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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朕也是不得已,”公孙戾抬手去拨她覆面的乱发,“他都要夺走朕的江山了,朕还不不择手段么?卑鄙的还在后头,你现在还不怕么?”他掂量着手中的耳坠子,自言自语地说,“他就这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么?朕昨夜就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他了,说你在朕的手中,他要是不回来的话,他的女人可就没有清白了,可到现在他那边还是没有动静,看来,他真是不打算要你了……”
她只觉得下巴一痛,被他一把捏住,又被狠狠地扭转过去,他笑道:“不过朕对你没兴趣,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朕不打算太委屈你,你自己说吧,你希望是谁?朕的五弟西平郡王怎么样?你们好歹也是有过婚约的,朕不过分吧。你‘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快马加鞭地赶来盛都,哭着跪到朕的跟前求朕,不要性命也要迁回你的骨灰……”
她暗暗攥紧袖中的玉簪,趁他不备蓦然向他喉结刺去。公孙戾侧身一闪,脖颈处仍是被划破一道口子。
“陛下——”
身后的人要涌上来,被公孙戾喝住,他以拇指抹去脖颈的血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夺走玉簪,捏得粉碎:“传——西平郡王!”
…
从黎明到晌午,城门前的积雪累起了一尺多高。
“这里的天儿真冷……”徐令简手中的剑在两只手中不停辗转着,凑近城门一角挺立如松的钟桓问,“唉,你会补衣服么?”
“不会,”钟桓双目也不斜视,“你找云麾将军吧,她是这里唯一的女人,女人应该都会补的,再不济,就去城中扰民,找个老大娘或小媳妇帮你补呗!”
徐令简捶捶他的胸:“站得可真笔直!这胸,够挺!”
钟桓白他一眼,仍然像根死木一样,僵硬不动。
徐令简忍俊不禁:“我说你跟个傻子一样站在这儿干吗?冻不死你!”
“我被罚了,”钟桓在鼻子里哼哼,“你快走远一些,别在我跟前晃悠了,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怎么样都不会被罚的,我正被监督着呢……”
“监督?”徐令简四下环顾:“他人哪儿?”
钟桓歪着脖子,斜目朝城楼上望了一眼,继续岿然不动了。
徐令简抬目也往上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曲伯尧,绕过钟桓沿着阶梯蹭蹭登上,登到一半的时候,竟发现娄沁也在,两人正在说话,估摸着又是为了那个女人。
娄沁忽然屈膝对他跪下:“对你用药是我不对,但也是迫不得已。她一直安然无恙地呆在长公主府,你不必回去的!”
他继续以沉默面对城门外皑皑千山,碎雪搅天,苍茫一片,峰回路转不见人踪,一时天地喑哑,山河寂然。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我在长公主府亲眼见到她了,她给了我一只耳坠,嘱托我交给你,你拿着睹物思人吧……你这样不信任我,让我真的很失望……”娄沁说着将耳坠子放在他靴边,又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这样你可以信吗?”说罢便往脖子抹去。
他一脚将她手中的匕首踢落在地:“别做这样的傻事!”弯腰拾起耳坠子拈在指尖打量,“但愿你没有骗我。”说罢转身提步下楼。
迎面撞上,徐令简神色尴尬,支支吾吾:“呃,唔……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我是来找娄沁的,求她帮我补衣服的,不小心就听见了。”
曲伯尧越过他下楼了。
徐令简听到他对钟桓厉声:“不站足两个时辰别回来!”
徐令简走到娄沁身边,伸手拉她:“难为你了,他这下应该信了,耳坠子是一个时辰前盛都送来的?……”
“嗯……”娄沁抚了下脖上的红痕道,“她现在怕是处境艰难,不过我想应该会有人帮她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以后要多派些人去截盛都的来信。”
徐令简道:“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他会恨死咱们了。”
“到时候恨死咱们也比咱们现在所有人就一起死好。”娄沁果决地说。
这时起了一阵低沉的轰声:马蹄声,吹角声,人声……乱成一片,地面好像在隐隐震动。
徐令简奔到城垛边,透过断断续续的雪帘,天幕之下、峰峦之间,浩浩荡荡的大军像黑沉沉的乌云衔山而来。
“是敌是友?”
98、清白
积雪没及脚踝,由于脚镣的限制,每一步只能跨那么远,一旁的士卒仍是挥着鞭子不近人情地呼来喝去:“走快点!走快点!西平郡王还等着呢!”
深一脚、浅一脚,那环索铿铛碰撞着,使人想起大漠里的驼铃,低沉而浑哑,在空旷的荒漠里激荡着飞沙走石。鹅毛大雪扯绵飞絮也似的飘,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红墙金漆碧蓝瓦,被冰冻的宫阙耸立得更加木然,一抹杏黄从宫墙的西北角徐徐转出,是后妃的舆伞。
前头领路的内官匆匆上前向贵嫔问安,身后“唧——”得一笑,内官转首,目光一厉:“笑什么笑?”士卒这回用了十足的气力,一鞭子抽打过去,她还是笑。
寒风拂得鬓边的珠翠颤动,阮绣芸端凝了郑媱一眼,伸手裹了裹续缎貂裘披风、被砭骨的风吹得倒抽一口凉气:“起驾吧。”停下的肩舆又被抬起,摇摇晃晃地前行。“不去见陛下了,从前边的碧华门回去,本宫今天忘了给皇后娘娘请安。”阮绣芸说。
内官继续领着人行至庭中,攥起的空拳轻轻敲打朱门:“郡王殿下,崔玉鸾到了——”
门开了,西平郡王从内步出。
士卒将她往前推搡:“过去!”脚镣不便,踉跄着险些摔在台阶上,足踝处被这么一勒,那红痕横亘得愈发狰狞了。
那内官若有深意地笑着,向西平郡王一鞠,转身便欲领着士卒退去,西平郡王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阶梯,匆匆将其拦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可否把她的脚镣解了?”
