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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邑话廖壁虚伪,但敢于明白敞亮的不尊父不敬主,反比廖宫主当着女儿面目狰狞要更得伍雀磬待见。
廖宫主对长子深表失望的怒气倒是不掺假,但于一个从未得过父爱之人的眼中,这番打骂都觉刺眼。
伍雀磬也并无看戏之心,面前二人与她全无关系,日后只会逐一扫除。廖宫主缓了片刻,向伍雀磬招了招手:“你过来。”
伍雀磬一步上前,贴得比谁都快。马含光教导她,被命上前就不要退后,要往左就别往右,不讨好的话、不谄媚的事,一样都别做——“比起一味拍宫主马屁,做一位能力突出、将万极带上高峰的少主不是更站得住脚?”伍雀磬曾问。
马含光却不以为然:“廖家血统的传承,除了夺位叛变,最终的继承人是谁说了算?宫主信物青金铃又在谁手里?你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哪怕做得再出色,不入掌权者的眼,谁会记你有功?所以想出色就别太出风头,你爹忌惮对他有威胁之人;你也切忌独树一帜去做那忠言逆耳之辈,逢迎卖乖谁都喜欢。”
“哦,那我这么乖,为何马叔叔不喜欢?”
她那时瞪着一双漆黑亮眸眼巴巴看他,马含光亦不惮与她对视,好一会儿,道:“我喜欢大义凌然、宁死不屈的。”
伍雀磬呜嚎:“那也是我啊!”
马含光轻乜了眼:“但我又最恨表里不一的。”
伍雀磬被生父廖宫主按着小手嘘寒问暖时,心中就想着那样的马含光。
廖宫主对爱女比对她哥亲切,多年御人的功底,不摆架子,半点疏远都不显。
廖菡枝鼻子与眼都与他相似,脸型又承袭了她短命的娘,令廖宫主怅惘起那年的菡萏花开,红裙失足。
廖壁支额冷眼一旁,待长话叙完,懒散着语调开口:“宫主宽心,菡枝回家一切事宜我会安排,定不叫她有半点不适。”
“不必你。”廖宫主没向其望一眼,冷道,“含光一路护她有功,二人相熟,更知她喜好。”
廖壁坐正了身:“马含光是重伤离宫,宫主真信他有本事在日后的总坛内立足?”
“哼,强于你。”
廖壁又靠回去:“那至少今夜让我为菡枝洗尘,兄妹一场,这点情分总该有的。宫主重症初愈,就安心休养,别来相陪了。”
……
这日到了辰时,天色已暗,出云岫上独辟出的一座蜃月楼内,主人未归。
马含光由内行出,见沈邑迎了上来:“人一出嶙峭殿,就被廖壁捉去了武王峰,说要接风洗尘。”
马含光“嗯”了声,沈邑追上去:“这路可不是往武王峰的。”
“亲兄妹初见吃顿家常便饭,有何大惊小怪?”马含光停也未停。
沈邑眯眼:“你真不怕?廖壁雄心万丈,誓要将万极纳入掌中,因此才遭了宫主忌讳。少宫主说是亲妹妹,却更是来抢他囊中之物的人,这一顿便饭岂会吃得容易?”
见马含光仍旧毫无反应,沈邑叹声望了望天:“今夜的月色可真亮啊,也不知是否有什么不祥之兆。”
话未说完已被马含光打断:“连应付顿饭的本事都没有,如何去比廖壁?”
此话出口的半炷香后,马含光却是站到了武王峰的武王殿前,面色阴郁地等人通禀。
然而前去通报的弟子入殿便没了影,马含光耐心耗尽,一步越过了守卫。
“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大公子内殿?!”
