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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天气明显变冷了。阿弗纳喜欢耶路撒冷丘陵中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稀疏的树林,被风雨侵蚀的岩石。柔和、干燥的空气使他想起欧洲那些活泼、轻快的夏日。高速公路上点缀着“三明治”残骸——它们是由国产盔甲保护起来的卡车。在独立战争期间,这些卡车保证着耶路撒冷与全国其他地方之间的供给线的畅通。当年卡车穿过阿拉伯人广阔的疆城时常常受到游击队员的袭击。今天以色列的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遗物。大多数以色列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不会多看一眼,然而对阿弗纳的影响却很大。
扎米尔似乎很友好,但心不在焉。在车上,他除了问了问他父亲的情况之外没有说很多话。阿弗纳对此已经习惯了。父亲被捕审判后成了名人,几乎跟埃利·科亨一样出名。有人曾撰文论述他对以色列的功绩,甚至还出过一本书。当然,写这些东西的人对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也没有提到他的个人感情问题。他众所周知的那个名字并不是他在雷霍沃特生活时用的那个名字。不管怎么说,阿弗纳在部队时也把名字改了。
“他还好。”他回答道。“身体还过得去。”
那位将军点点头。
“告诉他我问起过他,”他对阿弗纳说。“告诉他这几天我要顺道去看看他。”
“他会很高兴的。”阿弗纳礼貌地说。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高兴。他怀疑兹弗·扎米尔也许就是父亲一谈起来就非常不高兴的神秘的“他们”中的一员。
随后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程。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之间,也就是以色列最窄部分的距离,紧赶慢赶也要大约一个小时。而那个星期六他们不到一小时就走完了。阿弗纳记得,他们把车停在城市近郊的一栋楼前时,还不到十点。
阿弗纳认为他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不过,他几乎无法相信。首先无法相信的是扎米尔将军,其次无法相信的就是这一点。他疑惑地瞥了一眼老板,但他已经下车,示意他跟着他。大门外面站着一个警察,他们走近时,他把门开得大大的。
他跟在将军后面,有些茫然。那套公寓虽然不算豪华,但古朴,看上去非常不错,阿弗纳看到墙上的照片时已经非常肯定地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但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照片,有剪彩的照片,向印度总理尼赫鲁鞠躬的照片,还有站在本·古里安旁边的照片。
戈尔达·梅尔走进客厅。她打开门时,阿弗纳看见她是从厨房来的。她的背有些驼了,身上穿一件便服,走路时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她向阿弗纳伸出手。
“你好吗?”以色列总理说。“你父亲还好吗?”
阿弗纳不知道自己咕哝了一句什么。
“很好,很好。”戈尔达·梅尔说。“听见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你认识这个人吗?”
阿弗纳这时才注意到房间里除了贴身保镖和扎米尔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制服,肩上戴着以色列徽章——一条细细的麦梗穿过一个工程师的量杆。阿弗纳从在部队里时就知道这个人,他是阿里埃勒·沙龙大将军。他是他崇拜的英雄。他们握了握手。
“你是喝茶?”戈尔达·梅尔问道。“还是喝咖啡?还是来点水果?”
沙龙将军和老板各自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阿弗纳犹豫了一下,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来戈尔达·梅尔的客厅里干什么,即使他的第六感觉也无法告诉他。他惊诧不已地看着她走进厨房,又看见她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然后在桌上摆放茶碟和茶杯。贴身保镖这时消失不见了。扎米尔将军和沙龙将军没有帮她,在轻声交谈。阿弗纳站起来,随后又坐下,因为梅尔夫人朝他摆了摆手。他入迷地看着她无拘无束的灰发,她短粗有力的手指以及手腕上那只男式旧表——虽然他以前见过她一次,她乘机去巴黎时他做过她的安全特工,但他从没真正地端详过她。她让他想起自己的奶奶——阿弗纳想,戈尔达·梅尔让每个人都会想起自己的奶奶。她开始削苹果,并从扎米尔将军开始,把苹果一片一片地递给他们,好像他们是孩子一样。
接着,总理开始说话了。
起初,阿弗纳弄不清她在跟谁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在跟他说话,但她又没有看着他。不过,他发现她也没有看着阿里埃勒·沙龙将军和扎米尔将军。她的目光仿佛越过他们的头顶,固定在墙上的某一点上,好像她在跟房间外面某个看不见的听众说话。也许她在跟整个耶路撒冷的人说话,在跟整个国家的人说话,虽然她从没提高过嗓门。也许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阿弗纳听着戈尔达·梅尔的话语,心里渐生疑窦。并不是因为她正在讲的内容,她讲得简洁、动情、有力,每一个字阿弗纳都赞同。她讲起了历史,讲起了犹太人仅仅因为想要一个家怎样在世界各地受到袭击和杀戮。她讲起了无辜的乘客和机组人员怎样在雅典、苏黎世和洛德被杀。就像在三十年前一样,犹太人被德国人绑起来蒙上眼睛杀掉。而其他人却忙着打排球,用黄铜乐器奏着乐曲,举着奥运火炬,而犹太人却扛着棺材回家。犹太人总是孤立无援,过去以来一直是这样。而其他人最多发出一些伪善的噪音。没有人保护他们,只有靠犹太人自己保护自己。
以色列国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犹太人,戈尔达·梅尔说,从敌人中把他们拯救出来,给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提供一个避难之所,让他们能够平静地生活。即使打仗,以色列也总是有区分的。她不会把自己降低到敌人那个层次。即使在保卫自己的孩子时她也极力奉行克制原则,去设法拯救他们时总是让两只手保持干净,遵从每条文明行为准则,避免不必要的野蛮行为,避免伤及哪怕是一个旁观者的生命。以色列是一个没有死刑的国家,即使对恐怖分子、从事破坏活动的人和间谍也是如此。戈尔达·梅尔说,在她看来,谁要让以色列偏离这条道路,她就反对谁。任何违反道德准则的计划,哪怕其中只有一条违反了,她都会否决。
总理第一次正视阿弗纳。
“我想让你知道,”她说。“我作出了一个决定,责任全部由我承担。”
她从桌旁站起来。
“这是我的决定。”她重复道。“你们可以聊一聊。”
戈尔达·梅尔离开了房间。
阿弗纳呆住了。对他而言,梅尔夫人所说的关于以色列及其历史的每个事件绝对都是真的。但是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呢?或者为什么要跟阿里埃勒·沙龙将军和兹弗·扎米尔将军说这些呢?为什么“穆萨德”组织的头头要在安息日这天把阿弗纳带到耶路撒冷,难道只是为了听总理亲口讲这些事情?他和以色列的大多数人都对此确信不疑啊。说到决定,什么决定?他们对她说的话有什么好聊的?
