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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怎可无礼盯着王爷直视!”罗汉床边立着的内侍横眉立目,一声呵斥让她回神。扶着她的内侍恰在此时松了手,行礼退下,失去支撑的她立时摔到了地上,仿佛被呵斥吓瘫了似的,有些狼狈。
在外头冻得太久了,又跪了许久,她早已不能自己走路,甚至站也站不稳。“王爷……民女佟氏叩见王爷。”她不知道自己的口齿为何不伶俐了,摔倒了没有立刻站起,而是顺势伏跪下去,失去知觉半天的膝盖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疼。乍寒乍暖,跪出病来了么?她低着头,忍着。
“给她弄个坐的。”长平王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书卷,翻过一页,随口吩咐。
捧盘的内侍就放下黑漆点金托盘,起身到旁边端了一个折枝花帽钉纹的五开光坐墩来,送到佟秋水跟前示意她坐。
佟秋水只瞄一眼就暗暗吃惊。这坐墩上盖着的软垫竟是光彩辉煌的芙楼十云绣锦,若不是上次跟表姨母去别人家做客见过,她还认不出来。那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里有件这等料子的小袄,就得了大家一致奉承,说这东西唯有真富贵才用得起,谁想到,长平王府里竟然用这么贵重的东西缝坐垫。
佟秋水迟疑一下,没有坐,只是谢恩站了起来,说:“民女不敢在王爷跟前坐,站着就好。”
“那就好好的站着,别乱晃。”长平王不客气的说了一句。
于是那内侍就撤了绣墩,跪倒床边又去捧盘。佟秋水尴尬,她不是不想站好,实在是双腿有点不听使唤,“……王爷,民女失礼。”
“你失礼的地方还少么。”长平王几口将汤喝完,把碗扔到了托盘上,接了帕子擦手,“找本王什么事,说吧。”
佟秋水自从跪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蔑视的准备。长平王不客气,她只默默听着,然后说,“王爷已经睡下,民女还要跪在外面求见,是民女的错,不求王爷原谅……”
“直接说,本王没时间听废话,一盏茶的工夫给你,已然过去一半,说不完就出去吧。”
佟秋水愣住。
只剩半盏茶的工夫……能说几句话?
她来之前想好了许多话,想了好几种说话的方式,在门外跪着的时候也在不断的想,想着怎样开头才好,好不容易在上楼时决定了说什么做什么,可始终却没想到,自己只有半盏茶的工夫!
如果错过了这次……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那么她今天做的一切都要白费,姐姐也许境遇会因此更差,还有如瑾……想到如瑾她心里就是五味杂陈……这样的代价,她不能失败啊。
“王爷,民女是来替姐姐赔罪的!”她急急跪了下去,膝盖巨大的疼痛弄得她立时一身冷汗,可她咬牙忍着,一路说下去,“姐姐她自幼木讷敦厚,只知道对人好,不会说话,不懂讨好,如果她有什么冒犯王爷的地方,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权且看她一片痴心,情意深重,不要与她计较。她替王爷祈福抄经许多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只要让她像其他人一样在府里生活,民女就给您磕头道谢。”
她额头触在了地上,俯身央告。
“说完了?”长平王的目光终于离开书卷,挥挥手,“花盏出去。”
伺候巾帕茶水的正是花盏,闻言立刻行礼告退,飞快出屋下了楼。底下候着的小双子立刻迎上去,眼睛往楼上瞟,“师傅,又是那个兔崽子留下了?呸,不声不响的讨好了王爷,觉得咱们都失势了么?”
花盏一巴掌拍在跟班脑袋上,“噤声!慎言!再敢这样我劈了你,滚下去。”
小双子垂头丧气一溜烟跑了,花盏抬头看看楼上灯火,一言不发,回到值房里休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像他这样是皇后直接指来的自不必说,近来日子不好过,可以前和他屡屡作对的六喜,甚至很有人缘的连荣,也都没因此得利,反而是不起眼的至明越发和王爷走得近了。花盏暗暗叹了口气。
楼上,内侍至明得了吩咐,正在替主子问话。
“佟二小姐,容咱家替王爷问问你。西芙院佟姑娘是王府的人,王爷待她好与不好,外人管的着么?就是娘家人不懂规矩跑来询问,那也该是佟太守佟太太,轮得到你吗?从没听说过姨妹跑到姐夫跟前鸣不平的,何况西芙院佟姑娘不过是个婢妾,你连姨妹也算不上,到底仗着什么来这里说话?你和咱们蓝妃相好,她眼下又替王妃理着内宅,大小事情都能拿主意,要是你觉得姐姐在府里不好过,怎么不去求她照看,却越了她直接来找王爷。再者,你哪只眼睛看见佟姑娘过得不好了,拿这个说事,有什么别的居心吗?”
内侍阴柔的声音虽然失了男子浑厚,其实还是很悦耳的,吐字清晰,便是质问也并不咄咄逼人,还保持着得体的语气态度。然而,这一声声的听在佟秋水耳中,却扎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字字句句,都将她问得低到泥沟里,似乎她有多么不堪,多么龌龊。
这个内侍……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来寒碜她?他知道青州时候的事么,就信口乱说。
“这位公公,您误会了,民女没有任何居心,要是做了不妥当的,也只是关心则乱。您……”
“他在替本王问话。”罗汉床上端坐的男人,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她。
佟秋水顿时感觉到生平从未有过的羞辱。
极力忍住几乎夺眶的泪水,她深深垂着头,低声道:“王爷,民女……民女鲁莽了,请王爷降罪。”她开始磕头,一边磕一边补充,“犯错的是民女,请您不要怪责姐姐,她向来绵软管不住人,是民女自己硬要来打扰王爷的。”
“这么就认错了?你们姐妹倒都能屈能伸。”长平王的语气里并不见一丝温度,比方才还要冷,“一盏茶工夫到了,你还想留下来么?”
