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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围只剩下白色的雾,模模糊糊。他的眼睛有一些潮,渐渐看不清了。
动乱的年代,很多时候一次分就将成为永恒的失之交臂,他们什么都无法预料,他们什么都无法改变,只能承受、隐忍、坚守。
再见,亚历山大。
再见——
海因茨还是老样子,他的耳朵时好时坏的,因为风大,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风声还是耳鸣。
虽然穿着素素留下的爱情小棉袄,但也挡不住西伯利亚寒流,这该死的鬼天气冻得人整天整夜的睡不着,唯恐一闭眼就被冻成冰棍,接下来再被残忍的苏联人倒插在雪地里当路标。
不过,有些事情连克罗洛夫大尉都感到惊奇。那就是顽固分子海因茨居然破天荒地捡起笔写思想汇报,虽然都是些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东西,但这至少证明了在伟大的共产主义思想的感召下,就连最坚定的纳粹魔鬼都不得不低下头颅。
克罗洛夫大尉对自己的工作业绩感到非常满意,并且适当减少了海因茨的工作量,企图给他更多时间让他写出更多的狗屁文章。
临近圣诞的时候,莎赫蒂也热闹了起来。
是的你没看错,无神论者布尔什维克份子也得庆祝圣诞。
他们把冷杉树砍下来装扮成圣诞树,在会议厅里张灯结彩,更不知道从哪捣鼓来了一架风琴,只是音色不怎么好,外观也是又破又旧,海因茨不屑去弹。
不过战俘营里会弹钢琴的人数不胜数,还有一个叫奥古斯丁的瘦高个儿,居然曾经是柏林音乐学院的副教授。
但后来他选择拿起枪保卫柏林,他为他的热血以及爱国主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平安夜,他得用一双被铁楸和铲子折磨的手弹俄国人的喀秋莎,还得装出欢乐喜庆的样子,这可真够讽刺的。
海因茨躲在石头后面动了动手指,怀念起能和钢琴和音乐拥抱的日子。
那是多么阳光灿烂幸福美好的时光。
雪再次驾临人间,夜晚沉静安详。
右手的疼痛让他异常清醒,手腕上仿佛时刻有火在烧有针尖在扎,然而痛苦是必备的,幸福是难以祈求的,他得庆幸,至少有卡尔这个小白痴替他干完了剩下的活儿,不然他的右手非得废在这不可。
但这个臭小子有一点非常讨厌,他总是不停地蚊子似的嗡嗡嗡地问:“妈妈什么时候来?”
“妈妈还会来吗?”
“长官,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真他妈的烦都烦死了。说真的,他有时候真想缝上卡尔的嘴,这样也许能让他对素素的思念变得少一点。
但是谁又能料到,我们英勇无畏的盛小姐会在平安夜这一天乘着风雪来到死寂的沉默的莎赫蒂。
请为她鼓掌,请为世间伟大而纯粹的爱情欢呼。
是的,无论时代如何残忍,至少我们还拥有爱情。
Chapter38
白雪覆盖着西伯利亚的每一寸土地,冰雪之吻渗透着每一寸暴露的皮肤,零下三十几度的气温让寒冷变成一种对疼痛的认知,也让孤独化作不可治愈的顽疾。
万幸这是圣诞节,欢乐的歌声至少能够驱散寒夜之中潜行的魔鬼。
圣诞晚会上,克罗洛夫大尉始终心不在焉,他的夫人和孩子还没能赶到莎赫蒂,这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三小时,他不断地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可大雪一点儿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该死的雪,他抽着呛口的香烟,忍不住骂道。
而海因茨正坐在大堂角落,看着卡尔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人堆里唱着歌颂小鞋匠(斯大林)的歌。
这可真是愚蠢,比他写的思想汇报愚蠢的多的多的多。
都怪可恶的不识字的斯拉夫人——他抽着米勒递过来的烟屁股,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
也许他应该早点去睡觉,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浑浑噩噩的,好像患上了什么了不得的脑部病症。
不过卡尔小白痴却诊断他这是得了相思病,天天夜夜都在思念远在莫斯科还有可能被黄毛猴子安德烈死皮赖脸纠缠的“妈妈”。
当然这都是放狗屁,英俊又伟岸的马肯森少爷怎么会把斯拉夫小奴隶放在眼里?呃……如果他的配件和勋章还在的话。
礼堂外面突然想起了狗拉雪橇的铃铛声,可怜的克罗洛夫大尉就像个从没见过雪橇犬的土包子一样飞奔出去。
卡尔仍然站在台上木着脸唱着俄文歌曲,这群德国战俘的俄语发音可真是灾难,但海因茨居然也能被歌声感动,他认为一定是他的语言水平太高的原因,嗯,多语种人才也有犯难的时候。
“有位年轻的姑娘送战士去打仗
他们黑夜里告别在那台阶前
透过淡淡的薄雾那青年看见
在那姑娘的窗前还闪亮着灯光
前线光荣的大家庭迎接这青年
到处都是同志到处是朋友
可是他总也忘不掉那熟悉的街道
那里有可爱的姑娘和亲爱的灯光
远方心爱的姑娘寄来珍贵的信
她那少女的爱情永不会消逝
胜利时他将会得到他期待的一切
和那永远明亮的金黄色灯光
看到姑娘的来信想起姑娘的花
青年心里多高兴变得更坚强
打击可恨的侵略者战斗更勇敢
为了苏维埃祖国和亲爱的灯光”
嘬着烟屁股的讨厌鬼米勒打断了海因茨的多愁善感,他弯着腰弓着嘀咕说:“听说这歌原本是一首诗…………嘿,我说海因茨,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活像个脆弱的小姑娘,每天都在为流走的水和落下的叶片哀伤。”
海因茨瞪他一眼,瞬间收起了哀伤的情绪。大门外面传来小孩子们的欢笑声,文盲伊万对另一个稍微会写几个字的伊万说:“是大尉的夫人和孩子们来了。”
“我可真羡慕大尉。”
“你羡慕什么?你连婚都没结。”
米勒抽完最后一口烟,一边享受余味一边说着,“真不知道我的莉莉安现在怎么样,也许真的在等我也说不定。”
“别想了,她一定老早就嫁人了。”卡尔回来了,哑着嗓子和老长官米勒唱对台戏。
米勒听了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回答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强求?我只希望莉莉安能过得好,反正我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到柏林。”接着又拿手肘捅了捅海因茨,“你呢?我的兄弟,你的姑娘嫁人了吗?”
