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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车厢在行进中微微颠簸着,如瑾靠在母亲身边,但觉一切静好,天与地,人与物,莫不如是。
……
车驾终于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来到了城门口。京城西门名为顺德,城墙高耸,乌门大开,早有宫中并两王府的内官带人来接,因为是皇子代天巡边,前来相迎的还有兵部几位官吏,俱都排在城门两侧等候着。
两王车驾来至城门前,众官吏上前参拜了,便有人策马在前引路,其余人都在车后相陪,簇拥着永安与长平两位王爷行进城中。街道已被肃清,京城兵马司的军士们列成两队在街边阻隔人群,长长的车队就沿着宽阔道路向前行进。
蓝府车队跟在后面,自然也享受着这样肃街的待遇,随行仆役莫不有些飘然,有些人早已忘了这一路上曾经遭遇过什么凶险,只贪恋这一刻被京都百姓围观的虚荣,虽是方才已经走了许久腿脚劳累,仍是保持着昂首的姿态跟在车旁。仿佛百姓们探头拥看的不是主子,而是他们。
这样的情况却是如瑾没想到的,她本还想看一看沿途街市繁华,不料此时却只能听见街边人群轻微的嘈杂,未免有些悻然。偷偷掀开锦帘一角朝外看看,也只能看见绵延不到头的肃街军士,以及军士后面百姓簇动的人头,什么意思都没有。
这样无聊地走了许久,快到城中心的时候,两个王爷要回府然后进宫,蓝家却不能与之同行了。车队前头打马跑来两个随从,到蓝泽车前转达了王爷们道别的客套话,又打马跑了回去,前头王爷的车队便浩荡着朝王府街的方向进发了。
蓝家的车队停下来,蓝泽下车目送两王远去,仆役们也都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那一队浩荡的旌旗和车驾在军士簇拥下越来越远,蓝泽立在原地看着,微微有些失落。同行了这么久,日里一路走,夜里宿在一处,原以为总会有些亲厚之情在里头的,可到最后也不过是几句客套就分道扬镳,这与他最初设想的风光进城不大相符。
说起来风光倒也风光了,可那是王爷们的风光,与他蓝家好像毫不相关,连那些迎接的官吏们也没有一位前来与他交谈寒暄,仿佛都当他不存在似的。让他感觉自己坠在王爷们的车后,像是跟班的随从。现如今肃街的军士们也都撤去,街市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熙攘,蓝家的车队停在道路当中,显得那样突兀。
就有不知情的行人连声抱怨:“这是谁家的车队,好死不死挡在路中央,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谁知道呢,先头跟着王爷进城的,想是哪家大官吧,别说了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蓝泽将这些抱怨听在耳中,心里有些憋闷。
“走。”他黑着脸重新登车,招呼仆役们赶车前行。
他在这里失落,却不知已经走到另一条街的皇家车驾中,长平王也在那里神色悻悻。
宽大的车厢中紫霞博山炉烟雾袅袅,伽南香气弥漫氤氲,却因为行车时微微带起的风而飘忽不定,一如长平王忽晴忽暗的脸色。
朝云色裙衫的侍女佟秋雁伺候在旁,拿了素银的榴花签子轻轻拨弄炉中的香块,偶尔不慎发出磕碰的轻响,长平王眉头便是一皱。
两次之后佟秋雁再不敢动,放下了银签,敛息屏气跪坐到一边。长平王微微合了眼睛,靠在引枕上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在榻沿上一下一下的敲着。笃笃的闷响停在佟秋雁耳中,每一响,都让她的心莫名跳一下。那敲击不合节拍,于是她的心也胡乱跟着跳动。
上好的伽南香萦绕鼻端,却并未提神醒脑,反而让她觉得空气被这香味胶住了似的,呼吸是那样的不畅。
“王、王爷,您要是心烦,奴婢给您煮茶喝可好?”许久之后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试探着说了一句,声音却因为忐忑而低得不能再低。
长平王嗤的笑了一声,“眼看着进府了,煮什么茶。”
佟秋雁一阵冷汗,深深懊悔自己没话找话的蹩脚。好在那持续的敲击声却因为这一打岔而停止了,她才稍稍感到好过一点。
“唉——”长平王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佟秋雁呼吸一滞。
王爷口中的诗她知道,关雎之章,寤寐之词,他这是在思念谁家女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接话,长平王自己念完诗却看住了她,笑道:“你这身份却也有好处,召之即来,不必费心。”
佟秋雁犹如心口被刺了一刀,尖锐的疼了起来。“召之即来”,这话也太折辱人了!她的脸层层潮红,深深低了头,努力眨动眼睛以便逼回眼里的泪。在他眼里,她本就是微不足道,甚至他可以当面这样说她,不必考虑她的感受。
佟秋雁默不作声,努力将窘迫和委屈压在心底,略微安定之后,却又从长平王的言辞里琢磨出了别的意思。
她因身份低微而让他无所顾忌,那么他顾忌的又是谁?他的求之不得,又是哪一个?
