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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渣,继续发狠:“他借了三年,一年五分利,连本带利,该我六贯多。我瞧你一个妇人家,养家带儿不容易,就发发慈悲,这利钱就不要你的了,只将本钱还我。”
“可是……”
“可是什么?哥哥我难得发回善心,你若不愿意,咱们就公堂上见!”
“我……”
“怕了是不是?那就老实还钱!还有,你家胡九常去外面赌,是不是?”
妇人一脸惊怕,怯怯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以为他只有我一个债主?我还算小的,还有个大债主一直在寻他。”
妇人更加惶恐。
“他常去哪里赌?”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常去东水门外。”
“难怪!昨天我去东水门外碰见一个富商朋友,他到处打问你家住址,说你家胡九欠了他三百多贯赌债。我想着你一个娘们可怜,就骗他说你已经回家乡去了。你若不识高低,不还我的钱,我就带那朋友一起来讨。你这小铺子莫想再开了!”
“我还,我还!”
第十一章
逐夫、合局、点茶
君子之动,必于义无所疑而后发,苟有疑焉,斯无动也。
——王安石
冯赛见再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别了黄三娘。
出了宅门,门仆跑过去替他解马,冯赛忽然想起没见到黄三娘的丈夫,便随口问道:“你家相公去哪里了?”
那门仆听了,忙撮口竖指示意冯赛小声些,而后凑近了低声道:“被主母撵走了。”
“撵走了?”冯赛一惊。
黄三娘的这位丈夫叫方聪,是接脚夫。他原是个落第的举子,不愿再考,便转学生意,投到了绢行。他毕竟读过书,写算得来,又有眼力见识,为人也勤恳。黄三娘便雇了他做账房。这些年来,众亲友见黄三娘孤身一人太辛劳,一直劝她该寻个牢靠人嫁了。她既有这家业,也不须嫁出去,招赘进来最好。黄三娘留意了方聪几年,见他不但人物出众,事事也都可靠,便自作主张,请了媒人说合。方聪一听,大喜过望,哪里有不应承的,赶忙就赘了进来,做了个富家翁。
众人见黄三娘竟招赘了自家的账房,都有些意外,背地里说长道短的。
黄三娘为人虽然和善,内里却极刚强,又是生意场上杀伐决断惯了的人,哪介意这些?方聪也事事顺着她,家里家外,仍是黄三娘做主。两夫妻一向和和顺顺。
“什么时候的事?”冯赛忙问。
“正月底。”
冯赛本想再问,但见那门仆不敢再多说,自己也不好这样公然打问他家主母私事,便骑马离开了。在路上,却始终忘不掉这件事。
刚才问黄三娘,除了绢荒一事,汪石和她还有什么往来没有,黄三娘当时神色微变。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事不愿说。难道和她丈夫方聪有关?但汪石只是个才见了几面的陌生人,应该不会介入到她夫妻之事。而且黄三娘撵逐自己的丈夫,和给汪石官贷作保,两件事也太不着边际,只是日期有些接近而已。冯赛不由得摇摇头,自己急于查明白汪石来历,有些邪魔了。
然而,黄三娘说起汪石时的神态始终有些异样,那感激与信任,绝不是区区一桩绢生意便能生出来的。难道黄三娘对汪石动了情?不不不,黄三娘何等自重的人,怎么会对能做她儿子的人动这份心思?哪怕动了,也一定知道如何自持,绝不至于忘情到这个地步,冒险替他担保百万贯官贷。更不用说撵逐成亲十几年的丈夫。而且她那神情只是感激、信任,绝不是男女之情。
冯赛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却隐隐觉着黄三娘撵逐丈夫和汪石有关。正在思忖,忽然听有个妇人叫唤,扭头一看,是两个中年妇人,都头戴着花冠子,身穿黄绸褙子,一人打着一把青凉伞,是两个官媒尤嫂和回嫂。
“冯大官人,你要寻的人我们已物色了七八家。”尤嫂道。
“可都是德貌容功俱全的一等好娘子呦。”回嫂补充。
冯赛这才想起,自己曾托她们两个给自己弟弟冯宝物色一个好女子。他忙下了马:“多谢两位嫂嫂,我那个弟弟脾性有些挑,他有桩买卖去外州了。等他回来,我带他一起去拜会两位。”
“都是好人户的好女儿,晚一步,抢没了可别怨我们。”
“户部员外郎也在给儿子寻亲事,我们也才给了他三四家选。哪有七八家紧着他选的?”
