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下课后,她等着沈亚当或许会跟她说上什么。他只匆匆朝她方向投来一眼,头一低,就走出教室。那一低,低得那么尴尬暧昧,奇怪极了,好似有什么见不得。她才注意到,他白衬衫被汗湿得很混浊。
接下来小考、随堂考,考了一地理的山川水岭。最后一堂上课钟响,历史课,又得面对杨安琪。
杨安琪很准时的走进教室,难得的眉开眼笑。杜夏娃先就觉得意外。她注意到她有些不一样,那种下意识流露出的饥渴感消失不见,眉目多了春风。久旱逢甘霖,差不多就是那样。她支着头静望着杨安琪,习惯性地转向窗外,底下那一大片花丛,蝇飞蝶舞,正自发情的季节。
五颜六色的人间,容易看花人的眼。
“杜夏娃!”钟响了,她没听见,陈明珠拍拍她肩膀,她才回神。“我们一起走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两座孤岛,也许底脉相连。
两个人沿着人行道走着。这个世界的光太多,不管往哪个方向,都会触耀到大楼帷幕玻璃上太阳光潋滟的反射。
“唉,夏娃——”数了一会沉默的脚步,陈明珠打破沉默,直接喊她的名字,拉近一些距离。
她没有拒绝,等着。
陈明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两旁的头发无力的垂落,遮去半个脸。忽而抬头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好象都没有什么烦恼,我是说,你好象不太在意别人怎么对你。”
“在意啊。不过,那要看对方是谁。”杜夏娃目视前方,视线落得远远的。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说你什么,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己一个人好象也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朋友或同伴。”
“是吗?你不说我倒不觉得。”
“每次到学校看到你,看你独来独往,不去管别人的闲言闲语,也不担心没有朋友,我就很羡慕你。但你是不要朋友,而我是没有朋友。”
“如果你想要朋友,很简单,主动和同学打招呼来往,不就可以了?”
陈明珠苦笑摇头。“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传言吗?”
杜夏娃提提书包,影子被夕阳拉得有些长,多情的共人徘徊。人们需要安慰,互相安慰,真相却常常只是一句随口的敷衍。她无法负担陈明珠的情绪。
“知道。”她没有躲,回视过去。
陈明珠又低下头,低得那样畏缩,目光都沾惹着尘土。好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下定决心坦白。
“谣言是真的,她们说的都没错。我爸被工厂解雇,找不到工作,就一直喝酒;我妈嫌我爸没出息,丢下我们跟男人跑了。现在我们连房租都付不出来,拖欠好几个月,房东成天到晚赶我们搬家。”说到最后,为解难为情,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杜夏娃没说话,仅从她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同情。反正你都知道了,与其装作若无其事,说出来我心头反而舒服一些。”陈明珠说着,尴尬又似腼腆地笑了笑。
人们害怕孤单,一个人无法负担,才需要朋友这种共生的依赖。杜夏娃沉默着,回陈明珠一抹淡色的笑。她没想过和人建立这种“共生”的依存关系,习惯自己的心事自己收拾,所以只是听,说不出是冷漠或热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一厢情愿了?告诉你这个——”
杜夏娃摇头,解释她的沉默。“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明珠愣一下,突然轻笑起来。“你真的跟别人很不一样,杜夏娃。虽然我并不希望你同情,但我还以为你会急忙安慰我,或说一大堆鼓励的话。”“那些话说了也不能改变事实。”
“是啊,没错……”陈明珠收住笑。微结的眉,怅惘的表情,泄露出一些先前有意藏抑住的烦恼,口气变得无奈而且老。“真希望赶快毕业,能早点工作赚钱。”
她不说赶快长大,而说赶快毕业。杜夏娃侧过头,陈明珠侧脸映着斜阳,远眺的视线里,写满了青春的无奈。陈明珠因为家庭经济关系,晚了一年才考进高中,过了夏天就满十九岁,那身米白色制服包裹着的曲线里,已是属于女人的胴体。
“工作?那大学呢?”杜夏娃想了想,还是这么问。
不管圣贤愚劣都这么说:黄金屋在书中。虽然她自己其实没想过那么多。她甚至觉得老念不完似的,兜身在一处迷离混沌中。对这一切,她只是觉得,它就像一个“段落”,只有走到此,让一切告个段落以后,也许才有可能探出头,看看前方交叉着什么道路。到那时,或许就有选择。
“我不会放弃的,但大概会念夜间部,白天工作。不过,现在谈这些还太早,能不能捱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搞不好……”陈明珠越说越没有信心,说到最后摇起头。
大概她自己也觉得太消沉,沉重的脚步走着突然往前跑跳起来,旋了一圈,倒退着看着杜夏娃,开朗笑说:
“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绝不会气馁,一定不会——”她停下来,面对西天举起手,对着将沉的夕阳发誓:“我,陈明珠,一定会好好努力,凭着自己的力量,开创自己的人生。”
余晖显得那么微弱,无力再给她一脸金色灿红。城市的天际,巍峨着一幢又一幢的摩天大楼,天空慢慢被遮蔽。
杜夏娃静望着她,身后的天空,一寸一寸在暗下去。她是不发誓的。想想,有多少自己曾经认定永远不变的誓言,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变得扭曲黯淡,自己都忘了曾经说过什么、发了什么愿,指天的相对,最终沦落成谎言。但这一刻,薄暮里的陈明珠仰天那神色,有一些叫她动容。
