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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你怎么这样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吴建超一脸哀怨,“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的手艺都教给我了……”
“我是都教给你了,不过有人根本没在学。”她冷笑,“你自己说,中午叫你做个拔丝苹果,你给我做成什么样子了?”
吴建超缩一下脖子,连忙打哈哈,“凤姐……”
“我再重复一次,作菜这种事跟天分无关,就是讲细心,就是讲究火候和时间的配合。你老是这样丢三落四的,连个拔丝苹果都差点给我煮成苹果泥,要怎么叫我把正菜交给你?”
吴建超用手遮着脸装哭,“呜……凤姐,我错了啦……”
她冷冷地看了摆明没啥诚意的副手一眼。“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
“那么晚上你跟幼婷调班。你负责外场,幼婷进来帮我的忙。”
“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惊讶的大叫声让在厨房忙的其他人也从门口探出头来,好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凤……凤姐,怎么突然……”尤幼婷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被贬到外场当服务生的吴建超则是一脸苦相,“凤姐,我以後不会再犯了啦!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吕奉先没有多看两人一眼,冷艳的五官肃然,简单抛下一句:“听到了吗?”
军令如山,不容二话。两人互看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喜一哀,截然不同。“……知道了。”
※※※
里肌肉夹带扑鼻的葱香,豆豉特殊的气息和葱白的脆甜相互映照,两分酒气,一丝辛辣,各种食材完美融合,却又各自独立,在齿颊间交织成华丽的乐曲。他感觉到嫩滑的牛肉片在舌尖跳着华尔滋,然後如同春雪一般,无声化入喉间……在一个疯狂的瞬间,他几乎要为此感觉到可惜,不想让这样的美味就此消失。
撇开厨师本人的脾气不说,吕奉先的手艺,真的是日渐精湛,再这样下去,真的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了。
“田野?”
他微带不悦地抬起头,不太高兴自己在享用佳肴的时候被打扰。
映入眼帘的女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已经脱离学生时代的青涩,还没有染上太多社会人士的所谓“世故”;二字头後半的年岁,加上上班族的标准打扮,全身散发出一股混合了自信和对未来充满野心的感觉。
至於她的长相……很端正的五官,但是他想不起来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谁。“对不起,请问你是?”
女郎勾起一边嘴角,“你不认识我,那是很自然的。我是吕奉先高中的同学,敝姓张,张淑萍。”她递出一张名片。
瞥了一眼接过手的名片,头衔是某外商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他顺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到女人的手里。
张淑萍看也不看,直接将名片夹进记事本中。“果然,杂志上说的那个美人主厨就是吕奉先吗?”
他扬起一道眉,不明白她的话意。“什么意思?”
她看他一眼,从手上的提袋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美食杂志,迅速翻到作了记号的页数。“就是这个。”
他好奇地看着只有一张图片的小方框。一整页的台北湘菜餐厅介绍,“天下御苑”只在页面的角落里占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位置,餐厅评等却高达四星半。撰文者简单扼要地介绍了“御苑”的招牌菜和地理位置,最後还不忘故作俏皮地提醒读者:负责“御苑”菜色的吕姓主厨,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请读者务必来餐厅赏光。
他咧开嘴。光是看到这句话,她一定就会气炸。这种说法,简直就是在说:这间餐厅东西好不好吃不重要,反正有美女可看,大家就将就点吧。
“对吧?”
他一时回不过神,随口应了一声:“什么?”
张淑萍咬咬嘴唇,“我说,吕奉先是不是这间餐厅的主厨?”
他抬起头,看着一直保持笔直站姿的女子,“你何不自己去问问餐厅的服务人员呢?”
张淑萍的睑微微胀红,“你不肯告诉我?”
“如果你肯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的话。”
“成交。”
他指指那篇很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报导,“就只光靠这一句话,你就认定这位“吕姓美人主厨”是吕奉先?”
“如果我确定的话,就不用问你了。”张淑萍不太高兴地说:“我是听她大学同学说她跑去当厨师,又刚好看到这篇报导,才想说会不会就是她。”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叫田野?”
张淑萍不豫地瞪他一眼,“田先生,一个问题。”
他耸肩,“说的也是。没错,这间餐厅的大厨是叫吕奉先。”
女人深澡地看他一眼,一个仰头,转身就往服务生的方向走去,“服务生!”
……那个女的,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他皱起眉头,看向在柜台前面和慌乱的男服务生争执的女人,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那只母老虎的脾气,会有人特地上门来寻仇,一点也不奇怪。反正不关他的事,他还是赶快吃完东西,回去还有一堆工作要赶咧。
想是这样想,他却发现自己拉长了耳朵,密切注意着柜台那边的动静。
“凤姐。”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抬起头,发现是今天被派到外场当服务生的阿超。“又怎么了?是哪一桌的菜上错了?还是你又忘记给客人菜单?”
类似的状况,今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几次。她实在怀疑,自己让阿超去当服务生到底是惩罚到谁?
“不、不是啦,”吴建超吞吞吐吐:“那个……凤姐,是外面有人找你。”
厨房安静下来,所有人捏一把冷汗,低下头不敢看主厨脸上瞬间冻结的表情。“吴建超,你打算明天不来上班了吗?”
