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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看着自家女儿,无声叹口气。这是她最贴心的孩子,也是最得力的智囊。膝下两儿两女,除了早夭的二女之外,长子太不省心,次子太顽皮,唯有蓝如璇能替她分些忧虑,整日里温柔侍奉不说,还能在关键时候出主意想办法,真是比儿子还强。
只可惜……
只可惜她父亲没有爵位,虽是捐了个官,也只是好听些罢了,根本是个挂职的虚缺,实际上还得依靠西府。张氏看着女儿,越看越觉不值。蓝如璇生的好相貌,姣如芙蓉,端方大气,在她看来比起长房那几个丫头不知强多少倍,可惜却不是侯爷的女儿,只是侄女。
总会有出头的一日吧……张氏转了头,冲窗上糊的厚厚的锦纹棉纸皱了皱眉:“明儿把这厚纸换了,一日热似一日的,这起不中用的奴才,主子不言语就不知道先想着。”
林妈妈刚要赔笑安慰几句,只听外间有人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近,大丫鬟春梅的嗓音带着几分怯意轻轻响起:“太太?”
张氏微抬下巴,林妈妈便会意上前将房门开了,唤春梅进来。
春梅垂首敛目走近榻边行了礼,禀道:“外头传进话来,三姑娘午后有些不好,那边请了大夫去梨雪居诊治。”
张氏脸色一沉:“你是说,已经‘请了’?”
春梅头垂的更低:“是,大夫已经进府了,南山居妈妈们亲自接进了内院。”
张氏不再说话,双唇抿成一条线,并不柔和的脸部轮廓更显刚硬了。她管理着两府的家事,去外头请大夫向来要通过她安排才行,如今却直接越过了她去。
她端然坐在榻上,背脊挺得笔直,脸色越发阴沉。林妈妈和春梅都不敢言声,敛息垂手站着,尤其是春梅,不久前刚触了主子的霉头,此时更是忐忑不安。
蓝如璇轻轻合上了茶碗,叮的一声,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差点将春梅吓得心从嗓子里蹦出来。她抬起头,眼波如绵,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缓声道:“三妹妹病情急重,顾不得通禀母亲也是有的。如今母亲知道了,自是比谁都着急得紧,车都等不及备好就要赶去,我更是放心不下妹妹,也要一并过去探望的。”
张氏眼皮微动,立时回过神来,忙道:“还不快给我更衣!”
春梅连忙伺候主子换了午歇的家常衣服下来,换上出门衣物,又指使小丫头取热水给张氏净面擦脸。屋内一时多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婢女,却井然有序各自做事,端水的,洗帕的,捧钗环衣物的,还有用帕子包了手收拾方才砸碎的茶碗的,俱都沉默麻利。
片刻后收拾妥当便要出门,张氏问:“车备好了吗?”
蓝如璇笑道:“母亲糊涂了,咱们的清油车正重新着色添油呢,现下还未妥当,若出门只得步行。”
张氏会意,不免也笑了:“还是你虑得周到。”一面便扶着婢女的手匆匆步出门去,一面低声吩咐林妈妈,“着人速去收拾车子,无论谁人问起,只说是午间我一回来就拿去收拾了。”
林妈妈笑道:“太太放心。”
蓝如璇抬起帕子按了按脸上的薄粉,略整衣襟,随了母亲穿房过屋,顺着两府后院相连的花园小径直向西府走去。
021 次间避嫌
