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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星轩迈出的脚步停滞,转身间额间细汗昭示他承受的痛苦。奋力摆脱的禁制加速反噬,他的眼角逐渐泛红,几不可闻重复的呢喃:“一次…就好。”前行的每一步迟缓而坚定。傻傻地等到天明,迎接还未明了就失去的悲痛,面对独剩一人至死的凄凉人生。那不是,他想要的。留住她,一次也好……
佳敏宫大门敞开,三三两两的白布遮面的侍卫。千呼万唤红宝书不出,段颖川决定自力更生。她的翻墙技巧日渐长进,疑惑掀起前路一层层围绕起白布。房门不曾关闭,若不是隐约看见床上的七皇子,她几乎以为整座宫殿已空。
穿过帷幔,段颖川不自觉放轻脚步。烛火照见七皇子烧的通红的脸庞,原本孩童白皙娇嫩皮肤上长满了疹子。连续烧了一天一夜却无人照看,“夜莱亡”的症状明显加重。小榕子还没带来药箱,段颖川只有等待。希望程牢头不要太早发现她的逃跑。
段颖川曾猜测深夜七皇子匪夷所思出现荒殿的原因。以她的智商,只能由结果倒推起因。如果是为了陷害蔺星轩,卓明远和皇帝都有嫌疑。
皇帝召蔺星轩回东宫,不过是做样子给支持太子的朝臣看。或是他怀疑皇嗣早夭与冷落的太子有关,想来一招引蛇出洞。可皇帝不会拿七皇子冒险,最多是借此时机将罪名定在蔺星轩身上。卓明远身为权倾朝野的丞相,铲除有望的继承人,抑或想进一步掌控朝廷也未可知。
只是谁也想不到,瘟疫这么可怕的东西会出现在皇宫,甚至在七皇子身上。幕后的主使人,会是谁呢?
从容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段颖川松了口气,小榕子总算送来药箱了。师傅曾经教导她克制“夜莱亡”的方法,冒险一试指不定能救回七皇子的命。
执着灯笼湛蓝官袍的人立在门外,屋内连同段颖川的存在一览无余。段颖川眼眸一缩,怎么会是章回?
章回,曾经以为的山野大夫,面无表情地望着段颖川。灯笼里的烛火晃动,章回的朴实的脸也变得阴森。他关上了房门,一步步地走进帷幔,段颖川情不自禁后退。章回最后止步在床榻边,紧盯虚弱的七皇子。
段颖川仔细打量章回:“你到底是什么人?”章回并不意外,慢慢放下灯笼:“家父教导你多年,按理你唤我一声‘师兄’。”
“师兄?你…师傅的?”段颖川难以相信,记忆里师傅一直是独身一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师傅已经娶妻成家,儿子都这么大了?
章回嗤的一笑,慢条斯理从袖上摘出的银针,狠扎入七皇子几处大穴:“老不死的外出开医馆,也没提他的妻儿一句。死得还真是活该啊。”
气氛冷得段颖川发抖。章回好恐怖,这段数不是她一人可以对付的。段颖川偷偷挪到门边,不死心地问一句:“你是来为师傅报仇的?”
利落收了针,章回对段颖川侧目而视:“这么久,老不死也不过教出个废物。”
“人参公鸡够了喂!”
章回慢悠悠拔出匕首朝她走来。段颖川立刻怂了,谄媚道:“你都救了七皇子,说明你是好人。冤有头债有主,轮不到我吧?”
“你怎不知‘夜莱亡’是我放的?多说无用,此时,蔺慎自顾不暇等死。让我送你们一起上路。”章回摇摇头,望着段颖川的眼神尽是嫌恶,“你不配当老不死的徒弟。”说着闪着寒光的刀刃毫不流畅地刺来,段颖川吓得夺门而出:“我可以不当的!!”又遇上变态了,救命啊——
“川川!”大汗淋漓的蔺星轩欣喜地抱住段颖川转了个身,眼含笑意地上下打量活蹦乱跳的少女,“还好来得及。”
段颖川惊恐望着快活笑着的少年,手发颤地捂住他涌出鲜血的右胸:“蔺星轩?”
