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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斗篷上的风帽揭开,如瑾抬头望向四周,一见之下,便是惊讶。
只听闻晋王旧宅堪比皇宫,然而在宫里待过的如瑾又何曾不知,单只眼前看到的这些已经远比御花园上乘了。所谓雕栏玉砌,所谓琼楼玉宇,原都是画里和戏文里见过罢了,如今却是齐齐撞到了眼前。
大燕朝的皇宫源自前朝,之前已经是两个朝代的宫廷所在,距今已经将近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前规制的堂宇庭院,放到现如今来看怎么都是狭窄小气的,无论后面的帝王下旨改建修缮了多少次,最基础的底子就是那般,再改又能如何?
而后来许多新建的贵门宅院却是不同,有了新的造屋技法,有了新的规制,只要不触犯规矩禁忌,自都是极尽奢华。而晋王当年在京中的旧宅便是如此,仗着先太皇太后的宠爱,将一座本就十分富丽的宅子改成了天宫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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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债主上门
如瑾所站立的地方已经过了外宅,正是从正门方向进入内宅的一处空地。一带粉墙隔开内院之中的亭台楼阁,越过粉墙放眼望去,内里皆是卷檐朱栏,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植之中。在这个时节能有绿色,那便是极其耐寒的过冬青竹与松柏一类了,夹杂着似还有些独特的品种,遥遥看去,如瑾亦认不出是什么树木,只觉好看得紧。
几丈之外是一片清澈的湖水连接着内宅外院,依湖建着亭台雕楼,朱廊雕窗交相在玉粉色的墙面上,倒映于粼粼波光之中,画中有水,水中亦有画。
“原来这京都晋王府用的是江南规制。”如瑾叹了一声。
她曾在画中见过南方名园,精美细致之处并非北方园林可比,讲究的是诗画入景而不失野趣,亭台布置亦不规矩对称,常于意外之处见功力,层叠精巧,雅逸无限。京中府宅多是受了皇宫影响,格局死板规整,如晋王府这般套用江南风格的宅子十分少见,何况又是如此上乘的套用。
因嫌御花园地方狭窄,皇帝在宫廷西北翻修了一座园子,以作平日闲暇消遣之用。如瑾曾经去过几次,以她当日所见,是比这晋王府差上许多了,即便她未曾正式进入内宅,但从外头看也看得出来。
皇帝修园子要动用内库甚至国库,内库还好说,动国库就要经过内阁,颇多掣肘,自是不能修得畅快。而晋王当年因有太皇太后的疼宠而得了这样的美宅精舍,一见这宅子,如瑾也便知道晋王为什么会死了。
即便没有蓝泽,皇帝动他亦是早晚的事情。而蓝家此时进了晋王府,未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瑾儿,怪不得你极力反对迁入这里,果是太招摇了。”秦氏在女儿身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忧色。即便她未曾读得那么多书,并不知晓外间事,下得车来打眼一看,也生了隐忧。
外间男仆们已经离开,蓝泽早在经过外宅时候便停住了,安顿吩咐一些事情,蓝泯一家也绕去了另一边的院落,眼前便只有西府内宅的秦氏等人。老太太正被婆子们抬下马车,换到内宅行走的软轿之中去。
丫鬟如意走过来询问:“太太,老太太还没睡醒,您看是叫醒她老人家一路看景进去呢,还是就这么抬到屋里床上安顿?”
