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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竹春没理她,只在如瑾身边站好。
吉祥听见屋里动静不对,推门走了进来,一看到紫樱摘了面纱的脸,登时也是一愣。“你……”
“吉祥姐姐,多日不见,你好么?”紫樱如常打招呼。
吉祥并不知道紫樱被撵的原委,就是当时梨雪居许多人也是不明白的,乍然相见,愣过之后就去看如瑾,一时未曾答言。紫樱就说:“姐姐连和我说句话都不愿意?当初我可没得罪过你。不过,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倒霉,笨笨的,连如何被姑娘厌弃了都不知道,说不定也曾得罪了你而不自知呢。”
吉祥看着场面不对劲,忙将门关了,走过去与吴竹春一左一右立着,守住主子。于是屋子里几个人,紫樱成了唯一的孤立。
她眼底就闪过一丝自嘲和不屑,“是我不该来。原想着是哪位夫人心慈顾怜我,怎么着也得过来磕头道声谢,未料却是故人重逢。既是故人,这谢也不用道了,我落到今日的地步,到底多拜姑娘所赐。我肚量小,说不出”不恨“二字,今天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明天,还是相逢对面不相识吧。姑娘你觉得如何?”
紫樱眼波里暗藏的尖锐似一根针,扎得如瑾眼疼。
其实到了今日,前世种种虽然仍在心底留存,可经了这一年多的时光之后,血腥气已经不是那样重了。现今的安稳仍有隐忧,但到底有前路可走,如瑾的心态已经和重生之初不尽相同,对紫樱的恨亦不是那么深了。
岁月总是会磨平一些东西,生活一直向前,往日被抛在后面,除了惨痛的教训需要时时铭记警醒未来,其余的人和事都不会一直填充在心头脑海萦绕不去。如瑾现在亲人俱在,还多了一个粉嫩的小妹妹,更认识了长平王、凌慎之以及刘府亲戚等许多新的人,此时再看当初让自己痛恨到骨子里的婢女,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恨不起来了。
即便眼前晃着神情嚣张的脸,耳边听着刻意挑衅的话,也依然没有痛彻心肺的感觉。恨与被恨调了个,现在反倒是紫樱恨起她来了。
“紫樱,你有多恨我?”如瑾问。
紫樱毫不避讳:“很恨,非常恨,非常非常恨。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觉,同你说也是没用的。你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觉。”如瑾慢慢重复了一遍。
抛开一切平心而论,这一世的紫樱根本还没有做过什么,没有背叛,甚至来不及过分讨好,不过是一个埋头做事的小丫鬟而已。但是她撵了她,为的是一个旁人全然不知的前世。那是她蓝如瑾的前世,和现世的紫樱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她的隐秘的恨,恐惧,和厌恶,便将一个不明就里的丫鬟赶出了赖以生存的宅门,任其在外自生自灭……从这点上来说,是她对不起紫樱。
可如果再重来一次,让她再回到去年的春日,她依旧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她肯定,而且不后悔。
防患未然,防微杜渐,她不知道紫樱什么时候会存了背叛的心,又怎能容其留在身边。所以,当看到紫樱成了酒楼的琴女,即便有同情内疚,可依然没有悔意。
从最初的震惊,到略微迷茫的犹疑,现在,如瑾渐渐平复下来,脸色态度都恢复了正常。稳稳的坐着,并且抬手请紫樱也坐。
紫樱呵呵的笑了两声:“姑娘,您是主子,奴婢怎能明白您的感觉,自然您也不用体会奴婢的恨。我出了襄国侯府,倒是能和您平起平坐了?抱歉,我不稀罕。今日一别,期望不要再见。”
她整整衣饰,重新抱了琴,欠身告辞。
吉祥侍立良久,听着紫樱句句逼迫早已不悦,见她要走,遂道:“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一边瞧着,主子不是不问是非的人,当初撵你必有缘故,你不自知,还要心中生恨,这也由你,可你怎能来主子跟前叫嚣。按着主子的身份地位,立时拿了你也是寻常,放你走是恩典,你该……”
“我该感激是不是?”紫樱立时接了话头,然后朝如瑾点头,“多谢侧妃不杀之恩,您的好处我定当铭记在心,直到九泉。”说话间,她笑意盈盈的脸一寸一寸阴沉下去,像是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冻。
如瑾并未被她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逼退,默默和她对视,反而生了一丝怜悯。或许这怜悯太过假惺惺了些,可的确是怜悯。
“你过的还好么,如果需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一些。”如瑾这话倒是真心。撵走紫樱是必须要做的选择,可时过境迁,此时的她愿意做一点补偿——对于已经在外自生自灭了将近两年的紫樱来说,这补偿可能晚了,但如瑾也选择说出来,即便也许招恨。
紫樱果然不领情,冷笑了一声:“给银子?给多少,一千,一万,十万?多少能偿我的苦?我敢收,恐怕你拿不出来许多!蓝侧妃,留着你的银子给老太太治丧吧,听说侯夫人身体也不好,且有的开销呢!”
