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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许京走下楼来,捉住她的手,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
夏敏元从医院里出来,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头晕眼花。她扶了一把墙,米分色的蕾丝裙边蹭了一层泥灰。旁边的一个护士关切地问:“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吧?”她摇了摇手,勉强一笑,“没事。”
耳边犹自回响着白子梵的怒骂声。他掉了一颗门牙,右眼高高肿起,原本风流俊俏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怕。他报社的工作也丢了。主编亲自找上来,封了红包,说了一大通意味深长的话,让他小心走夜路,不要得罪人。
白子梵气得砸了花篮和水果,其中一个苹果正好砸在她的膝头,登时青肿起来。
可他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她痛楚的表情,只一味詈骂着许京的无耻,还声称要写文章将许家操控金融界、勾结政府高官的丑事全部披露出来。
“敏元,敏元,你去帮我接近许京,收集证据好不好?”他拉着她的手恳求她。
她却只感到害怕,吓得倒退了一步。许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白子梵或许不清楚,可她从小就听父母一遍遍渲染,知道那绝不是自己或者白子梵,甚至夏家惹得起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清醒了不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病房里出来,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敷衍的白子梵。呵,敷衍,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用敷衍这个词,来形容她和白子梵的对话?
夏敏元叫了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儿?”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黄包车夫再三询问,才轻声道:“淮海路。”
今早在饭桌上,她母亲特意告诉她,许京一个人搬到了淮海路的洋房,没了许如辛管教,正是两人接近的好时机,让她多约三少出去玩玩。
…
许京从抽屉里翻出积灰的黑色胶片,问她:“你喜欢听哪张?”
纪棠坐在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挑吧。”
他抽出最顶上的,卡进留声机里。舒缓的音乐响起,吱吱嘎嘎,伴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靡丽,仿若彩裙翻飞,将人带入如梦似幻的情境中。暖薄的阳光为雕花的窗棂镀上一层金色,慷慨撒向地板。
许京的眸光慢慢变得柔软至极。
“如果没有你……”她对他会选这首歌感到些许惊讶,可细想又有点感动。
他轻声顺势接下去:“日子怎么过。”顿了顿,微笑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请您赏脸跳一支舞。”纪棠噗嗤笑了出来,把手递给他,学着老电影里的腔调,用英文回答道:“荣幸之至。”
他扶着她的腰,做了个标准的国际舞起势。
“许先生学得很快嘛。”她打趣道。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天赋异禀。”
这首歌其实不太适合用来跳交际舞,新手很难踩中舞步节点。可他们两人一个是真会,一个是装不懂,两圈下来,毫无凝滞,默契无比。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不会把他们当成第一次合作的舞伴,而是磨合了许多年的情人。
纪棠今日恰好就穿了一身红色洋装,裙尾翩翩,像极了一只艳丽的蝴蝶。许京搂着她的纤腰,嗅着她发间的幽幽香气,不禁心猿意马,节奏便慢了一拍。纪棠发觉到他的失误,得意地扬起脸,挑衅的小眼神似乎在说“我赢了”。
许京险些就没忍住吻了下去,头一低,嘴唇蜻蜓点水般划过她的耳际。他咬着她的耳朵,仿佛暧昧地讲了一句悄悄话:“纪小姐,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今天很美?”
纪棠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像上好的胭脂,连眼皮都烫了起来,更显得动人,“许先生,你同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吗?”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从没和别人说过。”他又贴近了一些,胸腔因发笑而微微颤动,“不过,你的这句话倒令我很高兴。这说明纪小姐,并不是太讨厌我,对吧?”
她以右脚为轴,旋转一圈,重新回到他怀里时,将距离刻意拉开了一点,轻轻喘息道:“如果你对每个认识的女人都这么上心,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讨厌你吧?”
“我说过了,只有你。”许京后退一步,拔掉了留声机的唱针,靠在红木几斗柜上,额头微沁着细汗,含笑凝视她,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此刻,又重复了一遍,“只有你。”
这三个字在宽广的客厅来回荡漾,像是被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纪棠松开他的手,汗湿的鼻尖冒着热气,连眼珠子也是热腾腾的,“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在追求我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一耸肩,“难道我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她凝目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您应该冲个凉冷静一下。”
许京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扇了扇风,颇有深意地说:“您说得对,我是很热。”他哈哈笑着上了楼,似忽的想起了什么,孩子气地伏在二楼围栏上,双手交叠撑着下颌,说:“右手边第二间房是为您准备的,纪老师。”
纪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住家的家庭教师,食宿全包?分明是他又挖了坑给她跳。
她握着把手,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切简直完全符合她对“家”的想象——漂亮的窗台,正对着花园,窗帘是浅米色的,被挽作很好看的形状,像两朵晃悠悠的花悬在窗前。实木大床,松软的枕头,还有大大的衣柜,一拉开,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装和旗袍。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百货大楼里所有符合她尺码的衣服,全部搬回了家。
大到斗篷貂裘,小到耳环发卡。
拉开屉子,满满一屉新鞋,鞋跟没有超过两寸。无一不是拿白醋泡过,将磨脚的位置全泡软了,再晾到味道散去,才摆进来的。
他实在不是个细心的人,总是丢三落四,无论度过几世,都煎不好一个荷包蛋。可唯独对她,实在没有二话。纪棠想起他曾经说过“我连路都舍不得你走,怎么舍得你穿高跟鞋”,眼眶霎时便红了。
“叮咚——”这时,门口的电铃忽然响了。
她隐隐地听到彭如海惊讶地叫了声“夏小姐”。
☆、第五十二章
夏敏元拎着一只珍珠皮包,脸色苍白,问道:“三少在家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他谈谈。”
“三少他……”虽然彭如海很想回答不在,但毕竟自己就守在门外,如果矢口否认,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纪棠还在屋里,他总不能就这么把许京的未婚妻放进去,万一两人在里面干什么……咳咳,被撞见还了得?