要搁平时这话问得便是奇怪,想来此时是她见宅子好,怕老太太错过了看景回头要埋怨她们,便让秦氏来拿主意。秦氏道:“自是老太太身体重要,既然住进了这里,以后什么时候不能看,现下先将她抬进去好好安置了吧,坐了一路马车也是累了。”
如意听命回去,带了抬轿的婆子们当先进了内宅大门。于是秦氏等人跟在老太太后面陆续进院,由先前来探过路的婆子各自引着。
进得内宅便是顺水而建的曲径回廊,小巧精致的芙蓉馆和幽篁轩错落临水,岛石掩映,逶迤藏幽,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宽大的院落,高房大屋轩敞富丽,院门上有新雕出来的“延寿”二字,一见名字便知是老太太的居所了。
果然婆子们抬着蓝老太太进了院子,秦氏与如瑾跟进去,待老太太躺在床上安置好了,才出了延寿堂去往自己居处。
晋王宅改了襄国侯府,内里各房各院也都重新起了名字,以示新旧更替之意。蓝泽在官场上遇冷,底下那些不明就里的学子书生却有前来巴结的,只是蓝泽一直病着没有时间理会。亦有一两个善于投机钻营的人物,不知怎地打听出了晋王旧宅的楼阁名号,赌上一笔买通蓝家外宅的下人,送了新起的名字给蓝泽过目。蓝泽一看果然大为欣赏,加上自己头疼不能太过耗神,便将那两个书生送来的新名字稍稍改动,尽数用在了宅院里。
老太太的延寿堂原本叫做绮香居,是当年晋王妃居住的地方,蓝泽安排给了母亲自然要换个福寿意味的名号。及至秦氏的明玉榭和如瑾的香雪楼,也都是新起的名字。这两个地方距离外宅十分遥远,已经到了后园的最边缘,再往北走便是王府的外墙了。蓝泽安排她们居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可见对妻女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还有多远?”被婆子引着走了一会,仍然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如瑾不由出声相询。
婆子赔笑答道:“大概还有小半刻的路。”
如瑾盯了那婆子一眼,不悦道:“既这么远怎地不抬软轿来,太太怎能走远路劳累?”
“姑娘容禀,咱们府里现下人手不够,内宅杂役们都在后头抬东西,一时匀不出人来……”
“糊涂,这就该打!”碧桃扬声训斥那婆子,“太太重要还是东西重要,你们都昏了头么,轻重都分不出来,还不赶紧去叫人抬轿子送太太和姑娘。”
如瑾左右看看,见路边不远处有一座小巧亭子,于是扶了秦氏朝那边走,告诉引路婆子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叫来软轿。”
“哎,是是是,请太太和姑娘稍后,奴婢立时去!”婆子行个礼忙忙往回走。
孙妈妈帮着搀扶秦氏进亭,飞云铺了软垫在椅上,服侍秦氏坐下。孙妈妈一边给秦氏揉腿一边说道:“这么大的宅子,咱府里人手的确是不够用了,来京路上还折损了好些人,真要在这里住着,要赶快买些人进府才是,不然光是打扫宅院就要用上全数的人,大家都顾不得服侍主子了。”
“人手不够是实情,不用轿子抬母亲却是另一回事了。”如瑾问碧桃,“那婆子是哪里伺候的,你认识么?”
碧桃回禀说:“是老太太那边做杂事的,平日倒是不怎么在主子们跟前,所以姑娘不记得她。”
如瑾道:“若真粗笨愚蠢,之前来晋王府探路也不会找了她罢。”
“姑娘是说……她故意?”孙妈妈想了一想不得要领,纳闷道,“平日又没有苛责过她,像她这样的人连太太和姑娘的边都沾不上呢,不至于故意使坏。老太太那边又昏睡着,即便是醒着也不可能下这种命令,不顾别人还得顾着她未出世的孙儿呢。”
如瑾仰头打量亭中光景,一边说道:“不是故意最好,若是故意,她这样的身份定是受人指使。现今宅院大了,咱们人少看不过来,最近都注意着些,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
孙妈妈和碧桃等人俱都凛然答应。秦氏笑道:“便是有人故意使坏累着我,说到底也得感谢侯爷给咱们安排了这样好的地方,不然就是人家想累我,又去哪里累呢。”
从青州到京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秦氏最大的变化并不是怀了孕,而是对蓝泽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到现在的完全不闻不问,这其中种种辛酸绝望不用她说出口,大家都是明白的。
即便不是身体的原因,照这样看来,她腹中的孩子也将是最后一个了。亭中桌椅雅致,暖香色的幔帐帘帷飘摇在秋风里,拂过楣檐上蓝金花卉云纹,卷起诸人心事重叠。秦氏脸上的笑容那般明媚,衬得空中秋阳都黯淡了。
孙妈妈待要开口相劝,如瑾也如母亲一样笑了起来,语气却是欢喜多于萧索的,“是要感谢侯爷,若无他的安排,我们要去哪里躲清静?”
