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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的好事在这天夜里来了。阴云四合,寒风呼啸,下半夜,扬扬洒洒飘起大雪来了,漫天皆白,和入冬以后那场大雪没什么区别,他兴奋地摇起扈井,二人静对雪夜,不再入睡。黎明时,雪停了,寒风封住山野,雪壳变得硬实起来,山山岭岭一片严冬气象,春绿全部隐匿了。二人穿戴整齐,端起枪追踪狼迹。运气好得出人意外。刚出门就碰到了那两只狼,它们并排跑着,他听到扈井大叫开枪,他扣动扳机,枪响了,两只狼像泥胎一样跌倒在雪地上。
〃打中了!〃他大叫失声。
静静的,没有回应。他醒了,南柯一梦。他看看屋内,扈井不在了,春夜的宁静气息从山野里漫过来了。
〃扈井!扈井!〃他叫。
没有回应。
〃老扈!老扈!〃他大叫。
仍然没有回应。
他忽然感到不祥,跳起来,匆匆出门,沿一溜斜坡急走下去。
天濛濛亮了。山里静得可怕,往日这个时候,山鸟早该鸣声上下了,今天何以如此寂静?这越发使他感到了不祥。他加快脚步,直奔扈井必在的那个狼坑。
太阳露出东山的时间,他看到了扈井。他惊呆了。
狼坑旁边,两只狼尸胡乱地躺着,一只被子弹射穿了肚子,另一只身上头上刀痕累累。枪丢在一边。地上的草踏得纷乱,血迹四散着。扈井俯卧在死狼跟前,前额几乎压着死狼,右手两尺远处是搏狼的利刃。显然,在狼气绝的那一刻,扈井向前一栽,就那样不动了。
〃老扈!老扈!〃他奔上去摇晃着扈井。
扈井哼一声,睁开眼了。〃狼死了。〃
〃你没死吗?〃他看着扈井,〃你还活着?〃
扈井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活着,从没安心睡过这么好的觉。天亮啦?〃
〃你就是睡觉吗?〃
〃我可能伤着了,我觉得我的左手大概断了。〃
这天早晨万里无云。在金亮的阳光里,扈井背着行装,毫不犹豫地向山外走去。他把扈井送了一程又一程,止步的时候,他心里思想着一件事情:扈井这一去,永远不再回来了。
太阳渐渐升高,有鹿在安闲地走。打尽了狼,鹿从此安享太平。
韶光易逝,十年以后扈井再次来到了鹿场。他仍然像个孤独的天涯客,一人走在记忆中的山坡上。该变的都变了,不变的仍然没有变。去途上新增加了一座望火楼。他走近它,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上楼顶。楼上没有人,一架望远镜躺在那里。他拿起它,望着曾经熟悉的山山岭岭。忽然,在远远的山脚下,他看到了奔跑的鹿群,鹿群后面有狼的身影。他的心一阵痉挛。
狼,十年后山里又有了狼,这是铁的事实。他忿忿地吐了口气。
他接到一封信,十年中唯一一封从这山里寄给他的信,信里说,山里又有了狼了,而且狼是人故意引进来的。他不能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于是再次来到了山里。
他走下望火楼,走近昔日的巢穴,他发现一切都变了,有两排瓦房,门和窗棂都漆成闪亮的朱红色。几条狗看到了他,冲他叫起来,狗声惊动了一个中年妇人,她从一个门里出来,看到扈井,她立刻向屋里大叫起来:〃东林,东林,你看谁来了!〃
扈井马上认出了她:叶菲丽。
她在这儿?
