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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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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我问:〃是否因我冷落了她?〃

这种事外人一时也答不上来,她比小郭深沉、多虑,自然不会如一个九流侦探般跳进结论去。

终于她说:〃从你信中,我知道这两年来,氮化硼是你的生命。〃

〃不,应当这么说,在这间钢铁厂内安装氮化硼打磨轮盘是我毕生最大的愿望。〃

邓博士微笑,〃你比很多人幸运,第一:你有至大的愿望,第二: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你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说得很对。

但是,我缓缓地、辛酸而牵动的说:〃我们曾经深爱过。〃

她没有再回答。

厨房传出菜饭的特有香味,我还加了腊肉及虾米,更加引人垂涎。

我们需要三大碗饭来补充体力。

邓博士对我说:〃手艺很好。〃

〃每个留学生都会做几味菜。〃

她会心微笑,〃尤其是海南鸡饭,从马来亚籍学生护士处学得。〃

我说:〃她们凭这一道手势俘虏多少博士。〃

我却一直煮给利璧迦吃,我更厉害。

利璧迦被我几道大菜征服。

我做的叉烧与利璧迦的水准不相上下。还有,时常到肉食店门口笑嘻喀同店主说;〃有没有猪前蹄?我家有小狗。〃好心而爱动物的店主通常免费送我一大包,费用来做猪脚姜。利璧迦就是那只小狗。

当然她从来不知底蕴。

我又深呼吸一下。

邓博士盛出饭来。

我说;〃在家吃腻了,可以到饭堂去。〃

她说:〃我对饭堂,一向有恐惧感。〃

这也是寄宿生的通病。

〃很闷是不是?〃我说:〃吃完饭也该休息,为第二天工作作好准备。〃

〃我的生活一向这样,〃邓博士说:〃我对夜夜笙歌没有兴趣。〃

〃可是,〃我微笑,〃我见过你在酒吧喝酒。〃

她也微笑,〃自从那次遇到醉汉以后,也不再去那种地方了。〃

我红了双颊,讪讪地笑。隔很久我说:〃对不起。〃

〃独坐而有异性来搭腔,也可以算是荣耀。〃

她很会说话,是个很成熟体贴的女子。

〃在这里,我们一星期做七天。〃

〃我知道,不过可以放例假。〃

我原想建议散步,但在这种天气之下,说也多余。

我坐到书桌前去做功课。

没到一会儿,  听到录音机播出邓丽君的情歌。

我很喜欢邓的歌曲,她有一把异常清丽的嗓子,脆而嘹冤,动人心弦。在静寂的时间听来,更加丝丝入扣,二十余岁的时候,我最喜欢她,巴不得能够见到她,向她一吐倾慕之情。

后来也淡了下来。过了那种岁数,什么都会淡下来,什  么都可有可无,什么都看将开,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一笑置之,或者只除出健康是最重要的。