他故意提高音量,朗声说:“夏小姐,这个时间,三少或许还没起呢,要不我先进去帮你看看?”夏敏元眉头皱了一皱,点头说好。这些公子哥们夜里寻了开心,一觉睡到午后也是常有的事,她的几个哥哥就是如此。但这不意味着她看得惯这种作风。
彭如海留了夏敏元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来,和恰巧推开房门的纪棠撞了个正着。
“纪小姐,三少人呢?”他尴尬地问。
“在洗澡。”纪棠指了指楼上,见他神情暧昧,连忙解释道,“跳舞出了汗。你也知道的,他这人有洁癖,一点汗都不能沾。”殊不知自己这番对许京知根知底的熟稔模样,更惹人遐想。
“那我去和夏小姐说,让她改次再来。”
纪棠好奇地问道:“这位夏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她数天内就见到她两次了。
彭如海刚打算开口说话,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冷哼,“什么人都不是,让她赶紧滚。”许京穿了身浴袍,湿漉漉地踩着一双拖鞋就下来了,头发哒哒地滴着水,淌得肩膀湿了一片,显出匆忙又不耐烦的样子。
“唉呀,你冷不冷啊?”纪棠抽过他腕上挂的白毛巾,瞪了他一眼,“过来。”
许京于是乖乖地坐到了沙发上,任由她把自己的湿发像揉狗毛一样乱薅。一面眯着眼对彭如海说:“听见没有,还不快把那个大小姐弄走?”一面用鼻尖蹭了蹭纪棠的手心,被她嗔怒着捏了鼻子,才悻悻罢休。
彭如海看得暗暗心惊,叠声称是,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夏小姐,三少还在睡觉,他起床气重,要不您还是下回再来吧?”彭如海话音刚落,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许京,你别闹!”再扭头看夏敏元,一张娇俏的小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冷笑道:“在睡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三少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要人陪着才能睡?”
说完,径直推开彭如海,走了进去。
面前的情景倒不是她想象中的淫靡浪荡,但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那个不可一世的许三少,正哈哈笑着把湿发往一个红裙少女身上蹭,看到她似嗔似怒的模样,好像特别开心。当她认出这个少女,就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个村姑时,心中的怒气更是涌到了极点。
“许京,你是故意的吗?”
许京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反问:“故意什么?”
夏敏元气得发抖:“当然是你故意拿这个村姑来气我。”
“一口一个村姑,这就是你们夏家的教养,我真是领教了。”他刚冷冷抛下一句讥嘲,便回过头,好声好气地对纪棠说,“你别听她瞎说,我和她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纪棠把毛巾往他头上一摔,重复了一遍:“嗯,什么关系都没有?”
许京揭下毛巾,委屈地看着她。
“我是他未婚妻。”夏敏元大声说,“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你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这些所谓富家公子的可恶之处。”
“你觉得我是被他蒙骗了,因为我涉世未深?”纪棠慢条斯理地说,“那涉世已深,读过大学,受过西式教育的夏小姐你,为什么也会被男人骗呢?”
夏敏元愣住了,“什么?”
“白子梵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吧?被打得那么惨,还无处伸冤,一定很委屈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解释那晚发生的事的。是你早就知道他老家有一个妻子……”纪棠从容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上前两步,“还是你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这些斯文败类的可恶之处?”
“我……”夏敏元一时语塞。
她确实早就听说白子梵在老家订过一门亲事,可他从来没有主动对她提起。而且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本就不该成为他们身上的枷锁。连她自己都对与许京的婚约深恶痛绝,又怎么会再去质问白子梵呢?
那晚的事,她后来想起来,却是透着一股蹊跷,旁敲侧击问过白子梵几次。可白子梵受了伤,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她说到这个,更加大发雷霆,坚称那女人是许京找来的骗子,和自己根本没有关系。
没多久她就在餐厅里撞见了许京和那女人,心里隐隐便信了白子梵的话。以许三少的性格,做出这种雇人离间他们关系,又顺带伤她自尊的卑鄙之事,也不无可能。
纪棠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下:“夏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关心你和白子梵的事。就算你现在不爱他了,想把他推给我,我也不愿意收容那种败类。”
许京在一旁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附和道:“对,那种败类不能要。”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纪棠斜睨了许京一眼,“不妨碍你们俩谈事,先回去了。”
“不行!”许京急了,捉住她的手,“我可是承诺包吃住的,你得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