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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禛一边闲庭信步走着,陈婠还跟在身后不远处,他低声道,“速诏洛昭训去南门玄武门,如今孤只信得过她。”
☆、第26章 满城风絮尽飘摇
回到重华宫,陈婠在外殿整理书册文墨,回想起方才宁春的话,便可想如今形势严峻。
三位藩王皆是携兵力而来,即便并非谋反篡位,但搅乱政局,趁此分杯美羹的想法却不会少。
太子从回来起,就将自己封闭在内阁审阅折子,陈婠偶尔进出几次,见他端坐在案台前,凝神不语。
面前摆放着一方狭长的乌木盒子,良久,他终是伸手去拨弄开关机括。
恰此时,洛昭训未经任何通报,径直疾步入内,显然是极其熟悉的。
她先是瞧见了陈婠,不由地一愣。
“殿下。”她声音低沉,而后望了一眼身旁女子。
陈婠岂会是这等不识趣之人,她便收敛衣袖,欲要退下,“妾身先回玉露阁。”
就在她走到门前时,封禛的声音忽而从后传来,“无需回避,你一同过来。”
洛昭训虽心下不解,但仍是表情淡漠,对太子的吩咐绝对服从。
此时的她,眸光越发谨慎锋利,毫不像是太子的侍妾,更像是他的亲信卫尉!
“当初妾身去天河城寻兄,只怕当时饿死路边的洛昭训是有备而来。一切的巧合相助,都是一个设好的圈套,只等妾身自己往里跳,对么?”陈婠声音轻柔,踱步过去,踞坐在案前,抬眼在两人身上目光流连。
洛昭训仍是冰山般的面容,分毫未动。
封禛将木匣打开,四两拨千斤地只道了一个字,“是。”
原来这洛昭训,一直都是封禛暗自栽培的贴身暗卫。
陈婠淡笑,“殿下此举心思缜密,将洛昭训放在身边做个妃嫔,既能掩人耳目,又可出入皇宫探听消息,令人佩服。只是这些,为何要教妾身知晓?”
一低头,匣中之物,陈婠瞧得分明,那是半块虎符印信。
“按孤原先的安排,东宫送去正阳宫侍奉父皇之人,原该是洛昭训。”他凝眸,神色微微一滞,“但母后却擅自做主,选了你过去。”
陈婠按照他的思路往下想,遂更见心惊。
如今文昌帝病危,但凡有丝毫差错,越是近身之人,便越难逃干系…
她抬眼,得到的是封禛同样肯定的眼神,“婠婠你虽然心思灵慧,但到底涉世未深,不懂得宫中厉害干系。就比如沉香的死,并非孤不愿还你公道,只是一切,都未到时候,孤必须隐忍。”
陈婠始终望着他,心头五味杂陈,这一番话能出自他如此骄傲之人的口中,是她不曾想过的。
从前,两人缱绻情浓,齐眉举案,但心中却相隔千里,从没有交心而谈。
是以猜忌、多疑渐渐疏远,最终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今时今日,他如是说。
就连暗卫的身份也暴露在自己面前。
望着他潋滟眸光,看不清他眼底究竟还藏了些什么。
陈婠不知道该不该去信他一回。
“还有半块虎符,就在你大哥的手上,”封禛言语淡淡,却已然暗含肃杀之意,“只要孤的口谕一至,京都百里便会化作修罗场。”
殿中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静默非常。
陈婠唏嘘,上一世惨烈的宫变犹在眼前,太子调兵,皇城外兵戈相向,兄弟手足相残,血染朱雀大门。
血泊横尸遍野。
