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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媱起身走去铜镜前顾盼,不由怔住,镜中的人完全不是自己了。
他出现在镜中,问她:“可真想好要回长公主府,复仇?”
“是。”
他低头轻轻叹息了两声,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使你复仇的决心动摇,是不是?”
“是。”
“好吧,”他的语气十分遗憾,“你走吧,趁着外头的月色回去吧,我马上放出消息给乌衣卫,等我带你出了幽篁,乌衣卫差不多就从小路上来了。”
郑媱望着他,感激道:“这些日子,叨扰你了。”
离别总是来得这样沉重,沉默了片刻,他祈求她道:“能不能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幽篁。”
郑媱转过脸来,明艳的娆瞳照射着他,他又避开转身道:“罢了,走吧。”
他先出了竹篱院落走在前头,郑媱跟在身后。
二人走进了茂密的竹林。
很快就听见了风吹草动,他知道是乌衣卫从小道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脑海中两种声音争执得愈发厉害,一个声音道:“她此行凶多吉少,不要让她去涉险,把她囚在这里,为你生儿育女。。。。。。”另一个声音说:“爱不是自私地占有,是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抉择。。。。。。”
于是一路沉默着,在即将出了竹林时蓦然顿下脚步。
郑媱看见竹林外等候的乌衣卫,凝了他一眼,告别说:“后会有期。”不待他回答越过他就往前走。
“等一等。”他叫住她说:“保重——”
郑媱回头,道:“你也保重——”提步又走。
他蓦然冲上前去拉住了她的衣袖,看了那些乌衣卫一眼,乌衣卫见此情形皆自觉后退了数尺,隐匿了起来。
“郑媱。。。。。。”他忽然伸手圈在了她的腰际,低头去嗅她的发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若你报完了仇还活着,但,没地方可去的话,回来幽篁,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郑媱讷了下,心头一暖,没有推开他,语气淡淡回答:“大概是不会活着的吧。”
温热的水滴溅在头皮上,他泣道:“我是说假如,假如还活着。。。。。。你回来幽篁,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吧,远离外面的喧嚣,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地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郑媱不说话,只静静地聆听他且泣且诉地讲:“你不爱我也没关系。。。。。。”
眼角一涩,她掰开了他的手,回头拍拍他的臂膀,最后望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决然离去。。。。。。
默默地望着她随乌衣卫远行的背影,他摊开匿在袖中的一双玉玦仔细审视。
那个女人的本意哪里是真的要她来幽篁换颜,其实是将她送来给他做妻子的,此番他帮她换了颜,放她回去,她又会拿她怎么样呢?那个处事极端、行为乖张的女人,真的会助她复仇吧。。。。。。。
转过身去,仰头望着一天清辉,且行且徐吟:“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36、艳光
似曾相识燕归来
“贵主。”翠茵上前,细声禀道:“她回来了,他为她换了颜。”
长公主斜倚凤榻的姿态慵懒,似沉寐在午后暖阳,本阖着眼,闻她如此一说微仰起头,蓦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般映照在她的脸上,翠茵微微低了头,碎步趋恭敬地递去鼻壶。
长公主嗅了一嗅,长吐一口气,长长的护甲轻轻敲击着檀木香案,语气听不出波澜:“换成什么样了?”
翠茵想了想,说:“半姿绝世。”
敲击香案的音声渐渐歇了,长公主轻轻嗤了一声,嗤声似骞动帘栊的三月微风,凤眸一转,眉心波漾,却是宴宴笑着凝睇翠茵。“你去殿外候着吧。”
翠茵退出内殿,来到殿庑下对郑媱道:“小娘子先等一等。”
——
“阿嫦。”长公主唤了一声。
帘幔后缓慢地踱来一个腰背微驼的老妪,向长公主躬身哑声道:“贵主?”
长公主问她:“你且说说,是为什么?”
阿嫦默然,只关切地凝视着神情倨傲的长公主。她只觉得满面荣光的长公主这般眄视傲物、目空一切的仪态,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无法从第二个女人面上找到了。思起以往,阿嫦在心底里唏嘘不已,长公主还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时,她就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亲眼目睹长公主一步一步地从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踏入丰韵犹饶的迟暮之年,美人虽然迟暮,高华但增不减。
阿嫦见过她情窦初开时青涩羞赧的眼底娇波;见过她被迫痛别爱人与骨肉至亲时的肝肠寸断;见过她出嫁之日没有一丝欢喜的镇定眸色;见过她洞房花烛夜面对驸马殷勤执手时的冷如冰霜。阿嫦知道,长公主一路走来不易,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风刀霜剑里的磕绊坎坷成就了今日的长公主。
长公主望着阿嫦无声地笑着,良久,才叹息了一声,又柔声道:“那个孩子真是没有什么心眼,总是喜欢先人后己。”
“是,”阿嫦颔首,平淡的音调仿佛与长公主闲话家常,“公子性情至醇。”
“本宫都把人给他送去了,他竟然不要又给本宫送回来了,呵——”
“或许公子没有揣测出贵主的心思,”阿嫦道,“或许贵主当初不应只让郑媱送去一枚玉玦,该让乌衣卫给他一封信,信中说明贵主送郑媱去的意图。”
“不——”长公主顿了顿,说:“他揣测出来了。”扬手一掀,繁复的翟衣裙裾空中翻卷着曳到地面,长公主直起腰来,探足下榻,小婢娥过来为她穿屐理裾。
长公主双足稳稳落在地面。“本宫去看看,那郑丫头如今变成什么样了。”说罢由小婢娥扶着出了内帷。
郑媱正立在四面通风的殿庑之下等候,翠茵为她换上了一身纱衣,纱衣尾长,曳地数尺,其色深绛,火红得如裂苞而吐、恣肆绽放的番石榴。殿庑外是如碧玉倒扣的水池,中植红莲,时入初夏,已经接天连叶,密密匝匝的翠盖向阳而举,随风涛波浪起伏,中有玲珑球灯大小的芙蕖破叶顶起,已现嫣色,将展未展。
微风过,送来一阵清雅的芙蕖香,四方贴着廊柱而饰的纱幔鼓鼓而动。望见长公主到来,郑媱连忙理衣上前福身施礼,身后轻薄的曳地纱衣陡然乘风而起,似要脱离了那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地翻飞飘举着直出殿庑,拂打上了莲叶,足见其长。
立在一旁的翠茵看得失了神,只觉得换颜归来的郑媱脱胎换骨,穿上一身冶艳的绛纱,一改从前的冰玉清丽之姿,宛如九重天阙之上的绛霞仙姝,绮貌艳光惟有年轻时的长公主可与之媲美。
长公主以涂满蔻丹的护甲轻轻勾起了那尖俏的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了郑媱片刻后,对上郑媱的眼神,眉心一拧,似是不太满意,她说:“只有个皮囊,就是金蝉脱下的空壳,一拈就碎成灰烬了,里头却没什么东西。”
郑媱眼睫颤了两下,追问道:“郑媱不解贵主在说什么?贵主可否将话说明白一些?”