内官挤眉弄眼,语气轻佻:“殿下不想……亲手解么?”
西平郡王伸手过去,嘴角勾出谦和笑意:“您知道的,戴着脚镣多有不便……”那内官接过,手心一掂量,锭子很有几分沉重,内官奴颜尽现,迅速将其收入袖中,又在里头稍一摸索,眼中的轻佻更甚,拎出一串钥匙,晃悠了下,递到他平摊的掌心:“事后殿下别忘了给她戴上,”又毕恭毕敬道:“奴才告退……”
西平郡王敛回笑意转身。
她拖着脚镣走进屋,分开纱帐,倒头便睡去。
静,雪粒子沙沙敲打瓦檐的声音格外得响。
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西平郡王喟叹一声,蹲下身来,替她解下沉重的脚镣,却见那双足冻疮始生,足踝已经红肿不堪,细白的皮肤上一道青一道红,横亘的蟠龙一般,是被脚镣勒过的痕迹,很是怵目惊心。足是僵的,又凉,凉到足心,解下了脚镣,西平郡王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他愧疚地说:“对不起……”
她缓缓掀起眼帘,猛得把脚抽回:“男女授受不亲。”
西平郡王有些愠怒,站起身踱到她跟前逼视她问:“那有过婚约的男女呢?”
她闭着双目,看也不曾看他,头一歪,将脸倚在枕衾里:“有过婚约的,更该止乎礼。”
“那你知道公孙戾让我来见你,是想干什么吗?”
她装作不知:“不知,让你来见我干什么?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公孙戾召你入宫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投射在帐上的侧影极美,美得让人微窒,西平郡王竭力克制着发胀发热的头脑。
……“叛臣之妾?陛下是在羞辱臣么?”
“不是你想要的么?朕记得,朕的五弟可是个情种,父皇指定的未婚妻死了,不是五弟终身的遗恨么,那么朕现在告诉五弟,崔玉鸾就是父皇当初为五弟定下的魏王妃……”
“……”
“看五弟的神情,五弟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陷进肉里的指甲一松,西平郡王平复了心神,道:“他跟我说,你就是郑媱,想看看我的反应;他还说,你跟了曲伯尧,按律是要连坐的,但你是先皇为我钦定的王妃,又是皇后的亲妹妹,如果你愿意……”
“呵——皇后的亲妹妹?他不是说皇后姓甄么?他真可笑。”
“那是为了堵庙堂之内的悠悠众口和欺骗庙堂之远的人,”西平郡王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谈一谈,如果你愿意跟了我,可免除死罪,也免除活罪,你不会再活生生地受牢狱之苦了……”
“那你的意思呢?”
“这句该是我问你……”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暂时,暂时,暂时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也不会拖着怀孕的身体受苦了……”西平郡王说完,竟发现她坐了起来,他蓦然觉得像是摒住了一口呼吸。
她的笑涡愈深,渐渐凑近他,声音似春雨般润物无声:“你是想庇护我?”他突然红了脸,就像是被火灼烧一样,怔怔地地盯着她,她正对他微笑,笑容透出快意,他正要回答,一下子被她抢先道:“那你还要不要你的脸了?”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西平郡王如梦初醒:“媱媱,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道,“我这种处境,难道不是你当初想看到的么?你跟赵王当初安得是什么心?秋围是谁埋伏的弓箭手?我嫁给他做妾,你们不就盼着这个时候么?让我脱不了干系,被困在这里。将来,公孙戾好拿我威胁他不是么?你们真是处心积虑,一边帮着公孙戾,一边帮着曲伯尧,只有双方势均力敌、斗得两败俱伤,你们才好趁虚而入是吗?”
“我……我……”西平郡王怔忪片刻,还是决意压下到了嘴边的话,“你不愿意就算了,”径直冲出外边雪地上去了。
…
曹禺问:“陛下就不怕西平郡王放走了她?”
公孙戾道:“不会。即便放走了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去哪里?曲伯尧也不在盛都,长公主府自身都难保了,目前也不敢收留她……”
二人正说话,门霍然一声被抵开了,西平郡王生生闯了进来。
“哎呦,外面的人是怎么啦?殿下进来怎么也没人通禀一声。”
“滚——”曹禺才匆匆迎上前,就被他这一声怒喝给骇住了,公孙戾倒也没生气,挥挥手让曹禺退下了。
公孙戾最近愈发不动声色了,此刻他盯着西平郡王打量了很久才开口道,“出什么事了?五弟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呢?”说着说着,他竟带起了狎昵的笑意:“可是她没伺候好五弟?”
“她……她……她……”西平郡王憋红了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滚落,十分难为情道:“她……”
“她怎么了?”瞧他那一脸尴尬至极的模样,公孙戾一下子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