作者有话要说:
☆、微臣给您把把脉
段颖川把蔺星轩当亲弟弟在护着,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曾想就算自己要离开,临走之前也一定把少年安顿好。
那么,她现在又是在做噩梦吗?
即使刺错了人,章回依旧面不改色加大握在匕首上的力气,沾血的刀刃就这么贯穿蔺星轩单薄的胸膛。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段颖川眼泪夺眶而出,如梦初醒般颤着音:“蔺星轩?”发抖的手徒劳想捂住浸得湿漉的伤口。
如柳絮的白雪在黑夜里飞舞飘荡。蔺星轩注视段颖川,脸上庆幸的笑微微停滞。他愣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胸腔传来匕首缓缓抽离的撕裂感。蔺星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坠,抱住段颖川的手缓缓松开。段颖川支撑站立不稳快要倒下的蔺星轩,才发现章回正抽回匕首。
“不要!”她紧抓刀柄露出的一处,哀求道,“不要……”匕首一旦拔出,蔺星轩的血会流失得更快。章回面无表情地反问:“你心疼他?原来老不死是这样教你…回报仇人的儿子?”他手上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有意一点点退出匕首。
段颖川弱小的力气对抗不住,蔺星轩疼出的闷哼声激红了她的眼。段颖川咬牙腾出一只手拔下插在发髻的银钗,对着章回的手掌就是奋力一戳。在扎出血窟窿之前章回及时收手,尖锐的钗竟也争气地划出一道刺眼的血痕。章回捂住滴血的手背,眼带噬人狠厉。段颖川反而笑了,带血的银钗直指章回,威吓意味明显。
痛了?比起他受的,你又算得了什么?
匕首刺穿了蔺星轩的右胸,前后持续渗出鲜血。他唇色苍白,眼前发黑。蔺星轩轻轻回抱段颖川,头靠在她的肩上小声呢喃道:“川川,我痛……”段颖川还未低头,泪水就再次涌出。她想如往常哄哄少年,喉咙却哽住反反复复沙哑道:“乖…乖……”我要怎么救?段颖川的脑子一片空白。师傅,为什么我不多学点医术?悔之莫及的痛彻绝望。为什么?
薄薄洁白的绵延雪层,点点艳丽红花落地而放。白花飘散降临,点缀墨发人。章回尚未近一步,段颖川敌视的眼神暴戾渗人。雪地里相拥的两人,凄美的味道。章回忽然起了玩心,饶有兴致问道:“我要是说…能救他一命。”他在段颖川防备的目光里越发兴奋,“条件是…你死在我眼前。你要如何?”
疯子。段颖川无比清楚,章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表情明白告诉段颖川:他不介意言出必行。
“颖川,”蔺星轩无人能懂的悲伤神色,他凭着最后的力气凑到段颖川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他抬眼望见闲庭漫步般的章回,有气无力地说:“她不会答应的。”
“是么?”章回募地一笑,“你是镜面人,刀刃穿心而过。除了我,没人能救你。”段颖川发愣,蔺星轩扑在她脖颈的气息越发轻微。蔺星轩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去皇宫外面亲自看看,还没找到一位合心意的姑娘白头偕老。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
“我可以的。”段颖川千思万绪化作此刻的平静。她话音刚落,章回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一死,我立马救他。”
蔺星轩无力摇头:川川,不要……
小榕子和轻水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风夹雪肆虐,段颖川举起的银钗比着喉间,蔺星轩胸前中刀,无力搭住她的手臂,章回迎风张狂而笑。
小榕子双眼通红地飞奔过去,却不敢触碰蔺星轩身上的匕首:“殿下——殿下——奴才来晚了。段太医,段太医快救救殿下。”强烈的自责击溃小榕子的心神,跪地而泣。为了避开发现他的守卫,小榕子不得不躲在暗处。轻水察觉他的存在,了解原委后求他一同来找段颖川。来迟了几步,殿下就受到如此重的伤。都是他的错,没有护好殿下。
胸口的疼痛变得麻木,蔺星轩微睁眼张了张口唤小榕子,殊不知毫无声音发出。一袭宫装的轻水瞬间明了,眼眸一凛毫不留情地擒住章回,狠狠踢向他的双膝。章回措手不及重重地朝蔺星轩扑通跪下。情况徒然一转,章回竟成被挟持的弱势一方。他无反手之力,居然只能怒目而视地威胁道:“松手!没有我,你们的太子殿下必死无疑!”