“哼——”长公主捏着她的下巴道:“说你单纯倒不如说你愚蠢,你真是比本宫年轻时还要愚蠢。”长公主松了手。“艳貌倒是有了,艳骨却没有,此种吸引也只是一时,不能持久,你拿什么复仇?”
郑媱眸中浮冰般漂出数碴气丧和细碎的失落。
“别用这种清冷的眼神看人!”长公主叱令道:“哪个男人爱看?”吼得郑媱眼中一酸,竭力压回去并将喉头不断上涌的酸涩吞下。
阿嫦驮着背从长公主身后走来,慢条斯理道:“贵主息怒,郑娘子换颜回来就是有了一些变化。贵主却想要她一步登天,怎么可能呢?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郑媱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恰对上那老妪慈祥的笑容。
长公主平息一口气,又望向郑媱,道:“本宫差点忘了再一次征求你的意见。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有人隔三岔五地就来威胁本宫,暗地里把整个盛都都翻遍了,薜芜山都不知道搜了几遍了,哼,到底是解不了近千年的机关。你若放弃复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郑媱答:“怎么可能放弃,郑媱听贵主的,容貌都换了,贵主可不能食言。”
长公主笑:“本宫决不食言,从现在起,你叫玉鸾。”
郑媱点头,又道:“恳请贵主先让我见见媛媛。”
“好,”长公主道,“不过,你可要再一次想清楚了,郑媛还小,对以前苦痛的记忆没有那么深刻,现在正在慢慢地忘记过去,性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了。见到郑媛,郑媛不一定能认出你,若你告诉郑媛你是她姐姐,听声音她也许就相信了。。。。。。等你姐妹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候,你又要离她而去了。。。。。。再叫她伤心抑郁一次吗?”
郑媱心下一慌,长公主说得并无道理。“难道要不见吗?可是。。。。。。”
“本宫的意思是,你姐妹二人可以相见,但见面时,你不如不说话,让翠茵告诉郑媛你叫玉鸾。。。。。。。她对你没有那么依恋,离别时就没有那么多痛苦。翠茵,带玉鸾去见郑媛。。。。。。”
翠茵领着郑媱穿过匝地的浓荫,来到长公主府中的后花园。
翠茵在蔷薇园外顿下脚步对郑媱道:“蔷薇园中有架秋千,令妹最近常常领着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婢娥来蔷薇园中荡秋千、踢毽子。一会儿你随我进去,先不要惊扰她,免得她被惊动从秋千上摔下来了,你就随我先在一边观看着。”
郑媱点头。
翠茵款款步入,郑媱紧随其后。
园中树了许多花架子,茂密的蔷薇腾葛顺着架子爬起来攀成一道道青翠的花墙,密密麻麻地缀着颜色各异的花朵,浓郁的香气丛丛扑鼻。
随着翠茵在叶茂花深里穿梭,郑媱听见了稚嫩的欢声笑语,清风骞动帘幕,串上的水晶泠泠相击那般清越,媛媛的声音。郑媱的心绪只如缘木纵横攀爬的蔷薇藤葛,纠缠着搅成一团,尤其是看到她一角裙衫的那一刻。
蔷薇花条编成的花环,套在媛媛的双丫髻上,蔷薇花一朵连缀着一朵,红彤彤的,是最入人眼的那一抹。她一身鹅黄衫子,坐在秋千上,背对着郑媱,两手高高握着秋千索。一群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婢娥围绕着她,两人两人的轮流上前为她推着秋千。
她双手松松地握着秋千索,鹅黄的衣衫已经高高地飞起。她咯咯笑着喊道:“推高一点儿,推高一点儿,再推高一点儿。。。。。。”秋千荡到一定高度时还腾了一只手要去摘那开得正好的蔷薇。
“推那么高不会摔下来吗?”郑媱急急举步欲上前,却被翠茵拉住,“你突然闯过去,说不定她就惊得摔下来了。放心,贵主特意叮嘱过随侍的小婢娥们,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一个都活不了。。。。。。你别看她们年纪小,都能干谨慎着呢。”
郑媱的目光仍然紧紧锁在秋千上的人影,眉心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