佟秋雁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渐渐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恰到好处的笑容,正是蓝府的大小姐如璇。那一个血与火弥散之后的夜里,就是她在这车里烹煎香茶,巧笑软语……
……
蓝泽虽然奉旨进京,但真要进宫谢恩还要等上头安排时候,是不能跟着王爷一起进宫的。是以目送前方车队走远之后,蓝府的车马就拐上另一条街,朝着城西缓缓而去。蓝家早年在那边池水胡同置办过一处不大的宅子,此番进京就在那里落脚。
没有了肃街的军士,如瑾这才渐渐领略到京都热闹,然而已经过了闹市区,所见毕竟是差了一等,沿途不过是些小摊小店,不似之前几条街道那样招牌林立,只是来往车马行人多得出奇。看了一会,如瑾有些索然,便将车窗的帘缝合上,靠在枕上与母亲闲话。
几炷香之后,马车在一个乌漆门口停了下来,就是蓝家在京都的小院子了。院门已经大开,台阶上搭了行车的踏板,车夫赶着车一直进了院子才停下,然后男仆们纷纷背身避开,女眷先后走下车来。
如瑾扶着母亲下车,往后看了一眼,看见一溜仆人的后背不觉好笑。路上这些日子颇多不便,底下不少小厮男仆也来不及避嫌,因此内外宅分得不是很清楚。如今到了这个算是家府的地方,一切规矩又都自然而然立了起来。
蓝泽正在一边吩咐外宅管事打发镖局的人,蓝泯和一众女眷们就在院中等着。如瑾往四处看了看,只觉院落十分狭小,外头载东西的车还没有进来,只有几辆载人的车就将院子填得满满的。
朝上是五间正房,左右厢房各是三间,正房西侧有小门通向后院,一圈房舍并无回廊连通,只是个简单的普通院落罢了。院子地上铺的石板也有破损处,屋子门窗上的清漆还有些许剥落。
一时蓝泽那里吩咐完了,走过来招呼众人进后院。“这里并非居住正院,我之前在京时也没叫人翻新,就这么放着了。”
说话间他领着一家大小穿过正房西侧的小门,如瑾过了小门才发现,原来后头是一个东西向的穿堂,穿堂对面还有两个院门。蓝泯跟蓝泽打个招呼,按照青州府第里的习惯,自领着儿女往东边院门去了,蓝泽一家则扶着蓝老太太进了西门。
进门先是一道影壁,鹤鹿同春的雕纹装饰着,绕过影壁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墙根院门左右还有两间小值房。
蓝泽将蓝老太太引进正房堂屋里坐了,笑着说道:“您就住这里。”
老太太仍然有些痴怔,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就坐在那里让丫鬟服侍着擦脸擦手。蓝泽看了叹口气,秦氏道:“京里好大夫多,明日就找人来给婆婆看看,好好调养着总能恢复的。”
蓝泽也只得点头,安顿好了母亲,又带着妻女出了正房,进到后一进院落。前后两进的小院,老太太住了前院,后院就是蓝泽一家的住处了。蓝泽与秦氏自然住在正房,剩下两个厢房,秦氏道:“前院老太太的东西厢房还空着,瑾儿和琦儿就住过去,不然跟着咱们也是不方便。”
蓝泽点头同意,于是两个姨娘就住了后院的厢房。一家子这算安顿下来,丫鬟婆子们便开始搬东西打扫房间。蓝泽自去外院吩咐事宜,内院布置之事他并不管。