襄国侯府虽不如一些公侯家里显赫,但到底是封了爵的,又是在青州这个小地方,不像京城那么拘束,因此院落也是着实得大。早年没分家的时候,整个府第占了城东好大一片地方,远远望去亭台轩昂,花木峥嵘,是青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宅子。
是以张氏和蓝如璇这么一走,从东府正房穿过大半个园子绕到西府,便走了好大一会,两人步履很急,到得梨雪居附近时俱是一脸行色匆匆,衣饰不如平日体统。
蓝如璇在梨雪居门前不远处停住脚步,对张氏道:“母亲先去前头看看老太太吧,她老人家身子不好,挂念三妹妹未免情急,正该有人在跟前服侍。这边就由女儿进去守着,母亲尽管放心。”
张氏点头:“那你便去吧,我虽挂着三丫头,但老太太那里我更放心不下,总得先去看看才好。”
此时此处来往仆妇甚多,听了两人的话都笑着夸赞两人心慈,又安慰她们莫要着急云云,一时母女两个便各自分开,一个继续向前去往南山居,一个迈步走进梨雪居大门。
蓝如璇进得院子,意外地发现这里人数十分之多,除了本院服侍的人之外,亦有好些个南山居的熟面孔,还有内院里几个常常行走的媳妇婆子,屋里屋外堆满了人。
她一走进廊下便有婆子迎上来,低声笑道:“大姑娘来了,只是此时不便,还请大姑娘到西次间稍歇。”
蓝如璇住了脚步,诧异道:“为何?可是三妹妹她……”说罢露出担忧惊恐的神色。
婆子连忙道:“大姑娘莫误会,三姑娘尚好,只是此时有大夫在诊疗,不方便相见罢了。”
蓝如璇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自嘲道:“是我糊涂了。既如此,我就到西间坐一会再去看三妹妹。”
天青色点绣白梅的夹棉帘子被掀开,蓝如璇由着婆子引了自己进西次间,一进屋却猛然发现四妹蓝如琦坐在屋里,身后站着她的贴身婢女蔷儿。
蓝如瑾素好雅致,房间并未布置得十分华丽,只以清净为宜。诺大的次间被八扇楠木镂雕云纹绘四季花卉屏风隔成前后两间,明间只在临床设了一个大书桌,两壁架上书卷满列,靠屏风处设了一张小几,几把椅子。蓝如琦一身藕荷色衣衫,正坐在其中一把椅上喝茶。
虽是喝茶,她却只捧了茶碗在手里,面冲着门口处只管朝外张望,只可惜帘帷紧合,张望也是望不到什么。
见到蓝如璇突然进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惶然的尴尬,下意识连忙站起,脸颊也飞了两道红晕,仿佛什么私密被人猛然撞破了似的。
蓝如璇心中诧异,面上却是温和着不动声色,笑道:“四妹妹毕竟离得近,比我早到了好久吧?”说着走近前来,择了靠近蓝如琦的一把椅子坐了。
有梨雪居的小丫头奉上茶水来,又端着茶盘子退了下去,蓝如琦这才恢复了常态,重新坐到椅子上,低声道:“也没有来得太早,只刚坐了一会。”
蓝如璇持起茶碗盖,一下一下撇里头的浮沫,状似无意问道:“妹妹方才看什么呢?看得那样出神。”
蓝如琦怯怯低下头,声音中含着十二分的不好意思:“让大姐姐见笑了,我看帘子上蔷薇绣得好,一时看住了。”
蓝如璇转目去看次间门上挂着的淡碧色苏锦软帘,四角果然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月白色透粉蔷薇,花枝蜿蜒,嫩蕊初绽,灵动之态几可乱真,真像是春日里迎风而舞的怡人小花。屋内软帘并不厚重,锦缎又轻柔,略有微风拂过便微微飘动,那些娇嫩的蔷薇便像活起来一般。
蓝如璇妙目转动,笑道:“四妹妹好眼力,往日我也往这里来,就没注意这帘子呢。”
蓝如琦抿嘴笑笑,低头喝茶,态度十分腼腆。
坐了一会,东边屋里只是一片寂静,偶有衣物悉索之声传过来,想是奴婢们在走动服侍。蓝如璇便问:“怎地没动静呢?四妹可知大夫看诊多久了?”
