在她的眼界范围内,他绝不是皇帝的对手。
“不能再等了,”盛茏对月空叹,“尧尧,你被他挟制软惯了,你怵,你怕,我都能理解。我何尝不知这条路走起来会有多艰难?只是亡国恨不得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