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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于光的母亲讲,孩子当晚做题至凌晨一点多,家长多次要求他睡觉,均被于光拒绝,孩子哭着说,如果做不完这本习题集,老师是不会饶了他的。凌晨四时许,十四岁的于光从自家七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事发后,于光的家长多次到学校讨要说法,沟通无果后,向新闻媒体通告了此事。一时间,市内多家媒体纷纷跟进。C市电视台新闻频道“C市导报”节目更是连续三天进行跟踪报导。
在新闻媒体和公众舆论的压力下,第47中学对魏明军做出了处分决定:撤销班主任职务,扣发当年奖金,取消当年评优资格,并给予行政记过处分。然后,这一切并没有因此而画上句号。
事件始末及相关新闻报导被上传至网络后,各种来自网民的侮辱和谩骂铺天盖地而来。随便打开任何一个网络搜索引擎,“魏明军”都是热点词汇,且都与“禽兽教师”、“人渣”这样的词相互关联。甚至有人提出要让魏明军以命抵命,赞同者还为数不少。
近一周来,魏明军家中的玻璃数度被砸,他本人更是接到了无数恐吓和辱骂的电话。魏明军自知理亏,因此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咬牙承受,指望时间能平复公众的愤怒。然而,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根据凶手的动机为报复这一思路,警方将嫌疑人锁定在于光的家属身上,并依法对于光的父亲于善平进行了传唤。
于善平,男,42岁,C市车辆厂工人。在警方传唤于善平的时候,他正在是第47中学门前燃放鞭炮,并在现场打出“天理昭昭,恶有恶报”的横幅。校方劝阻无果后,拨打110报警。附近的派出所出警后,并为强力阻止于善平的违法行为,而是予以口头警告了事。校方表示不满,指斥警方不作为。出境的警员只说了一句话: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于善平接受传唤后,仍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中,对魏明军被杀一事反复说他是罪有应得。被问及案发当晚的行踪时,于善平称在医院陪伴因过度悲伤而入院治疗的妻子。经查,于善平所言属实。而且,通过对于善平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关系的调查,基本可排除于善平雇凶杀人的可能。至此,于善平的作案嫌疑被排除。
方木也认为凶手不是于善平,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是在极其冷静的心态下安排布置了一切。换作于善平,恐怕没有耐心让魏明军慢慢死去,而是恨不得操刀将其大卸八块而后快。此外,如果杨学武的现场重建分析大致符合案件真实情况的话,那么凶手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处事冷静,具有相当体力、反侦察能力,经济状况较好的人。而这些人格特质,都是于善平不具备的。
这个结论同样是令人生疑的,一个看似与本案被害人无关的人,怎么会以“报复”为动机杀人呢?
难道,真有所谓“替天行道”的侠客?
方木发言后,案情分析会上陷入一片沉默。不少人抬起头偷偷的瞟着方木,目光中有好奇,也有猜疑。方木清楚,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分析,而是因为他在案发当天下午向一个即将被送劳教的问题女孩求婚。
廖亚凡当然没有被送劳教,其中既有方木的恳求,也有边平疏通关系的作用。被打伤的陈姓警官虽然勉强同意不再追究,但他对方木和女孩之间的关系显然更加好奇,四处打听廖亚凡的身世。结果,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分局都知道了这件奇闻。
其中当然包括米楠。
在整个案情分析会上,米楠始终低着头,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方木几次望向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被问及足迹勘验的情况时,她只回答现场提取的足迹较模煳,仍需时日加以分析,之后就不再开口了。
散会之后,方木有意留到最后才走,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米楠就不见了。方木在会议室门口张望半天,仍不见米楠的踪影,只得悻悻地向门外走去。
方木走到停车场,上车后刚要发动,后门却猛然被拉开。方木看看后视镜,米楠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手提袋扔在后座上,自己坐在旁边,眼看着窗外,低声说:“开车吧,去你家。”
不知为什么,方木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尴尬。
“那……那是什么?”
“衣服。”米楠还是不看方木,只是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不是给邢璐的么?”
“先给她穿。”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方木想对她说句谢谢,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拍拍副驾驶的位置:“坐前面吧。”
米楠没有作声,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方木垂下眼睛,发动了汽车。
房间的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细细分辨,有烧过的烟草、啤酒以及廉价香水的味道。方木把米楠让进客厅,抬手开灯。顿时,杂乱不堪的室内一览无余。
米楠面无表情的扫视着满地的零食包装袋和烟蒂、脏衣脏裤,又抬头看看方木。方木挤出一个微笑,抬脚去厨房开窗换气。刚一迈步,就踩中了一个啤酒罐。刺耳的吱啦声让卧室里的谈笑戛然而止,随即,紧闭的卧室门被拉开一条缝,里面的人向客厅里看了一眼后,又重新关进了门房,肆无忌惮的嬉笑声再次响起。
米楠从卫生间里拿出扫把,一言不发地开始整理客厅。方木站了一会,找出一块抹布,动手擦拭满是瓜子皮的桌子。刚擦了几下,就被米楠噼手夺过,粗手重脚地把桌子擦干净之后,米楠把带来的衣服摆在桌子上,把空手提袋塞进方木手里,指指地上的脏衣脏裤。
方木不解:“干吗?”