留下来?
佟秋水愕然抬头,不明白长平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时候到了,看他这半日对她冷冰冰的态度,不是该立刻撵她走了么,还问什么……
她对上长平王乌沉沉的眼睛,看不懂那眼里的意味。墨云色的袍子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衬得他异常俊美,宛如天神。
“王爷……我……”
“你深夜来此,本就打算留下来,不是么?”
“我……”
佟秋水发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的加快。被当面揭穿,她羞窘地满脸通红,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在京里住了一段,听好些人说七王爷风流好色不学无术,她竟不知道他这样尖锐犀利。
长平王突然弯了唇,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晶亮非常。
“你怎么不拒绝?”
佟秋水喉咙发紧。她看着他的笑容,那淡淡的,却可以让世间所有男子都自惭形秽的笑容,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真的不拒绝?本王可没有勉强你。”
佟秋水心跳如擂鼓,震得自己胸口发疼。只是几息的时间,却比一生还要长。
真的……不拒绝?
不拒绝吗?留下来吗?
如果留下来,是不是姐姐就可以好过一点……可是他这样的态度,似乎并不将她们姐妹放在心上,她留下来有什么意义?但不留,他是开了口的,受到拒绝会不会生恼,从而迁怒姐姐?可,留下来,留一晚,就是留了一生……
心中不断天人交战,左一个念头右一个念头,摇摆不定。
要在这府里过一生吗?像许许多多没有名分的姬妾一样,卑微,低等,或许,还不如姐姐……
“嗯?”
一声漫不经心的询问,将她从片刻的恍惚中惊醒。再次对上那双漩涡一样深邃幽暗的眼睛,她倏然一震,剧烈跳动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王爷……”她喃喃。
长平王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既然不想走,就留下吧。”
“王爷!我没有不想走,我是……”
我是来给姐姐求情的。后半句,她却在他的灼灼注视下吞回了肚子。一盏盏烛台将屋子照得透亮,他的眼睛却比烛光还亮,被他盯着,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表达正确的意思。
“……民女听命。”
她伏下身子,早已被风吹散的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烧红的脸。
长平王起身趿鞋,大袖飘飘进了里间。
佟秋水耳边听着答答的脚步声远了,抬起头来,看见左右晃动的珠帘晶莹耀眼,看见名叫至明的内侍面无表情睥睨于她,像看着一只蝼蚁。
她呆了一瞬。
至明缓缓说:“小佟姑娘,起来,随咱家走吧。”上扬的,高高在上的语调。
小佟姑娘……
方才,她还是佟二小姐。这一个称呼的简单变化,已经昭示了她再无后路可退。从此,从此她便也是和姐姐一样的人了。
空落落的,迷茫的,她跟着问了一句,“去哪里?”
至明扬脸几步跨到外间去,无声的脚步像猫儿,只用一个淡漠的眼神示意她跟上,“自然是去洗浴更衣,才好入内伺候王爷。”
佟秋水呼吸一滞,转头看看珠帘仍旧晃动不止的内室,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匆匆起身,追了至明下楼。
……
佟秋雁仰面躺在床上,膀子上还有残存的疼痛,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她也没有盖被子。
但是黑暗和寒冷都不算什么,她心里头烧着一团火,一直烧到眼睛里,让她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床帐上弯弯曲曲的花纹。肩头有清凉的草药香气,是医婆涂的活血药膏,她嗅着那香气,在暗夜里静静的躺着,等着。
等天明。
外间传来小丫鬟均匀绵长的呼吸,小孩子跑了半夜,又惊又怕的,带回来二小姐已经进楼的消息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佟秋雁就一声一声的数着她的呼吸,从一到十,到百千万,睁着眼直到大风渐歇,窗纸发白。
吹了一夜的风,乌云早该散了吧,该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几乎在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的时候,佟秋雁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地,穿鞋,推开已经糊死的窗子,丝毫不管蛮力带坏了窗纸。
碧空如洗,鱼肚白越来越亮,真的是一个好天。
院里早起的婆子丫鬟悄悄来回,轻手轻脚的做事,看天色,王爷该是已经出府上朝去了,这时节,想必早已进宫了吧?
外间小丫鬟被推窗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走进来,意外地发现主子唇角竟是上扬的。
“姑娘?”小丫鬟疑惑的叫了一声,再次用力揉了揉眼睛。
她看到主子转过脸来,神情是悲戚而焦灼的,并没有在笑。方才看到的,该是睡迷眼花了吧?
“姑娘,早晨天冷,您站在那里要受凉的。”她尽职的提醒。
佟秋雁嗓子有点哑,“这点冷算得什么,昨夜二小姐在锦绣阁外那么久,才真是冷……天亮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丫鬟被主子哀戚的声音弄得不好受,“要不,奴婢这就去看看吧?”
“春芳,多谢你。多穿一件厚衣服再出去。”
“嗯。”小丫鬟感动地答应一声,飞快去外头穿好衣服洗了脸,开门跑出去。佟秋雁站在窗边看着她出院,望望被大风吹光了叶子的花木,凝神沉思。
正屋的门啪的一声开了,锦裘裹身的祝氏掀帘子出来,深吸几口早晨清冷的空气,笑吟吟看向东厢房窗前默立的佟秋雁。
“佟姑娘今天起得真早。”言有所指。
佟秋雁隔窗欠身,“祝姐姐也比往日早。”
祝氏直截了当:“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家二小姐么,昨晚在王爷那边跪了许久,可别熬坏了身子。哦,对了,听说后来被王爷传进去了?佟姑娘,你也不拦一拦。”
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