言罢,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吉祥再有大丫鬟的涵养,听见这些话也火冒三丈了,“主子!”她目视如瑾等待吩咐。
如瑾却轻轻摇了摇头,任着紫樱径自去了。吴竹春轻声附耳:“主子饶了她是一样,是否要人跟去看看呢?”
如瑾略微沉吟,继而点头:“去吧。”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吴竹春走出去和关亥低语几句,便有个扮成家丁的内侍出了酒楼,去追紫樱的脚步了。
屋里佟秋水目睹整个过程,惊疑不已,待紫樱走了就握住如瑾的手皱眉:“那丫头心性怎地这样呢,以前见她闷声不响的做事,真没看出来如此狭窄记仇。说实在的,亏得你当初将她撵了,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依我看,早撵了早好,留这种心性的人在身边,睡觉都得睁着眼睛。”
被紫樱这事一冲,先前两人之间的不自在倒是淡了。没多一会只听不远处楼梯上脚步声响,郎助教陪着舅母走了下来,佟太太带人在楼梯口相送,不甚亲热。恰好外面也进来一位太太,带了丫鬟匆匆往里走,和郎舅母迎个正着。
隔着镂空的板壁,佟秋水说:“那是中间说和的人,我表姨家的旧识。”
被事情耽搁的中间人此时才道,佟郎两方的太太却都没有上楼继续叙话的意思了,郎舅母和中间人寒暄两句就出门上车走掉,佟太太也只请人家上去喝了半盏茶,言语不大满意,这事基本就是黄了。
如瑾就问佟秋水:“姐姐看不上那郎助教,算是遂愿了,不用怕母亲回家唠叨。那么……你还要和我回府躲避么?”
她问得迟疑,佟秋水却答得利索:“我是为了躲表姨家的亲戚,也想和姐姐多聚几日。”
如瑾胸口很闷。
“姐姐,那么,我就带你回去?”
“劳烦妹妹。”
离开酒楼的时候,佟太太对二女儿要去王府小住非常吃惊,立时就要拉佟秋水上车回家。佟秋水将母亲请到一边低声细语,背了人前说了好一会子话,期间几次有提裙下跪的意思,佟太太不时往如瑾这边瞅。
如瑾先上了马车,微微挑起车帘看着佟家母女的情形,素净的脸上悲喜俱无,只是静静的看。佟秋雁站在车边,也是默默地看了一会,抬头发现如瑾启帘眺望的时候,忙福身致歉:“您且等会,妹妹行事向来不顾场合,您和她相交多年,深知她的脾气,请别怪罪。”又不好意思的笑说,“也不知她们在嘀咕什么。”
如瑾垂眸,佟秋雁微仰着头,送上谦恭抱歉的微笑,全都落在她的眼里。她就将帘子放下了,闭目靠在迎枕上。
将近中午,酒楼开始上客人,门口来来往往许多车轿,马嘶人声像是渐渐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灌进她的耳朵。乱糟糟的声音反而让她安心了许多。如果不听着这些,她真是觉得气闷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快要靠在枕上睡着了,旁边跪坐的吉祥轻轻唤道:“主子,佟太太要走了。”
如瑾没张眼睛,只问:“一个人走的么?”