守卫与侍者一路的阻拦,几乎与这位胆大包天的墨衣人同时步入廖壁公子的膳厅。
一屋子酒气馔香,一排排红烛高烧,马含光蓦地停步,硕大一张圆桌,稀疏坐着七八个人。廖壁与廖菡枝自然在上座,左右则是美姬与廖壁的亲信。
可那一桌的菜色,林林总总俱是些蛇虫鼠蚁。
马含光眸色一暗,欲上前却又见伍雀磬朝他摇头,瞬间戾气略敛,安然立在原地。
廖壁也扬手挥退护卫,连一旁愤而起身的亲信左右都因此变作按捺。廖壁情绪犹在,一道道指着菜色冲伍雀磬继续推介:“这是蜂蛹,土锋黄蜂毒马蜂——哦错了错了,无毒无毒,哥哥毒谁也不能害自家妹子。
“还有这道异曲同工,叫蚂蚁蛋,又精细又白嫩,瞧那其中的小蚂蚁动得多有趣。
“再看这,水沟里捞出的蜻蜓幼虫,不细瞧,与蝇蚊都难以分辨,然而放进油锅里滚一滚,保你齿颊留香。
“你若嫌蜻蜓个小,这大腹圆蛛可是又大又斑斓,一身的脚,满背的花斑,滚水里汆烫,样子都不变,你一口吞下肚,就似吞了个活的,脚都不少你一只——”
“别再说了!”伍雀磬开口叫人打住,“就这盘,飞蚂蚁,火上现烤一烤,给我来一盘。”
廖壁端高双手,对侍者道:“听到没,伺候着。”
那烤飞蚁未几被端来伍雀磬面前,香飘四溢的烤肉味,就是马含光一踏足此间嗅到的香气。
“蛇羹备好,我要漱口。”伍雀磬话间一口嘎嘣断了飞蚁的身子,半截脑袋含在嘴里,一抬头撞见马含光的眼,就好像见她活吞肉虫般不可思议。马含光不待她将那指甲大的乌黑蚁头咽下腹中,人已闪身到她身侧,一手捉了她手:“少主水土不服,初来乍到还是忌口为妙,起来,走。”
伍雀磬将要听话站起,一旁廖壁亲信就拍了桌子:“马含光你这是哪一出?少宫主兄妹二人开席言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闹事?”
伍雀磬见状便又坐回去,伸手去够蛇羹。
廖壁的亲信眼见的一个个站起,与马含光理论:“云滇虫宴为款待贵宾的上品佳肴,旁人想吃还吃不着,你这般嫌弃,可是怪大公子故意刁难小少主?”
“就是,你扮什么护住心切,没瞧见咱们小少主正吃得津津有味?”
马含光一搭眼,果见了伍雀磬低头端着碗蛇羹啜饮。他眼中寒光一闪,登时掀翻碗碟,近旁还有锅滚沸的油,随并四溅,惊得廖壁的一群爱姬惨呼急避。
马含光/气伍雀磬不识抬举,他来接她,乖乖跟着走便好,满桌活虫蠕动,逞什么英雄?
可伍雀磬这一老神在在,立即对比得马含光多管闲事。廖壁看戏般过来慰问伍雀磬:“不愧我廖氏人,什么都敢吃。怎样,这银环蛇羹滋味如何?”
银环蛇有剧毒,世人皆知,廖壁可没胆喂给归来不过一日的亲妹子。他是见她大半碗吞下肚,有意过来吓唬人。岂知伍雀磬听他如此说,脸色霎时一变,故意含在喉间的一口汤“哇”地声喷了廖壁满脸。
廖壁拽过美姬递上的帕子擦脸,一肚子火无处发,是他戏弄小孩在先,哪能怪娃娃不经吓。
马含光领人便走,一旁亲信侍卫还欲留人,被廖壁一个手势制止,只好全无作为任二人离去。
出了武王殿,灯火渐远,换做头顶一缺盈月照亮。
罗藏山峰与峰之间并非全靠山路通行,就好似马含光领伍雀磬此刻走的这条道,是一座建于高空之上的木吊桥。吊桥连接峰间楼阁,远涉百丈。其间每隔数丈便由从底端拔地而起的巨柱支撑,每根支柱的高度都远甚于树顶繁桠,架设奇险。人行桥上,便有如空中漫步,如是白日而非黑夜,俯瞰眼前,云滇万顷,早已淋漓诠释。
马含光料已走出足够远,忽而停步,背身道:“我还是头回知道少主口味如此猎奇,如若喜欢,下回我将你带去虫谷,什么毒虫蛇蚁应有尽有。”
他话毕未听见应声,一回头,见伍雀磬正蹲在吊桥旁,一手抓着绳索,一手向他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别过来,让我先吐一吐。”
伍雀磬是真吐,肠子都要吐出来。马含光怕她摔下去,伸手好歹拽住了人后领。
伍雀磬边吐边道:“鬼才喜欢那玩意,我这辈子就不待见虫子,味道是真好,恶心也是真真的……呕……那个廖壁他好样的,圆腹蛛是吧,总有一日我给他来一沓。”
“是大腹圆蛛。”马含光瞧人吐得七荤八素的惨样竟觉好笑,眸中被月光照得清亮,难得一见软下几分,开口问:“既不喜欢,何故还要逞能?”