邓丽君的歌唤起回亿,想到才不久之前,无知青年人一边听她的录音带,一边面红耳办地握着拳头宣布宏愿。

屁,哪有这么容易。

一部博士论文都被无良的导师占了一半去。

他硬说与我共著这本报告,而且排名在我之前,因他姓亚当斯,我姓周,字母排列前后有别。

这老头涎着脸同我说,他许久许久没有作品发表,恐怕地位不保,不过,如果我不与他合作,他还足有足够的能力整死我,使我不能毕业。

年轻的我气得发抖,抖了二十多小时,拿茶杯手抖,吸香烟嘴唇抖,站着大腿也抖。

等不再发抖的时候,我心胸明澄一片,自动把亚当斯的那一份加上名字好让他去交差。  啊,排名在周至美之前,当然,无论他姓什么,总不能屈居一个黄种人学生之后。

这就是纯洁的大学生涯的片断回忆。

  第6章

他有没有看做我的论文,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已获得了新的人生观。

我从没与利璧迦提及这件事,但十年后在信中,我与邓博士反而详细讨论过。

她(当时我以为是他)说:牛鬼蛇神诸般阻挠,也挡不住真正的才华。

我冲动的搁下笔,想与她再次谈论这个话题。

〃邓博士。〃我叫她。

她说:〃如果我是男人,你会怎么叫我?〃

我答:〃叫你的名字。〃

〃那么叫我的名字。〃她问:〃有什么事?〃

〃没事了。〃

〃说呀。〃

〃你记得我们写信说及真正的才华如火焰般难以收藏,总会燎原?〃

〃是的,我记得。〃她说:〃你为当年所受挫折,念念不忘。〃

〃我是否一个小器的人?〃

〃不,但你太过敏感,外头世界不可能人人爱你,也不可能人人陷害你。〃

我取笑她,〃你这种自幼念剑桥的人知道什么叫外边世界。〃

〃我的经历也不见得是逛玫瑰园。〃她微笑。

〃没有人比我更苦的了。〃我愤慨地说。

邓永超笑出来,〃是,也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同情。〃

〃啐!〃我闷闷不乐,〃你与信中的你简直是两个人。〃

她说,〃笔友见面,总是失望的多。〃

这人。

我回到书桌前去用电脑写日记。

她真很有理性。

幸亏如此,否则像张晴或卫理仁,孤男寡女,不知会引出什么闲话来。  三日后,邓永超跑到那条钢架楼梯,已比我更快速。

这次出差,她固然是协助我,但是她自己也另有任务;她会比我留得更久。

我有点疑心。

一个男人这样努力工作,人家会说他有上进心,尤其是科学家,大多疯狂,在情在理,不以为奇。

但一个女人过分发奋,立刻有好事之徒会问:到底为什么?

是不是在某方面得不到满足,所以用工作境充空虚?

邓永超又是为什么。

她比我更狠更拼更劲。

而且沉着。

工作期间的她令我想起二次大战时节节获胜的德军。每一分钟她都悉心安排,天天写记录到深夜。

邀请技术人员到宿舍,义务指导他们,甚至应他们要求,用英语对白。

比起邓永超,我相信我看上去像个惨澹的业余汉.我仿拂是来学滑雪的旅客。

因为住在一起,朝夕相对,见面的机会多,无论怎样观察,她都是一个标致的女子。

她有一把颇长的头发,平时紧紧梳成辨子盘在脑后,没有式样可言,只觉整洁。在重工业工厂中出入,安全第一。

一日下午她比我早返,我推开宿舍门时她刚洗完头发,我猛地只看到如云的乌丝衬着一张雪白的面孔,一时间没想

到是她,及至看到是她,心突突的跳,慌张得像是偷窥到什么隐私似的。

她也呆住。两人尴尬好一会儿,她才匆匆把长发编成辫子,一瞬间又恢复邓永超本色。

我们天天与香港通话,小郭不知用上什么神通,夹七夹八,居然叫女秘书转话给我:一位叫郭祠芬先生说,回港有一件事要与他尽快联络。

这神经病,我以为他已停止追查,这小子乘我出差,吃饭如厕的时间都算我八百元一小时。

女秘书问我有无话要转达。

我气馁,也罢,任得小郭勒索吧,谁叫我想知道利璧迦的下落。

一转眼两个礼拜到期,一切安排妥当,我的工作完毕。

当初如果决定申请教席,就没有机会做实践的工作了。你可以说教书比较舒服,也可以说教书比较痛苦。

但利璧迦认为做教书匠的妻子太沉闷,她不愿陪我住在宿舍中,来往的都是那群熟人,谁是新进的讲师,谁又有机会升教授,政治多于一切,有人对外自称教授三十年,结果一查之下,才不过刚刚升高级讲师。一个位置你争我夺,根本不能好好做事。