“多谢两位嫂嫂这么看顾,到时候一定重重道谢!”冯赛忽然想起黄三娘,这些媒婆一向最能打探人户消息,便问道,“有件事要问两位嫂嫂。”
“什么事?”
“你们知不知道绢行黄三娘的事?”
“她那接脚夫?”
“嗯。”
“这早是旧闻了,满京城谁不知道?”
“我才听说。到底是什么缘由?”
“他那接脚夫好吃好穿这些年,还不知足,竟在外面养小。”
“男人这性儿,狗不如。天天肉饭喂着,不留神,就要溜出去刨屎吃。噢,冯大官人,您不算,您就是吃,也要叼回家才吃。”
“你瞧回嫂这漏油嘴,冯大官人娶的那是屎?那可是汴京念奴十二娇!再说,若不是他家大娘子始终没生养个儿子,冯大官人是那等三心二意、吃桃望杏的人?”
“我这嘴该打!冯大官人这些年了,也才娶了二房,已经是石头滩里捡珠子,难得难见。”
冯赛见两人你穿我引,嘴停不住,忙打断道:“两位嫂嫂,我还有件急事,改天再去拜问你们。”
两个妇人却意犹未尽,冯赛再顾不得,忙拱了拱手,翻身上马逃开。
孙献赶到龙柳茶坊,黄胖、管杆儿已经到了,点了茶食在享用。孙献招呼着才坐下,皮二也急忙忙赶了进来,他见自己最晚到,又看看桌上的茶和几碟吃食,顿时有些不乐意。
孙献忙道:“皮二哥,谈事的茶点钱都归我来付。”
“嘻嘻,值什么呢?”皮二顿时咧嘴笑着一屁股坐下,抓了块麦糕就往嘴里塞,边嚼边问,“你们查得如何了?”
“不大好,我查的那蔡大钱是赌来的。”黄胖摇摇头。
“我查的朱百六也是。”管杆儿道。
“这事看来没想头,歇手吧。我查的胡九也是个赌汉。”皮二说着又吞下一块麦糕。
孙献心里先是一凉,但随即就发觉有些不对,忙问:“你们有没有问到,那几个巡卒是去哪里赌?”
“章七郎酒栈。”三人竟同声答道。
“这就是了!”孙献一拍大腿。
“怎么?”三人一愣。
“那个库监蓝猛也是个好赌汉,一向也在章七郎酒栈赌。”
“这怎么就对了?”
“蓝猛从来都是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从没搭过伙、结过伴。”
“这有什么?”
“他手底下那些巡卒偏偏也都去章七郎酒栈赌。”
“东水门外,只有章家有赌局,若来这里,自然都要去他家。”管杆儿道。
“蓝猛虽然官阶低微,但毕竟是官长,和那些巡卒同在一张赌桌上,多少有些尴尬不自在。照常情来说,那些巡卒都该避开才对,这京城赌局何止千百家,哪里不能去,为何反倒全都凑到章七郎酒栈?”
“这倒是……孙哥儿瞧出什么来了?”黄胖问。
“我猜……那些巡卒全都去章七郎酒栈,恐怕是蓝猛召集的。”
“他带着手下一起去赌,有什么不妥?”黄胖又问。
“蓝猛召集他们去,自己却又始终独来独往。”
“他是官长,自然不会伙着手下来去。”管杆儿道。
“恐怕不止……”
“对!”皮二咽尽嘴里的糕,头凑过来,“他们是合伙做局?”