段颖川只说了一句话:“救他,立刻。”他们合力抬蔺星轩入临近一间干净的屋子。手下逐渐降低的体温让段颖川慌乱。
章回在轻水的监视下有恃无恐地踱步:“针、线、布。”小榕子急忙从药箱里摆出现成的物品,章回漫不经心地点头:“让开。”他慢条斯理地清理缝合。紧盯蔺星轩的段颖川神色不清:“事成之后,我带你去找师傅的埋身之处。”
章回手下一顿,冷笑道:“挫骨扬灰我倒乐意得很。”虽这么说,他的动作快了许多,精确而有效。蔺星轩的血很快就止了。
轻水踌躇片刻,豁出去走至段颖川面前行跪拜大礼,卑微低求:“段太医,小榕子说您会治瘟疫,陛下他…他…”看着瘟疫缠身的皇帝,轻水不忍心视而不见。“轻水。”小榕子欲言又止,如此杀人如麻的皇帝,值得你死心塌地吗?
段颖川看着昏迷不醒的蔺星轩,目光落在执着的轻水上,轻轻问道:“蔺慎好杀,你还要助纣为虐么?”轻水也知段颖川的意思。她狠下心俯首,头重重磕在地上:“轻水生来忠于陛下。陛下罪不至死,如今,他一无所有。段太医只当可怜可怜他。”
“你要把老不死的死一笔勾销?”闻声而出的章回忌惮轻水的武力,毫不客气地向段颖川施压,阴测测道,“里面的人的死活,我也大可不顾了!”
段颖川皱眉,她第一次理清了眉目:“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卓明远的人。想必你们已软禁蔺慎,掌控整个皇宫。而你来治疗的七皇子,是卓明远预备扶持的新皇吧。若他熬不过今夜,蔺星轩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章回嗤之以鼻:“这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蔺慎痛苦地死去。”轻水紧握拳站起,愤怒的眼神直直逼来。章回厚颜无耻地躲至段颖川:“或者,你们看蔺星轩死。”
段颖川对蔺慎何不是惧怕连同厌恶,然而蔺星轩的处境才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此时与轻水反目不是明智之举。她唯有做出退步地对轻水道:“我可以救陛下,在确保太子无事之后。”段颖川顺势激章回,“蔺慎一死了之就能消除你心头之恨?你不如让他成为无权无势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章回赞赏大笑:“想想便大快人心!”轻水有自知之明。别无他求,她只愿陛下活着。
……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雪夜。段颖川忐忑得眼都不敢眨,攥紧的拳头一直发颤。直到章回打好最后一个结,说了句“听天由命。”他想甩手走人,轻水却依段颖川的要求拦住。
段颖川用手指轻柔梳理蔺星轩的发:“师兄今后可有打算?”她的和颜悦色违和感满满。武力值不敌,章回忍气吞声道:“自是回我该回之处。”
“想来师兄早已做好安排,帮师妹带蔺星轩一程。”段颖川不容拒绝道,“小榕子,殿下交给你。你一定要护他周全。”“是!”小榕子目光坚定。
章回不爽了:“我又没答应!”段颖川对他微微一笑:“信我,小榕子不比轻水弱。”
段颖川回头望着沉睡的蔺星轩,他的脸色苍白,呼吸缓慢平稳,紊乱的心跳逐渐规律。她情不自禁伸手温暖蔺星轩微凉的掌心,暗自许诺:“快点醒过来。到时候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