“是。”
如瑾就什么都没说,吩咐回府。佟太太在外头行礼道别,她也没往外看,只让丫鬟关了车窗板子,免得被凉风透进来。吉祥禀报说:“佟家两位小姐坐同一辆车跟在后面。”如瑾没答言,旁边吴竹春就目视吉祥,摇了摇头。
……
京城东南一条普通民居巷子里,一所不起眼的小宅院,院门上的木漆剥落许多,院墙顶部也砌得歪歪扭扭,是谁路过都不会在意的寻常百姓的家门。
此时院子里却站着一个满身绫罗的胖大妇人,手指上明晃晃几枚金镏子,甩着帕子哈哈大笑,煽动厚嘴唇,露出整齐的野兽一样的牙齿:“姑娘这是决定了吧,要是定了,立时就跟我走了,东西也不用收拾,到了我那,有的是衣衫首饰,什么都给你配齐了。”
对面立着的女子就福身道谢:“那么有劳您了。来日若能立足,我不会忘了您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两锭足成元宝,塞到妇人手里,“这是谢您今日特意跑一趟的辛苦。”
妇人笑呵呵让身后婢女收了,转身示意女子跟她走。院中唯一还像点样子的正房里就传出脚步声,房门打开,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眉眼俊俏的男子,盯着那女子满脸痛惜地问:“你真要如此吗?”
女子挺了挺后背,笑容渐冷:“多谢师傅提携教导,您将我带进京城的恩德,教我技艺的恩德,我一生都不忘,日后定当加倍报还。”
“我难道为了你的报还吗?我是可惜你,心疼你!那人的名声你并非不知道,你去了,能保住命吗,还说什么立足。”
“与其这么活着,还不如拼一拼,早点死了也好。”女子亲手扶着胖大妇人往外走,“谁也不明白我受的苦,所以,谁也别来可怜我。师傅,您保重。”
男子忍不住要上前去拉人,女子身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说:“您只是我师傅,别的就断了念想吧。”立时让男子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院门打开又关上,女子跟那妇人去的远了。男子在院中呆立半晌,突然转回身冲进屋里,砰的一声扔出一架琴,重重摔在院中凹凸不平的硬土地上,顿时摔成了两截。然后,屋里就传来压抑的呜咽。
屋顶隐着的影子等了一会不见动静,轻烟一样溜下来,追着女子远走的方向而去。
晚间如瑾接到回禀的时候,纤细的眉毛就淡淡皱起来,“怪不得,她口口声声叫我侧妃,却还敢当面谈恨,原来是有了去处,有了倚仗。贝阁老贵为首辅,别说是我,王爷也不会轻易得罪他。”
吉祥听得咂舌,想起旧友如意,也是选了这样的所谓青云路,心里更是不自在,低声道:“当年紫樱买进府来是个憨憨的丫头,许多年也只是闷头做事,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听说贝阁老都将近六十了,她去……能有个什么好?”
吴竹春纠正她的错误,“贝阁老并非将近六十,已经六十一了,越过年去六十二。”接着低声说起旁人轻易不知的隐秘,“他素来酷爱收集美貌女子,每收一个就让人画一幅像,专门将一座藏书楼改成了藏画楼放置这些画像,前几年楼里放满了,又在府里起了一座新楼。”
如瑾头次听说这等事,估计是吴竹春从原来出身的地方听来的,“确实么?”
“的确,奴婢不敢将流言说给主子听,都是实打实的消息。”
“那……他到底收了多少,一座楼都放不下?”
“总共有四百多个,到现在应该更多了,只是这么些年以来,贝府里的姬妾数目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