“扔了!”
方木看着米楠的脸色,不敢再言语,老老实实地把廖亚凡换下的衣裤塞进手提袋,摆在门口。
米楠继续整理房间,手脚麻利,客厅里很快就焕然一新。做完这些,她又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叮叮当当地开始做饭。方木插不上手,几次和米楠搭讪,对方却丝毫也不理会他。方木无奈,只能坐在桌旁,闷闷地吸烟。
饭菜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在客厅里。方木吸吸鼻子,半倚在厨房门旁,边吸烟边看着米楠。她没系围裙,头发扎成马尾,高高的绑在脑后。因为劳动的关系,米楠脸色绯红,鼻尖上还有一点油汗。她意识到方木的眼光,手脚变得有些僵硬,却始终拒绝响应方木的注视。尽管如此,方木还是在厨房里蒸腾的雾气和油烟中有些恍惚,似乎自己是一个懒散的丈夫,正在讨好发脾气的妻子。
忽然,卧室的门被唿啦一声拉开,紧接着,廖亚凡捏着手机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
她看也不看方木一眼,径直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啤酒,拉开,仰脖就喝。方米马上移开目光,因为廖亚凡上身穿着一件警用内衬衫,下身只着一条内裤。
一口气喝了大半罐,廖亚凡连打几个酒嗝,一屁股坐在餐桌旁,随手拿起方木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吞云吐雾。
方木皱皱眉头,伸手推了推桌上的衣物,示意她换好衣服。廖亚凡只是用眼角瞟了一下,伸手从衬衫胸口的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
“我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东西了。”她冷冷地说道,“还没给钱呢——押了你的一套制服。”
方木接过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唔了一声,塞进衣袋里。
“还有,我的手机没有话费了,给我存点。”
方木看了看廖亚凡,后者挑衅般地盯着他。几秒钟后,方木垂下眼皮,低声说:“把衣服换上吧。”
廖亚凡“嘿”了一声:“这么老土的衣服,谁要穿?我原来的衣服呢?”
方木指指门口的手提袋:“扔了,又脏又……”
“操你妈的!”廖亚凡突然爆发了,“谁让你扔的!”
这时,厨房里突然“咣当”一声,似乎是炒锅被重重地摔在了炉灶上。
廖亚凡却来了兴致,晃到厨房门口,边吸烟边上下打量着米楠,片刻,她转头面向方木,眼神里满是调笑:“你马子?身材不错啊。”
米楠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炒锅,手中的锅铲几乎要攥出印来。突然,她把锅铲放在灶台上,再转过身来时,却是嫣然一笑。
“吃饭吧。”
这是方木记忆中最漫长的一顿饭。三个人围桌而坐,彼此一言不发。廖亚凡把一只脚翘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大嚼大咽,鱼骨吐得满桌都是。米楠则低着头,小口扒着饭。方木胡乱向嘴里塞着食物,最后不小心嚼了一块八角,彻底没了胃口。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廖亚凡把碗一推,径自窝到沙发上,边磕瓜子边看电视征婚节目,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米楠把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进来。
关好厨房的门,米楠却不说话,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方木搔搔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刚才……那个……你别在意……”
“没事。”米楠打断了方木的话,“你打算让她一直住这儿?”
“嗯。”方木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没有别的去处。”
米楠把一只洗好的碗放在桌子上,看看方木,问道:“你怎么跟你父母解释?”
“暂时不用解释。”方木叹了口气,“我父母去韩国了,照顾我表姐——她刚生完孩子。”
米楠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专心致志地洗碗。左腕这一切之后,她细细地把手洗净,转过身,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方木,似乎欲言又止。
方木无奈地笑笑。他清楚米楠的疑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米楠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她……真的是那个廖亚凡么?”
“是。”
“那……”米楠犹豫了一下,“以前她……”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方木的语气骤然低落,“完全不是。”
“哦?”米楠拉过一把掎子坐下,平静地看着方本,“给我讲讲吧。”
初秋的夜晚,气温骤降,窗户上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在这样一栋老式住宅里,三个人,两个空间,隔绝的却不仅仅是一堵墙、一道门。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往,总有些东西让人难以面对或者不堪回首。然而那些印迹却是不容置疑的存在:猝然消逝的生命;戛然而止的青春;不曾表白的初恋;一生无法戒除的香烟。这样的讲述注定是艰难的、断续的,还有讲述者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种种抉择。
米楠长长地唿出一口气,随即,就是更长久的沉默。
良久,米楠站起身来,低声说:“我走了。”
方本摁灭烟头:“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米楠看看依旧紧盯着电视的廖亚凡,又看看方木,足有半分钟后,她垂下眼睛,“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方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深夜两个难以入睡的人。
卧室里,廖亚凡依旧在大声讲着电话。方木无意去打探廖亚凡的隐私,甚至不想知道在她失踪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与其追悔莫及,还不如想想未来。
可是,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我们结婚吧。
方木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同情?赎罪?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闭上眼睛,努力入睡。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