“是啊。园中景致如许,能寻一清净地界对着花花草草,总比整日看着她们鸡飞狗跳的好。”秦氏习惯性地抚了腹部,遥望远处松林曲水。
待到安顿进了新的居所,雕梁画栋,玉幔珠帘,如瑾站在香雪楼的二层推窗而望。整个后园广阔而繁茂,亭台与花木交相掩映着,枯黄,翠绿,殷红,层层叠叠的色彩铺展开去,从楼上看下去,是一整片绚丽晕染的画卷,甚至不能看见边界。
秋阳渐渐当空,极远处的街市楼院仿佛海上蜃景,朦胧着看不分明。依稀有一团不明晰的金色浮在远处,看那方向,该是皇城里金黄琉璃瓦映照了明朗日光。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金锦毯,即便秋风寒凉,当风站在窗前也不觉得脚下生寒。雕花窗棂上还有淡淡的清漆气味,是新添的朱漆未曾散尽味道的缘故,如瑾伸手拂过窗格,感受着漆面胶质的光滑。
太奢侈了。就连这低处王府边缘的楼阁里都收拾得如此干净,而且每一件器物用具皆是上好的材质,从花梨木的六柱隔扇彩楣架子床,到镂雕博古架上陈设的瓶罐趣物,乃至一桌一椅,一帐一帘,无一不是新添的好东西,皆是细微处见功夫的贵重物件,即便是在青州襄国侯府中,如瑾也未曾见过谁的房间铺设成这样。若是放到皇宫里,也赶得上一个中等嫔妃的屋舍了。
打发小丫鬟满府里跑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说每个院落房舍皆是类似的布置,如瑾不由的疑惑起来。收拾晋王府是皇帝派人做的,一切布置用具皆是宫里置办,给一个棋子样的臣僚这般待遇,这不是皇帝的行事风格。若要招人非议蓝泽,单是一个赐住晋王府已经分量足够,何至于要破费内库多添这一笔?
楼前院中花木大多落尽了叶子,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杵着,唯有几丛粉菊还绽放在枝头,然而眼看着秋尽冬来,它们也开不了多少时候了,再耐寒的菊花亦是熬不住冬日霜雪。如瑾临窗看着它们,便想起潋华宫那个深秋的早晨,落叶飞舞,冬意渐袭,她在那样的萧索中饮下冰冷的毒酒。
从那时到现在还没有一年的时间,一年里度过两个秋天,她算是独一人了。头一个秋天皇帝给了她死亡,这一个秋天,给了她富贵。兜兜转转她依然跟皇帝沾了关系,且还多了一个永安王,一个长平王。这一生到底会走向何方呢?此时的她,并不能预料得明白。
唯有一步一步走着看了,即便天威难违,即便皇权压人,她亦是要争上一争。
……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帝动用内库给襄国侯府装点新居的缘故便有了眉目。如瑾刚刚起床梳洗未完,碧桃便将蔻儿在前头听得的消息禀告了如瑾。
“昨天晚上侯爷发了很大的脾气,今早起不来床了,听说头疼得厉害,连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
如瑾手中刚刚拿起一枚蓝玛瑙双股钗,闻言诧异问道,“终于搬进了堂皇富丽的宅院,他不该高兴才是么,第一晚便发脾气?”
碧桃回禀说:“昨夜有宫里来人传话,听说依然是一个年轻的低等内侍,撂下话就跑了,然后侯爷在书房独自闷了很长时候,谁也不让进门,还摔了好几个贵重瓶子,再后来,底下人听到响动冲进去的时候,侯爷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好容易才救过来。”
“那内侍传的什么话,可打听清楚了?”如瑾放下发钗仔细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