我并没有往大学探路。许多前辈同我诉苦,在西方社会,奇+shu网收集整理人家的国度,做得同他们一样好完全于事无补。

必须好十倍、二十倍、三十倍,正像邓永超所说,那才是真正的才华,按也按不住,定会冒出头来。

我充其量是个人才,并不是天才,只能在普通的公司,找到普通的职位,可喜人事关系还简单,因他们觉得我没有威胁性,一旦有资格同他们争,嘴脸立变,即刻会觉察到种族歧见。

怎么会没有种族歧见。

我自己都有。做学生时去看保健医生,如果碰巧是黑人或印度人,就满怀不悦。

最近与旧同学联络说起事业,他们仍然苦笑,比他们迟入行的洋人,与上司同声同气,一下子做得比他们高,怎么,沉不住气?大可以不做。生活,一定没问题,竞争,真不是他们手脚。

我们惯于将勤补任何不足。

第一代移民的祖先往往在洗衣铺内每周工作超过十八小时,有同学在极端愤慨的情绪下说:如果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

例假,是一个晴天。邓永超约我到附近市集的小馆子去吃牛肉饺子。

我们骑自行车去。

一路上没有开口讲话,因为大家都城着头罩,只在眼睛部位开孔。

卖牛肉饺子的是一家清真馆子,非常洁净,符合邓永超的标准。

如果她有什么同利璧迦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两女皆有点洁癖。

而我,最怕脏女人。最怕她们的假牙没洗干净,镶一条黑边。最怕她们不洗头,油腻腻有阵味道。最怕她们衣服上有渍子……

我们坐定脱下手套及帽子。

嘿,你想都想不到,身边居然坐着一桌香港游客。唉,真是不幸。

我与邓永超对望一眼,不出声。

那三个年轻港客操粤语,从他们对白中,可以知道他们的一切。

那三个年轻港客参加旅行团到沈阳,离了队,在东北三省探险,已经到过抚顺,埋怨除了煤堆,什么都没见到,打算到长春与吉林,还有到松花湖去看风景。

回到香港,他们要合著一本书,他们已经写过一本书,有关于丝绸之旅。旅行这么辛苦之目的,就是为着著书立书,如果不是为了那本旅行日志,他们决不会费劲来到冰天雪地。

也难为他们了。

我与邓永超假装是土著,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饺子香而清,我吃了三十多个,蘸着麻辣酱,仿佛永远吃不饱的,来一个酸辣汤,味道真劲。

邓博士对于吃,同我一般的不计较及豪爽。我擤擤鼻子,继续努力。

港客们有一个忘记戴手套,可怜,怎么都无法使僵硬的手指恢复原状,他们总是低估严寒的威力,他如果不及时返回室内,会有相当严重的后果。

店主好意的同他们说明这一点。

我与邓博士戴两副手套,一副毛线分手指的,另一副是羊皮毛里连指的,混身臃肿得似雪人。

我们喝热茶。

我低声说:〃在烟台过去一点,有一个地方,叫蓬莱。〃

〃我相信在春日,它不会辜负这个名字。〃

我点点头。

我呶呶嘴,〃他们不知会不会去那里。〃

〃我想不会吧,这么冷。〃

〃你有所不如,是有这样一群人的,享福享不过人,便要表示他们对吃苦有心得,并且暗示穿名牌坐名车简直是腐败的罪恶。〃我朝邓博士眨眨眼。

她横我一眼。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问:〃在香港,那么时髦考究,在这里,又有贡献,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她扬一扬眉。

我取出钞票付账走,穿上全副武装。

到这个时候,港客也看出我们有点不同,其中一位上前来问:〃你是香港人还是本地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邓博士已以一种温柔的、肯定的语气回答他:〃人,在任何地区、任何时间,永远只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有知识的人,另一种是没有知识的人。〃

说完便与我推着自行车离开。

我问她;〃为什么激动?〃声音隔一层面罩,有点模糊。

她没有回答。

在这种冷静的表面下,往往是一个火炽的人。

过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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