蓝如琦用手拧着帕子,微微蹙眉道:“总有小半日了,从我来时便在……这屋里只能听见低低的说话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现如今却话也不说了。”
蓝如璇略感诧异,又问:“可是那位蒋先生?他医道极熟,似乎未曾听说哪次看诊这么久过。”
蓝如琦语气中就有了些不大自然的意味:“这次来的是他徒弟,蒋先生去乡下出诊了。”
“徒弟?”蓝如璇道,“可是那个姓凌的么?听说他深得师傅真传,年纪只在二十出头,看病开方却十分妥当。”
“正是。蒋先生只有这一个徒弟。”
蓝如璇若有所思,目光扫过蓝如琦紧捏着帕子的手,最后停在那一帘绣着蔷薇的碧色苏锦上,似要透过帘子直望到东间去。
忽听东边说话声音高了一些,有两个婆子的声音,又有陌生男子的声音。虽隔得远,但那一把温润低沉的嗓音却透了过来,带着青年男子的清朗,温和中透着让人安定的沉稳。
闺中女子甚少接触外男,蓝如璇只觉得从未听过这样好的声音。无意间目光扫过蓝如琦,发现她捏帕的手指已经发白,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也重新回到绣帘上去。
蓝如璇心中微有了然,略一沉吟便起身走到门边掀了帘子,上前几步直接问住东次间帘外的丫鬟:“怎么了?”
那丫鬟连忙道:“奴婢也未曾听清,好像是要看诊什么的……”蓝如瑾躺在内寝,她站在次间外自然也不会比蓝如璇她们听得分明。
一时便有婆子掀帘出来,劝道:“姑娘回西边稍等吧,有外男在。”
蓝如璇收了脸上一贯挂着的浅笑,正色道:“妈妈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么?三妹妹病重,我只是忧心情急罢了,分寸还是有的。我看妈妈也是南山居那边的老人了,怎地……”
那婆子连忙赔笑:“是老奴失言了,姑娘莫怪。”
022 男女大防
蓝如璇自然不会真和南山居的人摆脸色,见她转圜便见好就收,叹了口气,脸上带了焦急之色问道:“里面怎么回事,光听见人说话,却不知说的什么,可是三妹妹她……”
婆子回道:“是凌先生请观三姑娘的面色……”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蓝如璇便明白了。想必是旁边服侍的老嬷嬷们顾忌小姐闺誉,一时不敢贸然让如此年轻的大夫窥见小姐容颜。
当下凝了眉嗔道:“怎可如此糊涂!妹妹的病岂是能耽误的?”说着抬手掀了东次间的帘子,脚步匆匆径直闯了进去。
“哎,大姑娘……”婆子低声唤她,却又不好真去拉扯拦截,只得跟在后头忙忙走进去。
西次间蔷薇绣帘微微透开一条缝,小鹿般惶急的眼睛隔帘一闪,伴随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蓝如璇快步走到内寝门外,放轻了脚步伫立于帘外天青碧纱窗下,并没有贸然进去。后头紧追的婆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赔笑指了指一旁的溪山行旅蝉翼纱屏。
东次间与西次间一样被屏风隔成了明暗两间,蓝如璇朝婆子微笑点头,轻轻走到纱屏后隐了身形,以免被外男冲撞。
目光无意识地透过蝉翼纱,落在青砖地斑驳的窗棂日影之上,蓝如璇凝了神侧耳细听。
那道温润的男声正低低陈述着,恍若外面春日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暖在人心里。
“……小姐虽是劳累过度,但病情亦反复得蹊跷,适才单凭小姐脉象来看已不只劳累这样简单。这几日师傅也曾和我提起府上这位小姐的病,颇有疑惑之处,今日反复得这样严重,若是他亲自来了,恐怕也是要看一看小姐面色的。”
虽是缓声道来,却有着潜藏的坚定。
就有婆子的声音迟疑道:“凌先生莫恼,我们特特请了先生过来,必是对先生深信不疑。只是……姑娘她素来懒见外人,如今她睡着,若是我们请您贸然察了面色,等她醒来知晓了必会生气,怒气积心对病情也是不好,您看……”
温和的轻笑,如清露入水,荡起一圈一圈缓缓的波纹,将屋里略有紧张的气氛全都冲散了。只听他道:“我并未恼,诸位莫多心。只是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若不能够看仔细了,大约我的方子会有失偏颇。妈妈们的难处我亦知晓,若是师傅亲来恐怕不会令诸位有此烦恼。”
婆子们附和赔笑,没人客气反驳,算是默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