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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旁观,以及……
暗暗祈祷。
盛河川离开临海的第十天,丁浩成打来电话,说冯家被人举报偷税漏税,贿赂官员,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盛河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也不是很当回事儿。在临海市的一亩三分地上,谁不知道冯家跟“盛世”的关系?就算真有人举报,市里压不住,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在公众面前走个过场,难道还真的要跟“盛世”做对吗?
盛河川又觉得盛夏天真,果然还是年纪小吗?竟然想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对付他,也不想想这临海市上上下下哪一处没有他盛河川的人脉?
于是,盛河川该吃吃该玩玩,期间接到冯延求救的电话也不是很当回事儿,随口安慰了几句。丁浩成还留在临海市呢,有他出面,谁还不知道盛河川的意思?
丁浩成也确实不负众望,上上下下打点了一圈,回话说问题不大。哪家企业没有点儿税务方面的问题?只要别闹得沸沸扬扬,就不算什么事儿。
盛河川听他这样说,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了脑后。
没想到又过了两天,事情又起了变化。丁浩成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调都变了。原来税务的人在检查冯家的账目的时候,发现了几笔不正常的支出,警方顺着这笔款子查到了几个混混身上。其中恰好有两个人因为聚众赌博被抓了起来,因为数额比较大,影响太坏,连他们的家人都知道这一次是要严判的。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这两个人便供出冯延,说这位冯公子曾经通过他们俩搭上了一个来临海市躲债的外乡人,让这个外乡人替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被杀的人,就是冯延的堂弟,他二叔的长子冯涛。
冯涛在两年前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抢救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和弟弟也移民去了国外。当初的调查报告显示这只是一桩意外,如今突然间变成了凶案,冯二叔和他的幼子一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回来协助警方进行调查。
到了这个时候,丁浩成也觉出不对了。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他的能力再想把它按下去却是无能为力了。
第41章 臂膀(二)
入了夏,山中满眼青翠,高大的树木几乎将公路上方的天空都遮蔽了起来。
盛夏望着窗外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关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原来山里的景色这么好。”
霍东晖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公路的尽头就是疗养院的正门,很普通的金属感应大门,门上的栏杆粗如儿臂,牢牢的固定在两侧的石墙之中,看着就觉得很结实。一旁的石墙上挂着一块标牌,上书“西岭疗养院”几个大字。
从外表看,这里就是一个搞科研的地方。清雅、清静、不染尘俗。如果盛夏不是跟这个地方有那么深的渊源,只怕连他也要相信这里是个再干净不过的地方了。
罪恶丑陋的东西,往往披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世间事,大抵如此。
开车的司机听到盛夏这么说,笑着附和一句,“我们公司每年都会拨出一部分资金对西岭的自然环境进行维护。”这个人是霍东云的助理,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非常有分寸。霍东晖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跟着会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但也确实方便了不少。
盛夏冷冷笑了笑,没出声。
霍东晖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当着外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他伸手握住了盛夏的手。也不知是不是车里空调温度有些偏低,盛夏的手有点儿凉,掌心里也仿佛有汗。
霍东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盛夏转过头,很浅的笑了一下。
车子驶到大门口,霍东云的助理向守卫出示了门卡,然后将两位访客径直送到了主楼台阶下。张副院长早就接到电话,说霍总的堂弟要来探望一位生病的故友。所以早早等在那里。见两位贵宾下车,连忙挂着笑容迎了上来。
盛夏看见他心里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年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竟然还稳坐在副院长的宝座上。霍东晖说这人跟霍家交情匪浅,看来果然如此。
张副院长把他们送到重症院的院门口,就借着有工作要处理的借口回去了。他虽然不是个人精,但一把年纪了,什么事儿没见过?真要是故人的话,以霍家的权势,哪里还能关到这种地方来?