“嗯……我猜不止蓝猛独来独往,恐怕他那些巡卒也都独来独往,彼此装作不相识。到了赌桌上,合成个局来诈赌。”
“有道理……”黄胖点头道,“连蓝猛带巡卒,十一个人,若合起来赌,就算诈谋不成,他们每一场有的输,有的赢,回去后大家一均摊,损有余,补不足,输得也就有限了。”
“的确有这种合伙使诈的赌局,我听见过。”管杆儿道。
“不对!”皮二忽然道。
“什么不对?”黄胖问。
“他们伙不伙、诈不诈,干我们什么事?他们这局若做熟了,常年稳赚,又何必偷库钱?他们若没偷库钱,咱们要查的事便没想头了。”
“是啊。”黄胖和管杆儿一起皱眉。
“哼哼……”孙献却笑起来,“这里头还有内文。”
“什么?”
“上个月月头,蓝猛输了一大笔钱。”
“多少?”
“三千贯。”
“这么多?!”
“然而……”
“其他巡卒却都各赚了一笔,而且不少。”黄胖接道。
“我绕糊涂了,这个怎么说?”皮二撮起眉头。
“蓝猛和巡卒做局,一起赚钱,最后蓝猛输了一大笔,那些巡卒却都赚了,而且他们赚的这钱都不敢跟人讲……”孙献提示道。
“那些巡卒私底下串谋起来,反倒诈了蓝猛一局?”管杆儿道。
“他们这串谋自然绝不敢泄露出去。”黄胖补充道。
“还有呢?”孙献笑着问。
“不对……”黄胖咂嘴道,“蓝猛和巡卒若一直是合谋做局,蓝猛是官长,自然要抽大头,若赔了,也是均摊到各人头上。蓝猛输了三千贯,自然不会独自受损,均摊下去,一人也得三百贯。这数目,那些巡卒也受不起。他们何必自找这大苦头?还有,这些巡卒若真是串谋做局害蓝猛,蓝猛输了,他们自己多少也得输一些,这样才能瞒过蓝猛。这一算,他们输的就不止三千贯了。”
“赌桌上,蓝猛和巡卒都输了一大笔。然而私底下,这些巡卒各个却都赚了一笔。”孙献又提示。
“我知道了!”皮二眼睛一亮,“背后还有人做局!”
“嗯……”孙献点头笑道,“有人恐怕识破了蓝猛和巡卒的局,使出策反之计,暗地里买通那些巡卒,一起反坑了蓝猛一把。”
“若真是这样,那一局哪怕只有蓝猛一个人输,摊到巡卒头上,一人得三百贯。要想买通那些巡卒,出的价就至少得比三百贯高,高得少一些都不成,毕竟这是坑骗官长,每个人至少得高出一二百贯……”黄胖算道,“一个人至少得四五百贯,十个人就得四五千贯……”
“你得把蓝猛输的三千贯刨去。”管杆儿提醒。
“嗯。那背后做局之人是赚了三千贯,但……”黄胖反驳道,“这三千贯全都得暗地里还给十个巡卒,此外,至少还得赔上一两千贯买通钱。他何必做这傻买卖?”
“你们都忘了我们的正事。”孙献笑道。
“啥正事?哦……我明白了!”皮二眼睛一闪,“那个背后之人买通巡卒做这个局,就是要蓝猛输钱,而且要输大钱,这样才好逼他还债。他小小一个库监,一时间哪里去找三千贯?”
“库钱?”黄胖和管杆儿一起恍然。
“嗯……”孙献笑着点头,“和十万贯库银比,四五千贯算什么?”
“这么说,蓝猛不是自己要偷库钱,而是被逼急了才去偷的?”管杆儿问。
“所以,库钱飞走之后,事发当晚,蓝猛就猝死狱中。”黄胖道。
“真是杀人灭口!”皮二压低了声音,“这么一说,全通了!这背后之人是什么人物?孙哥儿可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