东林从屋里冲出来,他看着扈井,好像看着久别的父亲,激动得嘴唇发抖,他握着扈井的手,忽然大声对叶菲丽说:〃做饭,做最好的饭!〃
扈井不急于要吃他最好的饭,他心里梗着不能容忍的东西。
〃为什么要引狼入山?〃他恨恨地质问,〃你说,为什么要引狼入山?〃
〃我也憎恨狼,并不想引狼入山。〃东林显出一种中年人的成熟和平静,〃十年前,你打死了最后两只狼,鹿安享太平了,它们竞相繁殖,数量很快增加了二十倍,但是,由于没了狼,鹿不再奔跑,体质大大下降,接着便大量死亡,任何方法都救治不住,最后死得只剩原来的半数。万般无奈,只好再请来狼医生,狼追逐鹿群,鹿又开始恢复了生机。就这样。〃
扈井的面部急剧地抽动起来。
〃这有点太严峻了。〃东林说,〃十年前,我也曾像你一样地认为,人生只要不回头,总可以把一种境界推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哪怕跌倒了再爬起来也能够如此。可事实上,客观生活总不是那一厢情愿的,有时即便是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其结果也只能是绝望。〃
〃你是说,人的执著努力会白费吗?〃
〃不是,执著的努力不会白费,只是不能太肤浅了。〃
扈井颤抖了一下,〃太肤浅了?〃他喃喃地说,〃太肤浅了吗?〃他感到一生垒成的金字塔在这一刻倒下去了,心里一阵茫然和空虚。他看着垂山的夕阳,在金红的晚霞里,他的头发银华闪闪,渐渐地白了。
〃走吧,〃东林说,〃进屋喝两杯慢慢叙吧。我有家了——也就是说,有妻子了。她也是一个懂得生活严峻的人。〃
扈井踉跄了一下,扶住东林的肩,他想,人生的一切东西都开始收尾了。他无限悲哀。生活,属于更深沉地认识它的人。他感到自己老了,真正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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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以林
。。
内陆的岛
他仿佛被一种力量重重地、不可抗拒地摔到了这个地方。一片寂静。亘古如斯的青天犹如客观存在的万钧实质。紧紧碾压着这片劲峰挺出的绵绵群山。水库在山壑里铺展,白漫漫地托着一个烟波浩森的境界。
一声吆喝起来:〃喂,那是不是雷东林?〃
天水之间,一叶小舟醉悠悠地摇晃过来。他冷冷地打量着摇橹人,沉闷地点了点头。
小船傍岸,摇橹人悠然自得地跳下来。
〃我是小岛上的姜布鱼,欢迎你啊!〃
〃唔。〃他面无表情地握了握对方伸过来的手,恨恨的情绪昏鸦一样飞起来。我见过你,姜布鱼,我囚徒期满回县城的时候,你正红得发紫!
姜布鱼提了他的所有行装,一床被褥和一个破包,上了船,然后招呼他也上去了。小船在岸边挣扎了一下,扭过头,飘飘地向水中央那个小岛荡去。
〃岛上原有三个人,〃姜布鱼说,〃一个考大学,一个调走,眼下就我一个人,你来了,我真高兴!〃
姜布鱼显然不认识他。不认识我没什么奇怪,他想,但愿他妈的谁也不认识我,谁都把我看成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只有现在和未来而没有过去,可他妈的这怎么可能呢?操他先人的祖宗!他包斜地膜了姜布鱼一眼,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小岛上有四间房子?姜布鱼说,〃生活用品一周下去买一回。我们的全部工作,就是侍候好三百棵苹果树。〃
他没作声。上岛了,四面是水,是山,是静静的荒野和天空,一个休生养息远离人世的地方。
〃姜布鱼,〃他忽然说,〃你不能也调下去吗?〃
〃我?〃姜布鱼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之后恰然一笑,〃干嘛要调?难道这儿不很好吗?〃