沙龙将军打破了沉默。
“你也许已经猜到这里发生的事情非常重要,”他看看阿弗纳冷冰冰地说。“我不必告诉你。你知道吗,如果不重要的话,你不会坐在这里。”
阿弗纳点点头,很显然这是预料之中的。
“问题是,”沙龙继续说。“你愿意承担一项任务吗?一项重要的任务。我不必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项危险的任务,会完全扰乱你的生活。你必须离开祖国,不能回来——谁知道呢?也许好些年不能回来。”
阿弗纳一言不发。
沙龙瞟了一眼扎米尔,继续说。“当然,你跟任何人都不能说这件事。”他说。“我们会安排你偶尔跟你妻子在国外见面的。但你不能告诉她你在干什么。”
阿弗纳沉默了,沉默了好几分钟。其他两个人也沉默着。后来沙龙将军又说话了。
“我希望,”他平静地说。“他们让我去做这件事情。”
阿弗纳不再头晕目眩。虽然他的大脑里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但思绪开始连贯成形了。一项任务——当然,必须是一项任务。他应该早就猜到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把一个处于底层的特工带到戈尔达·梅尔的房子里来?重要嘛——当然必须重要。但为什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他必须说点什么,这时他想起一个问题,就问道:“是我一个人干吗?”老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不是,”他说。“但这个问题与现在无关,你的答案呢?愿意吗?”
“我要……”阿弗纳说。“……我要想一想。我一周后告诉你们怎么样?”
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这样犹豫不决。也许是他的第六感觉,当然,不是危险。阿弗纳不在乎危险,二十五岁时就不在乎,在部队里待了四年,参加过“六日战争”,在国外执行过任务之后就更不在乎了。那他为什么犹豫呢?因为肖莎娜——事实上,肖莎娜已有身孕,阿弗纳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她是那样纤弱,五个月了几乎还看不出来。但不是因为肖莎娜。在戈尔达·梅尔的房子里,“穆萨德”的头目让他去执行一项任务——他犹豫了!
扎米尔将军摇了摇头。
“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他说。“谁要是无法在一天之内做出决定的话,那他就永远做不成这件事情。”
沙龙将军伸出手来。
“你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对阿弗纳说。
“那……就让我祝你好运。”他盯着阿弗纳的眼睛。“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祝你好运。”
要是他能问他们一些问题就好了!但他知道不能。是不是像埃利·科亨的那项任务呢?像他父亲的吗?是不是要变成一个“鼹鼠”那样的长期潜伏的间谍?
戈尔达·梅尔回到房间。阿弗纳的脑袋里又变成了空白。
“怎么样?”她问道。“都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扎米尔简短地回答道。接着又补充道:“明天才知道,但……已经定下来了。”
尽管阿弗纳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还是注意到了老板和总理两个人匆匆的一瞥,他还注意到总理轻轻摇了摇头,好像在说:“我告诉过你们,没有那么容易。”将军的那一瞥好像在说:“不要担心,这个不成就换一个,我们会安排好的!”但这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戈尔达·梅尔——这不是他的想象——走近他并用手臂揽住他,和他并肩走出房间。他们一边沿着走廊走着一边说着话。“代我向你父亲问好。”戈尔达说。“也向你妻子问好一她叫什么来着?——向肖莎娜问好……我真的祝你好运。”她在门口跟他握手时又补充道:“记住这一天。我们所做的事情正在改变犹太人的历史。记住,因为你是其中一员。”
阿弗纳没想作答。他感到迷惑、恐惧,同时也深深地感动。他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希望自己脸上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嘻嘻的表情不会显得太愚蠢。他在一旁看看戈尔达·梅尔和老板、沙龙将军一一握手之后,消失在门背后。
扎米尔将军冷漠的声音让他回到现实中来。“你当然知道,”他说。“不要跟你父亲提这次会见的事情,也不要跟你妻子提,不要跟任何人提。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与总理和我们三个人有关。”他停下来。“好了,到车里去等我。”他说。“我还有一两件事要谈。”
阿弗纳在车里等着。他仍然不太相信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