“不要啊!凤姐!”吴建超真的急了。“我跟那个小姐说过了,我们餐厅的主厨是不出厨房的,可是她不肯听啊!一直在柜台跟我卢,吵到其他客人的脸色都变了,我没办法,只好进来跟你说……凤姐,开恩哪!”
“小姐?”
“对啊对啊,是一位小姐,她说她叫张淑萍,是凤姐高中的同学。要不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敢进来打扰凤姐做事。”吴建超见主厨的脸色稍霁,连忙打蛇随棍上,讨好地说:“嘿嘿,凤姐立下的规矩,我怎么敢忘了呢。”
她不看涎着脸直陪笑的男孩,不发一语地替手边的湖南腊肉装盘。
现场的气温愈来愈低,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安静地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
“……凤姐,”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倒了八辈子楣的吴建超苦着脸,胆颤心惊地开口:“我要怎么跟外面那位小姐说?”
停顿三秒。“叫她十点再来。”
如蒙大赦的男孩连忙点头。“好、好,我马上去跟她说。”说完,便逃命似地溜出了厨房门口。
“大家辛苦了,明天见。”同样的退场词,昭示了“天下御苑”今天的营业结束。
送走员工,清点完保险柜里的现金,她才打起精神,转身走进餐厅。
餐厅的灯已经暗了,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留下一盏照明,让最後关门的人能够看清归路。而那个等待的人还没离开,瘦小的身影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宛如来自过去的无名幽灵。
她出声招呼:“张淑萍。”
张淑萍瞪大了眼睛,看着穿着简便的老同学。“真的是你?吕奉先!”
她木然地看着久未见面的高中同学,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一天辛勤的工作之後,她已经不想去猜测任何事情,只想赶快回家倒头大睡。
说实话,她和张淑萍虽然是高中三年同班同学,却从来不是亲密的朋友。她记忆中的张淑萍,除了功课总是在班上的前三名,其它的都是一片模糊。如果不是她今天出现,可能在路上偶然遇见,也不会认出她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不算深交的高中同学今天会特地找上门来。
“为什么?”
一个恍神,她以为自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口,眨眨眼睛,才发现刚刚的话是对方问的。“什么为什么?”
张淑萍慌乱地朝四周比了一个手势,“这个……这里……你为什么会跑来当厨师?”
她不自觉地露出冷笑。“这个就是你来的目的?”
“不……对!我真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放弃了医学院的学业,跑来当厨师。我以为你会更长进一点的!”剪了一头俐落短发的张淑萍咬牙切齿。“班长!”
她太累了,连想生气都找不到力气。“我不知道你以为了什么。张淑萍,我选择这个行业,有我的理由,何况长进与否,在於个人认知,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
张淑萍瞪着她。“……你还是一样,说起话来从不饶人。”
还是一样?她冷冷地想,真希望自己也能够说出同样的话来。事实是:以前那个吕奉先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呢?”
张淑萍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吕奉先,你教我太失望、太失望了!我听到你大学同学说,你大二没读完就办休学,去当了厨师,起来还以为是他们跟我开玩笑。我认识的那个吕奉先,怎么可能放弃做到一半的事情,跑去做其它的事?怎么可能被功课压垮,受不了办休学?结果,真的是这样?”
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她也曾经从谁的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诘问。她累了,不想解释。她的决定,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的人生,由她自己负责,更不需要向任何人一一报告。
所以,她只是淡淡地笑。“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确实在这间餐厅做事。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张淑萍瞪着她,一双眼睛犹自带着不敢置信,张开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後却还是闭上了嘴巴,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餐厅,没有多说一句话。
自动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不知道是谁的叹息声,淹没在从外面涌入的夜风中。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深入骨髓的疲倦,什么也感觉不到。终於回过神来,她深深呼吸,回到厨房後面,牵出通勤用的自行车。打开保全,关上门,走向前门的所在。
才到门口,从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结果你还是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为什么?”
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俐落地跨上深红色的单车,仿佛被恶梦追赶一般,迅速消失在台北市的巷道里。
“吕奉先,你不要跑!”
穿着一袭绿衫的吕奉先不悦地回过头,看向在背後追赶的同班同学。“我没有跑,只是赶着去仪队练习。有什么事吗?”
“这个,刚刚学艺从办公室拿回来的。”同班的张淑萍将这次段考的成绩单交给班长,阴沉的表情明显透着不情愿。“恭喜你,又是第一名。”
“喔。”她浑然不在意地将接过来的成绩单收进书包。“谢谢你。”
“你连看都不看?”
她疑惑地看向同学。“你不是说了吗?我是第一名。”
“可是其他人呢?你对其他人的分数没有兴趣?”
从田野之後,她已经学到教训:愈在意其他人,她愈没有办法在突破自己的表现上专心;患得患失的结果,可能反而更容易被别人超越。“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
张淑萍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捣着嘴,轻声说道:“天哪,吕奉先,你未免也太骄傲了吧?”
她皱起眉头,看向出言不逊的同学。“别人考得如何,我本来就管不着,难道我可以左右老师给成绩吗?张淑萍,我只是说出事实,你为什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