他阴阴地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走向白墙红瓦的屋子,开了门,屋里全空,正中摆着一个粗糙的乒乓球台。他看到球台的存在就突突心跳。奇怪的是球台的一头竖起了一张木板床,极为别扭地把球台变成了一个别的物件。他伸手在木板床上敲了敲。
〃这个,〃姜布鱼难为情地笑了,〃岛上没有对手,一个人玩玩的。你也爱玩球吧?〃
姜布鱼顺手抄起球台上的球和球拍,碰了几下,那球碰过球台撞到对面的木板床上,碰回来,然后再打过去。
〃我们来一盘?〃他看着姜布鱼。
姜布鱼眉毛一挑:〃现在?〃
他肯定地点点头。他们动手拆那个木板床。
你姜布鱼也会打球吗?你知道,老子除了偷人和打架,就是会打球。
他抓住那个木板床,待姜布鱼解去最后一道绳子,他就把它搬下来,重重地扔到角落里。
〃来吧。〃他说。
那个白色的小球轻飘飘地飞起来,他骤然一拍,立刻,一道弧光飞过去,姜布鱼一愣,那个白色的精灵已啪地响过,飞射到墙上了。
〃好球!〃姜布鱼说。
他不动声色。
姜布鱼抓住那个蹦来跳去的小伙计,球拍又动了,球仍旧轻飘飘地飞过来,他重复先前的角度和速度,啪地一声,球没过网,却斜斜地飞到远处去了。他看了看球拍,球拍没有问题,再抬头看姜布鱼,姜布鱼正阴谋得逞似的微笑着。一股生烟蹿到鼻子里来,他弯腰抓过球,飞起一拍甩过去。他有一种本领,几乎能把任何又低又矮的球抽杀过去,带着旋转的劲力,像一股有生命的风,靠了这种本领,他一度曾杀败过县城大大小小的高手。姜布鱼见了他的球,显出了吃惊的表情,球却仍旧打过来了。他咬紧牙关,猛力再拍杀过去,球又被打了回来。紧张的节奏持续了十来个回合,只听姜布鱼叫一声:〃死啦!〃那球一拱头,瘫了似的在台上挨了挨,不动了。他红了眼,抓起那球猛力一打,再度抽杀,可球认定叛逆了他,总是在他认为不可能的时候,刺地避过球拍,或一拱,或射向一边,死了。他咬牙切齿,可是无用,那个白色的混帐小东西总是完全不听他的,沮丧的情绪天塌地裂般地将他陷住了。
黄昏悄然到来。
姜布鱼围着灶台,兴致很高地忙着,烧火,炒菜,一个人干。天擦黑,菜做好了,一共六个,热腾腾地端到球台上来,还有一瓶酒。姜布鱼拿来两只空碗,在他面前放上一只。
〃来,大碗喝酒。〃姜布鱼解嘲地笑笑,在两个大碗里哗哗地倾上白酒,〃为你接风洗尘啦。〃
他举起酒碗,非常勉强地一笑。
〃岛上没有什么菜,〃姜布鱼说,〃你老弟来了,我专门买了这些。来,干吧,以后是搭档啦。〃
他把碗凑到嘴边,大大地喝了一口。一股辣味刀子似的从嗓子划到胃部。姜布鱼也大大地喝了一口,高高兴兴地冲他笑着。
酒喝得很快,菜也吃得很快,闲话东拉西扯地谈一些,他发现姜布鱼张开指,插进头发恶狠狠地拽着。
〃你,好像不快活?〃他漠然地说。
〃哦,没什么!〃姜布鱼又大大地喝了一口,〃没什么啊,好久没喝酒啦,来,伸过你的碗来。〃
他挡住了酒瓶,不要了。
〃怎么?不喝了?喝啊,咱弟兄俩在这里相见,很难得啊。来,来!〃
他再次推开姜布鱼的酒瓶,沉默了一会。〃你怎么也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问。
〃你问这个吗?老弟,这很简单啊。〃姜布鱼说,〃当初,我不当干部当农民,不拿工资拿工分,放着教育局长不当,下来扛锄头,后来形势变了,就搁了浅啦。唉,真像一个信上帝的人,缚了石头到水里自沉,以为那样可以升入天国,沉了一半,知道是白白送死,待要自救,已经来不及了,晚了,老弟!〃
姜布鱼向他两手一摊,做了个〃什么都晚了〃的表情,非常痛楚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姜布鱼:〃你自杀过吗?〃
〃自杀?〃姜布鱼说,〃自杀那玩艺儿,想过。〃
他阴阴沉沉地一笑:〃我自杀过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