伍雀磬擦了擦嘴,回头望他:“怎能未开战就输了士气,他当我怕,我偏不怕!咱们可不能让他给看扁!”
马含光笑着摇头:“你不过吞了个蚂蚁头,就已吐得要死要活,逞强也不懂自掂份量,真不知这套跟谁学的。”
他见她起身,便似瞧见那一回有人咂么着嘴品蝗虫,一知真相却又险些吐了整只胃出来。马含光一时恍惚,便靠近按了那少女一肩,手攥着袖口细细地为她擦去额上冷汗,一面又见她面色发青,笑嘲:“这脸白的,都无需敷粉了。”
伍雀磬仰着头,直着眼,傻愣愣地看他。马含光手下一顿,立时便将人放了开,面上笑意亦随之尽失。“你稍待。”他转身欲迈脚,衣衫却被伍雀磬扯住。
“马叔叔……”轻薄如纱的月色蒙了少女眼,沈邑所言不错,此等月色是为凶兆,会令人头脑不清。
“我取些水来给你漱口。”马含光将她纤柔细指扯下,足下一点,人已腾空飞出。深寂夜色,身影几处瞬闪,均隔了丈余,再就不见踪迹。
伍雀磬撇嘴,轻功高也不带这样用的。
须臾人便返回,染了一身夜露馨芳。马含光单手掬水,银晃晃,当中还有轮明月。
“这什么功夫?”伍雀磬来劲,“怎么能滴水不漏,我也要学。”
马含光避开她,微抬了手至上方:“张嘴。”
伍雀磬道:“不要。”却又扒低他的手,硬踮起脚尖,把嘴唇凑去他掌心盛着的山泉,小舌头一伸,舔了一口。
又清又冽,伍雀磬埋着头话音含糊:“这样好喝……”
马含光瞧她模样,张口就嘲:“做什么都没副样子,喝水也似只老鼠。”才会如此引人发笑。
伍雀磬当他又在贬自己,心中不忿,她当自己一只灵巧的小喵般可爱,对方却拿她当老鼠。猛地抬头,一口水喷出来,似方才喷廖壁,这刻也喷了马含光一身。
难得这人未气,问她:“你做什么?”
“漱口啊。”伍雀磬抓回他的手,“还有么?”
“还有几滴。”
伍雀磬当即闷头吞下那几滴,临了舌尖有意无意地在这人掌心舔了舔。
马含光又非无感之人,手心里到底一酥,心中微动,脱口问道:“你当真喜欢我?”
伍雀磬拨着耳边青丝仰眸:“马叔叔终于肯直视问题了,咱们找个无人之处谈谈心吧。”
不久后,为伍雀磬所备蜃月楼楼顶,二人并排坐于屋檐,晒着月,迎着苍穹。
“我是喜欢你啊。”伍雀磬先道,“你总说我小,然而十三岁嫁人不是常事么?况且我情窦初开日日就面对你,你又不丑,没疤也不秃,我喜欢你多正常,不喜欢才不正常呢。”
马含光此刻的心情肖似辅导子女心事的家长。他毕竟已为廖菡枝做齐了各种准备,诸多计划方才步上正轨,不放过任何一种导致盟友关系破裂的危机,是马含光一直以来的行事态度。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穿很简单,无非利与情,无论哪种都可有其生成原因与应对之道,唯独男女之情,不知所起,最为可怕。
作为一个过来人,既见了廖菡枝身上有此端倪,马含光当然要不惜一切手段将其扼杀于萌芽。
他之前未做重视,是不知这小丫头是真是假,今日又一听这理由,忽觉自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