安王被诛,昭王、平王入狱,后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世流放。
虽然封禛赢得了这场□□政变,登基帝位。
但损伤太重,也终究留下了弑兄逼宫的污点无法抹去。
尽管这污点,在他后世的昌平之治中被渐渐淡忘,却逃不过青史一页的口诛笔伐。
洛昭训单膝跪在案前,线条分明的脸容上,秀眉深蹙,“安王野心昭然若揭,兵力已经逼近护城河三里之处,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人心可叹,父皇还未病去,孤的好兄弟们就已然迫不及待了。”他冷言冷笑,将那虎符握紧了一分。
放在裙面上的手,被他握住,“一会儿出了重华宫,孤便会下旨宣称,你突染风寒,无法侍疾。你安生待在玉露阁,远离是非,不出宫门,和这一切都再无关系。”
温婉的面容,还挂着一丝柔柔的笑,“殿下,妾身却有不同的看法。”
封禛疑惑地挑眉,她便道,“妾身来看,安王此举并非当真发兵,而是以发兵之意引得殿下动兵。一旦殿下动用虎符,那么…”
她的话点到而止,相信他已经透彻。
“皇帝病危,太子逼宫,这个罪名孤担不起。”他面上薄有寒意,如将至的风雪。
“是以,妾身会按原先安排去正阳宫侍奉,”陈婠动了动指尖儿,在他掌心中轻轻划过,“想来殿下和兄长,会保妾身万全无恙。”
她的声音轻若鸿羽,但却在此时大殿中,显得掷地有声。
“禁宫卫尉严密监视三王,九营按兵不发,蛰伏于叛军驻兵五里周围,按兵不动,待孤旨意。”
洛昭训拱手称诺,旋身离去。
陈婠福了福身儿,腿跪的有些酸麻。
衣袖被人从后面轻轻握住。
她回盼,封禛凝眸,问道,“如今,他回来了。可还恨孤强留你在宫中?”
陈婠挽袖颔首,“是。”
但并不是因为宇文瑾。
封禛缓缓松开她,哂笑,“其实孤心中一直都明白,但孤,绝不会放手。”
他不再抬头,专注于案头,直到陈婠翩然离开,他才猛地合上虎符匣子,环视着空荡的高阁大殿,烛火未央。
……
晚间皇后在云光殿设家宴,所有妃嫔、藩王皆要列宴。除此之外,几位重臣也在邀请之列,包括温良媛的父亲镇国将军和陈婠的父兄。
陈婠在浴房沐浴换洗,安平将用的玫瑰露、鲜花瓣,还有润发的蔷薇膏都准备好,盛放在小盒中。
“小姐,您要的敷面用的青柠片,这些天去内务府一直都领不到份例,仍给的是银杏片。”
陈婠撩起水花,将玫瑰露细细地涂在手臂上头,“银杏片也是好的,不过是我自小便用青柠,习惯罢了。”
安平过来,将她如云乌发润湿,捻着蔷薇膏往上头一点一点抹匀,登时芬芳浓郁,香气宜人。
安平便边弄边道,“说来也奇,奴婢这疹子出了许久不退,这些天渐渐自己就好了。”
陈婠起初是闭着眼靠在池边上敷面,听她这一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问,“是从青柠片用完了,就好了么?”
安平想着,点头,“就是了。”
陈婠似乎隐隐想到了甚么,轻轻取下脸上的银杏片,“太子妃给的玉花膏你可还在用?”
安平手上不停,已经将一头秀发涂完,拿在手中揉搓,“上回小姐检查过说没事,奴婢就一直用着。太子妃给的东西真真是好物,您瞧奴婢的手,比从前细了许多的。”
陈婠掬了一捧水,撩在面上,一双水润的眸子缓缓凝住,“月桂和青柠一同使用,会引发皮疹不止。玉花膏没错,但错就错在遇上了我用的青柠片!”
安平一惊,“如此,也太过巧合了吧?”