秦氏有孕不能劳累,指使下人做事的活就分给了贺姨娘,如瑾扶着母亲进屋休息,小彭氏凑上来行礼道:“太太,奴婢跟在您身边伺候可好?您屋里丫鬟上夜也算奴婢一份,奴婢定当尽心。”
秦氏微微皱了眉,立即拒绝:“你是侯爷身边的丫鬟,我这里不缺人,用不着你。”
“太太,奴婢一定……”
小彭氏还要表忠心,如瑾出声打断了她:“你是怕自己没地方住?却也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问询,往日在府里你住外院,如今还是在外院就是。”
秦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方才安置众人时把她忘了。她身份不同丫鬟,却也不是姨娘,既不能跟丫鬟们挤在下人房里,也不可能特特自己独占一房,听了如瑾的话,秦氏便道:“就是如此,你去吧。”
贺姨娘笑吟吟走过来:“彭妹妹不必忧烦,侯爷虽然忘了安置你,有太太和我在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委屈。”
小彭氏脸色一滞,被她一句“忘了”说得尴尬,贺姨娘那里却还没说完,又接着道:“说起来侯爷也是,彭妹妹最近正是身子不好的时候,一路车马劳累着,到家就该好好歇息,侯爷却偏偏把你忘了。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侯爷整日思虑的都是外头大事,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咱们体谅些就是。”
小彭氏脸上挂不住,低低应了一声就不再看她,只转向秦氏道:“太太误会了,奴婢不是想请您安置,而是真想伺候您,您就拿奴婢当自己丫鬟使唤可好?”
“那当然是不好。”秦氏答得干脆,“贺姨娘说的在理,你最近要好好调养身子,别在这里多说了,去外头安顿着歇息了要紧。我也累了,你自去,不要再来扰我。”
说罢,秦氏扶着如瑾的手转身进了屋子,小彭氏在原地愣了半晌,被贺姨娘打发丫鬟轰走了。
如瑾对于母亲突然的快言快语感到有些惊讶,扶了母亲坐下,笑道:“您对她真是不客气。”
秦氏道:“我向来不爱理她们,何况又是这样的人。她以前倒是还算本分,最近不知怎地变得爱往前凑,她愿意唱戏,我可没工夫相陪。”
如瑾坐在母亲身边,替她在后背又垫了两个小软枕,“许是有了身子恃宠而骄的缘故罢,何况这两次出来,侍婢里带的唯有她一个,连新近的素荷都留在家里,她怎会不由此生了妄想。人想头一多,行事难免就没了分寸。”
提起素荷,秦氏叹口气:“要不是为了让她照看素莲,这次也把她带出来了,否则哪里还轮的到小彭氏上蹿下跳。”如今说起几个姬妾的事情,秦氏也不刻意瞒着女儿,有什么说什么,一是为了和如瑾商量,二来也是真的不将这些放在心里了,说起来像是论及别人的家事。
这次上京之前,张氏给蓝泯出了不少主意,蓝泯对她渐渐也好了些,临行时也就顺了她的意将素莲两个侍婢留在了家中。秦氏这边虽是有把柄拿捏着张氏,但也怕她不管不顾的行事伤了素莲,就将素荷留在家里,一为照看内宅,更是照看素莲。
如瑾道:“您不用担心她们,左右一两月之后我们也回青州了,这么短的时候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