“哼哼,海因茨和你可不一样。”卡尔仰着脑袋,说起话来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关你什么事?你知道内情?”
外面越来越吵,文盲伊万吃错药似的窜来窜去,操一口土的掉渣的北高加索口音大喊着:“快来快来,中国姑娘又给咱们带来了圣诞礼物。”
一群土老帽嗡一声齐刷刷冲了出去,留下还在台上唱歌跳舞假装欢乐的德国战俘们面面相觑。
不过等等,文盲伊万刚才说什么了,好像是……中国姑娘……
什么中国姑娘?在这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西伯利亚,在这残忍死寂充满罪恶的战俘营,怎么会有中国姑娘?
“长官,是妈妈,一定是妈妈来了!”卡尔头一个站起来,拉着海因茨的破外套大喊大叫。
米勒捂住耳朵企图制止他,“喂喂喂,别像个老娘们儿似的乱叫!”
海因茨也愣了,卡尔轻而易举地就把失魂落魄的海因茨拉起来,他们正想去外面看看,不怎么文盲的伊万却回来了,端着枪勒令他们老实点,通通回到座位上去。
接着,克罗洛夫大尉回到大堂,会场的秩序再度得到维持。但海因茨的魂魄却飞走了,他的心也随之消失,胸腔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他就像行尸走肉一般直挺挺地站着等待救赎。
因为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勇敢而无畏的莉莉玛莲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乘着圣诞老人的马车,系着深红色围巾出现在他面前,美得让人认为多看一眼都是罪恶。
一九四六年的平安夜,海因茨收到了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圣诞礼物。
但这暂时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他的幸福和满足。
米勒摇着脑袋感慨,“我的上帝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因为他们不屈不挠无法磨灭的爱情,才令他在遥远西伯利亚无数个被痛苦和寂寞折磨的夜晚得到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爱你——”
远远的,在人群之外,海因茨隔着空气,用眼神拥抱她,亲吻她每一处,从头到脚。
一个不注意,卡尔已经突破重围冲到素素身边,他那张被寒风吹得满脸褶子的脸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试图用拗口的俄语说:“晚上好叶夫根尼娅同志,你比上次见面时更美了……嘿,别挤,让我和叶夫根尼娅同志好好说说话。”
“谢谢你的赞美,卡尔。不过你可以和我说德语,我曾经学过一些。”素素带着卡尔走到墙角上,看着一群人拥在圣诞礼物旁边欢呼。
卡尔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由于今年冬天的一场感冒,他在煤矿晕倒后遭到了一名中年看守的毒打,他的眼睛里面好像残留着淤血,时不时的在他的视线里闪现出模糊的一团。
“妈妈,你真厉害。”他小声地害羞地说。
素素笑了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偷偷递给他,“我藏着的,从巴黎寄来的比利时巧克力,给你吃。”
卡尔把巧克力攥在手里,紧张极了,生怕被伊万瞧见,或者是哪个仗着身体强壮而欺负人的德国战友,“妈妈,我一辈子感激您。”他红着眼睛,流着泪说,“其实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在四四年的秋天,那时候我还在明斯克作战……哥哥们也都死了,柏林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已经没有家了……”
“不会的。”素素握了握他的手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慕尼黑,马肯森太太一定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妈妈也喜欢我吗?”
“你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长官好像就不怎么喜欢我。”卡尔擦干净眼泪,不再哭了。
素素轻声莞尔,和卡尔一道把视线投向对角线上的木头人海因茨,“不会的,他只是不爱说话,他的内心比谁都柔软,他是个善良的人、”
卡尔却说:“妈妈你真特别,没人认为我们是善良的,全世界都咒骂我们,我们是元首的走狗是该死的魔鬼我们都该被绞死……”
“别这么想,受难的人拥有愤怒和仇恨的权利,犯错的人也应当有悔过和重新开始的机会,未来总会是充满希望的。”
“真的吗?真的吗妈妈?”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担心未来海因茨这位贵族少爷就连修整庭院的篱笆都不会……”
“我会我会,我从小就帮爷爷干家务活,我能帮助你,妈妈。”
“那我们说定了,到时候在慕尼黑咱们犁出一大片空地来……”
“犁地?妈妈想要一座玫瑰园吗?”
“不,我想种菜。春天的慈姑,夏天的豇豆,秋天还有茭白、茼蒿、青蒜台,天天都是大丰收。”素素的奶妈是一位种菜专家,她自小深受熏陶,虽然都只是在口头言语上获得启发。
“太好了,我们要在长官的伯爵庄园里种好多好多蔬菜!”
卡尔正欢呼的时候,海因茨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他靠近素素,仗着自己接近一百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