“陈明珠……”她脱口叫她,轻咬着唇。“嗯,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啊?”陈明珠半张着嘴,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慢慢,半启的双唇绽开成一朵花,灿烂的盛放,一身都带笑。“谢谢你,夏娃。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好好努力,坚持到底。其实,我已经找到一份工作,昨天就开始打工。”
“打工?”难怪她今天一整天上课不断地打呵欠。
“嗯,在便利商店打工。虽然累了一点,不过往前看,未来至少有希望。我家那个样,自己的梦想总得靠自己创造。”谈到未来,陈明珠忧愁的眼眸射出了光彩。“我希望能顺利完成高中大学的学业,成为专业人士,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栽培弟弟妹妹成人。然后,能遇见一个可靠稳重,爱我、包容我一切的人,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携手共度一生。”
好漫长的一个梦!杜夏娃闻言不禁陷入沉默。一切都寄托在飘渺的未来,有什么是此刻的她们抓得住的呢?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掌流风。陈明珠的梦让她觉得,人是活在明天的。今天的风会死,可是明天又吹明天的风。
“你呢?夏娃?”陈明珠走近一步,靠向杜夏娃,猛怔了一下。
犹残一些昏色的灰暮中,杜夏娃斜倾三分之一的脸庞,因为光影的搬弄,竟照着凄艳的异次元色调,那种很浓的血色被刷黑了色彩。
“我?”杜夏娃脸一扬,扰乱了光影的秩序,那种凄艳感不见了。她摇头。“我没想过那么多。”
陈明珠描绘的未来,就好象此刻她们正面对着的缥缈的黄昏景色,存在,却是似海市蜃楼一般投影的存在。爱情的对象,也仅是一个还描绘不出实象的憧憬。
“怎么会?你都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问得杜夏娃不确定起来,她想了想,还是摇头。“将来”这两个字,本身就代表了不确定。她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她想的只是眼前的自己眼前的路,还有眼前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难题。
“都快高三了,你还没想好将来要做什么,订定目标?这样不行的,夏娃。”
功课、学业、联考、前途——这是一般人都在走的路,典型的忧虑,她们似乎没有理由被置之例外,所以陈明珠这么说。杜夏娃含糊地点个头,表示同意或表示会努力,怎么解释都可以。
两人朝着车站方向走,在天桥中央要分手前,陈明珠拉住她:
“那件事……也许你嫌我多事,不过,你打算怎么办?真的不去管它吗?”
杜夏娃笑了,友爱地拍拍她,学她的话说:“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说完摆了摆手,往另一个方向走下天桥。
两侧霓虹蓦闪乍亮。这城市依旧有太多的光,驱赶着黑暗。
光的天地和夜的世界,如此形成了分歧,生命也由此从黑暗开始。
※※※※
第三章
从大门一进去,迎面便是一片种满了树草的庭院,枝枝叶叶不规则地争展着向天。因为太茂盛了,盘根交错着舐噬人气的阴森。和式的房子,中间一条长而幽深的甬道,踩在上头,尽头的那一方,仿佛会吐回来足音的回响。老式的挂钟传来整点的钟声,悠悠地荡啊荡,停止后时间也跟着被凝住。日照在这里似乎也遗忘了脚步,显得特别悠长,一切移动无觉而缓慢,像一张过了时的老照片慢慢在发黄。
杜日安领着他们一直走到里头一间房间,停在门前。杜夏娃不禁将目光投向路,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也许她不应该来的。虽然路说这件事由她决定,他也尊重她的决定,她还是觉得自己也许错了。
“请进。”杜日安拉开拉门,让他们进去。
房间里头躺着一个脸色枯干的老人,闭着眼,一床棉被密密实实的顶盖到下颚。一旁跪坐着一个低垂着头、头发花白、脸上纹路纵横的老太太。
听见脚步声,老太太先抬起头,看见杜夏娃和路两人,张着嘴说不出话,眼泪先涌了出来。
杜日安跪坐在老人身侧,轻声说:“爸,路先生和夏娃来了。”
老人眼皮抖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努力想扭动脖子。
“在……哪里?她在哪……里?”短短两句话,说得断续无力,病弱的暗哑。
杜日安回头示意杜夏娃。杜夏娃站在门处,犹豫极了。她看看杜日安,又看看路,再看看老太太,最后将视线投向榻榻米上躺着的老人,慢慢走过去。
老太太蹒跚起身,迎向杜夏娃,老眼泛着泪光。
“真的是你——”和十八年前那个女孩那么像,而且如她儿子的眉眼。老太太颤声发着抖,感激地对路弯身鞠躬。“谢谢您,路先生。”
“不必谢我,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们。”路丝毫不领情,不愿受礼,眼底烙有恨,简直冷漠。
“夏娃……”老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力不从心,干巴巴的眼珠目不转睛的望着杜夏娃,渴盼殷殷。
杜夏娃依着老人的目光,慢慢跪坐下来。五岁时的那个记忆实在太远太模糊了。她只记得一个昏暗的房间,一个高大威严生气咆哮的人影,和在一旁低头哭泣嘴里不断喃喃喊着“冤孽”的老太太,还有混杂在画面外的狂叫声……然后记忆就跳到路。她站在路面前,不,是路蹲在她身前,对她说她是他的小天使。
记忆越缠越乱越纷扰。她瞪着老人,不知该怎么开口。她该怎么称呼他?眼前这个枯干、行将就木的老人,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夏娃……”老人先开口,撑着一口气,居然把话说得很清楚。“谢谢你肯见我一面。这十几年,我丢着你不管,实在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他被迫歇下来,连喘了几口气。
“爸,您别急,慢慢说。”杜日安担心老人身体受不了。
老人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