听到金属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盛夏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这道门他也曾在白天出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蒙着眼睛,四肢还被皮索牢牢固定在推车上,像一头即将被送去屠宰的肥猪。
霍东晖沉默的拉住他的手。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着盛夏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盛夏却没想这些。事实上,在他上午接到那一通电话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纠缠着他的噩梦的一部分,他原以为这个地方永远都只会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这种感觉并不好,但似乎也没有盛夏预想的那么糟糕。
也许他的恐惧更多的来自自己的回忆,而不是这个地方本身。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带进了重症院。验过证件之后,守卫打开铁闸门,将他们放进了十号楼。
盛夏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又沉进了过往的噩梦里,昏暗的走廊、人体发出的汗臭味儿和消毒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的气味儿、病人无意识的哭闹声以及敲打铁门的声音……
过去的三年中夜夜萦绕梦中的声音。
盛夏的脸色微微泛白,握着霍东晖的手也无意识的收紧。
霍东晖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回去吧。我让别人来问他,或者他根本就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想诓你呢。”
“都到这里了。”盛夏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幸而这一段路并不算长。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引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核对了一下房门外的铭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就是这里,两位不要停留太久。我就在门口,有事随时叫我。”
随着铁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一声响,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盛夏看到站在窄窗前的男人的背影时,恍惚觉得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男人转过身,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盛夏眨了眨眼,觉得人世间的温度重又扑面而来。然而心里却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他不觉得把冯延弄到这里来有什么不对,他的行事准则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看到冯延站在当年的自己曾经站过的地方,他心里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报仇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的感觉。
盛夏突然间困惑了。
霍东晖冷静的打量着这间病房,心里一阵一阵发冷。难以想象盛夏曾经在这样的地方被囚禁了那么久……
盛夏在病房里走了几步,转身看见霍东晖站在门口,心里蓦然间安稳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冯延,淡淡问道:“你想见我,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冯延的外表跟几天之前的光鲜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他的脸色发黄,眼睛也明显的眍了,眼底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不已。
“小夏,”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要是说,我并没想弄死冯涛,也没想真的让你死。你会相信吗?”
“相不相信又有什么意义?”盛夏反问他,“你觉得你只是旁观,并没有亲自下手。但是在很多情况下,旁观的态度就已经足够造成最可怕的后果。再说,你能旁观别人去死,那么你死的时候,就别埋怨别人旁观。”
冯延苦笑了一下。冯涛的事情现在闹得很大,严判的话,估计跑不了一个死。但是关到这里……似乎也不比前一种结果好多少。
盛夏在病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床板上铺着的旧竹席,“也不知道这竹席换过没有,那年我就是躺在这里,用一支圆珠笔弄死了一个大夫。他是个性虐狂,当时指甲已经把我这里撕开了。”他微微侧头,露出耳朵下方几道不显眼的伤口。
霍东晖扭过头不敢细看,心里却后悔的无以复加。那年米兰央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点头答应?他冷眼旁观米兰到处跑着找人,心里其实抱着一种等她跑不下去了自己放弃的想法。那时的他,不理解米兰为什么会为一个陌生人操劳到这种地步。
真是……后悔。
冯延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是盛夏曾经住过的病房,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颜色却迅速的灰败了下去。
盛夏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在窗台边的墙壁上摸了摸,“呐,这些印痕还在。我每天都用指甲在这里划一道,生怕自己会忘了年月……其实这个记录也不准确,因为有时候会一连好些天都不能回来,有时候人在这里,但是神智不清醒,也想不起要过来划一下……”
冯延向后退开一步,身体微微抖了起来。被关进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这一长溜的“正”字。一笔一划之间透出的绝望,仿佛穿透了时光的鸿沟,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上。
盛夏收回手,似乎觉得自己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冯延,“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没有的话,我就走了。”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钟都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冯延的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盛夏看着他,没有出声。
冯延低下头,“丁浩成知道很多事。盛河川所有的机密事都是通过他去办的。”
盛夏微微蹙眉,这句话有什么必要憋到这里才跟他说?全临海市的人都知道丁浩成是盛河川的心腹。
冯延又说:“你找严桥没用,他来的晚,盛河川对他也不是很信任。他知道的事情不多。”
盛夏微微一怔,随即便有些无奈了。他要说他找上严桥单纯的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务实、生性又踏实的助理,估计眼前这人也不会相信吧。
“陈婉芳知道不少事情,也算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冯延大概觉得自己这么说一个女人不好,叹了口气,“你可以问问她。”
盛夏却知道短时间内自己都不会再去找陈婉芳。这样的女人,就算真的知道什么,在盛河川被踹倒之前,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能告诉他凯文的事情,估计一是不想把自己得罪的太死,要给她自己留后路;二来也是因为不知道凯文到底为了什么事来找自己吧。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盛夏有些失望。
冯延看着他,神色略有些犹豫,“有些事,我说了你大概不会相信。”
“你说。”盛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盛河川一直很嫉妒你父亲。”
盛夏挑了挑嘴角,心想这还用你来说?盛河川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盛老爷子就发话以后不许他插手公司里的事情,换了谁谁都不会太痛快吧。而且两个儿子放在一起,一个病病歪歪,一个身体健康不说,还聪明能干。
冯延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补充了一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世事不公,明明他比你父亲更早认识你的母亲。”
盛夏大吃一惊,“你胡说什么?!”之所以盛夏从未朝这个角度去怀疑,是因为他的母亲比盛河川大了将近十岁。十岁啊,再往前推几十年,差不多是一代人的差距了。
盛河川他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