青拧片是自己从家中带来宫中,此是极私密之事,旁人不会知晓她有这个喜好。
联想起前事种种,如果此是蓄意为之,那么太子妃,对自己的一切爱恶都清楚地令人难以置信…
……
晚宴时分,宫中华灯初上,一片柔和光芒。
从玉露阁往云光殿去的路上,却和温良媛遇上。
陈婠如今理不出头绪,自是不愿和她周旋的,不想温良媛先上前,与她并排而行。
“陈良娣如今愈发得意了,就连宫中一个婢子失足落水都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她笑着讥讽。
陈婠佯作无辜的样子,“沉香素来得我喜爱,这一去,我自然是难过万分的。”
温良媛轻轻附在耳畔,“同你说实话,那夜我也在北宫。”
陈婠驻足,她继续道,“不过是你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死了便死了,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
陈婠却微微一笑,“都说了是失足落水,怎么会是你杀的,温良媛当真是会开玩笑。”
“你就不想知道,我深夜去北宫,是去会何人?”温良媛面色妩媚,向她示威。
陈婠隐约知道了答案,但本能地抗拒承认,温良媛娇声一笑,“你大哥当真是个痴情种子,昨日入宫后,又托人来给我传信,我怎好意思负了她的深情呢?”
陈婠并不想听她炫耀下去,便抽身往前走,温良媛却不依不饶,跟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只要我不放手,你就永远有把柄在我手中,即使殿下宠着你又如何?”
陈婠缓缓回头,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温家大公子,也就是你的哥哥,在幽州趁乌蒙之乱,大肆搜刮民财,买卖田产舞弊受贿之事,的确将风声压得很紧。想来,你是不想让殿下知道的。但有些事根本就经不起查问,若查下去,不知道你父亲还能不能坐稳大将军的位置,也不知道温良媛还有没有机会在我面前威风呢?”
温良媛呆立在原地,刻意地笑,“不知所云!”
心下却是大为慌张,哥哥犯下的之事,早已打点好了上下,绝不会走漏风声,她陈婠怎会知晓…
陈婠拂袖而去,心想着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倒是要感谢自己重活一世,如此看来,历史的轨迹并未改变,有朝一日,当太子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温家的时候,这些旧案就会成为最深重的罪孽。
☆、第27章 宫倾毒血女人心
陈婠来的不早亦不晚,仍是着晨起时水绿色宫装,只是夜里寒凉,多添了一圈织毛的围领。
发髻更为简单,几乎无所配饰,随手折了朵新开的红腊梅别在鬓间。
上座的皇后扶着皇帝已然落座,只是今日皇上的气色瞧上去更显得憔悴几分。
陈婠不免想着,皇上病入肺腑,患的是血脉不济的肺症,按常理来讲只要控制妥当,用药及时,病情原该渐渐好转。
但是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似乎都没有这个能力治病。
听说上月里老太医令辞职告老还乡,不再诊病。
她平素在旁侍药,所有膳食都必须经由皇后亲自审查,才能入口。
单如此看来,皇后对皇上的感情的确深厚。
云光殿画角飞檐,一派恢弘,乃是皇家正宴厅所在。
太子和太子妃紧邻主座,太子妃端姿而坐,和皇帝相反,素来体弱的她,今夜气色瞧上去却格外的好,有那么几个瞬间,陈婠倒以为她病愈了的。
“陈妹妹今日好香。”太子妃亲昵地凑过去,眉眼含笑。
太子岿然不动,静静地望着渐次到来的人儿,但他余光不禁往左边扫去,隔着太子妃,只看到那双细嫩柔白的手,安静地搁在案头。
那枚姜花玉镯戴在陈婠腕上,被她体香汗液沁的越发温润,封禛觉得心尖儿上,仿佛被她细嫩的手挠了一下,轻轻痒痒,令他生出丝丝缕缕的绮念。
他明白,素来明哲保身为谨训的自己,已然在悄然不觉间,妄动凡心。
陈婠抚了抚脸颊,“想来太子妃鼻子灵敏,连妾身从前爱用青柠片都晓得。不过,现在倒觉得银杏片也是好用,您可以试一试。”
说话时,陈婠细细察言观色,提到青柠片几个字眼时,太子妃素来温和慈宁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清浅的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