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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极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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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其明,你每天下班回来,干些什么呢?〃她问。

  〃不干什么,看看书,有时写写东西。〃卢其明的脸由红变白。

  〃还有呢?〃

  〃还有……也就是看看书,写写东西。〃

  骞子意味深长地挖了他一眼,一伸手,把那小挂历揪了下来。

  卢其明头脑嗡的一声。两个字铁球一样砸到心上:完了!

  〃你这个洞是干什么用的?〃

  〃……〃

  〃干什么用的,你说呀?〃

  卢其明四肢发凉,哪里还说得出来?这等于是在刑场上跪下了双腿,等着吃枪子儿了。可是枪子儿没有来,骞子在他脸上打了一掌,一把将他抱住了。

  这又是一次石破天惊。

  拥了好大一会,卢其明说:〃我是谁?〃

  骞子说:〃你是卢其明。〃

  卢其明说:〃你是谁?〃

  骞说:〃我是骞子。〃

  卢其明说:〃我们在干什么?〃

  骞子说:〃这儿没有人,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各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证明这不是白日梦,卢其明觉得自己死过去又活了过来,活过来又死了过去。循环往复,直到骞子穿戴整齐,不失分寸地走了出去,他还是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墙那边的女人是怎么玩的呢?地狱和天堂是怎么变的呢?骞子自己说,女人身上有一面锣,只要男人的眼光一盯过来,那锣就响起来,普天下的女人都有这种功能,在他卢其明第一天把墙洞捅通时,她身上的锣就响了。卢其明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比阿庆嫂当着日本皇军的面救胡司令还厉害,这种女人若是叫你死,就是阎王爷也救不了你的,那些个明知有人窥视而又能一丝不挂的日子,已把这点证明得毫无疑问了。

  卢其明失去了自己的舵和桨,剩下的就是顺水漂流,不知道令人生畏令人销魂的骞子河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日月嬗递,春秋代序,一路都是温柔之乡,卢其明恍恍惚惚,但时间既久,战战兢兢的心便平静下来,刻骨铭心的爱恋潮水便涨满心胸。卢其明的感觉是一交跌倒而未死,反而拾到一块金子,日子神奇得更加有深度。墙洞常在,信息频频,半夜时有门响,那就是骞子河流过来了。卢其明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所谓醉生梦死,即便是真有,也比不上他时不时地跳一跳骞子河了。芸芸众生,谁认识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白天的时间多半要泡在文化馆,这儿是寂寞县城唯一一个大沸点,跳舞的,耍猴的,搞乌龟王八展出的,喊破嗓门玩气功的,放武打录像的,一年到头喧嚷癫狂。文化馆的人也多半为此有了毛病,说话就像吵架一样,声音一个比一个高,有人早就建议将文化馆改为高嗓门俱乐部了。卢其明在辅导组,屋里放满铜锣脚风琴,初来这儿,他委屈得泪水盈眶。作为七七级的大学生,他的分配是全班最差的一个了。有时看到那些神采飞扬的分到省城和北京的同学,眼里的泪就会很不平地落下来。现在他却早已过了这道障碍,这有什么呢?人落到某一种境地,一定是有某种道理的。在他涉足于销魂的骞子河以后,他越发认定这一点了。

  馆里常有各种〃抬石头〃的聚餐。有一回聚餐后,副馆长喝得大醉,一把将卢其明揪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你小卢真是混蛋透顶,〃副馆长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不选个高技站站?在一个小小的文化馆有什么出息?〃

  副馆长五十多岁,是个搞美术的,骨子里愤世嫉俗,谁也看不起,平时却从不发一句牢骚,只有酒醉以后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局里县里我都找了,〃卢其明说,〃他们不放人,他们说,有大专学历的人一个不放。〃

  〃那你就该找点出人头地的事情干干,这年头,没有裙带势力,就得有个人实力,不然谁也看不起你的。什么也不干,浑浑噩噩,不就和行尸走向差不多么?〃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不再和醉鬼争辩。世界如此,你还想立功立德立言?思想何必那么落伍呢?生活是个大橄榄,随便在哪儿咬一口,只要能嚼出味道就行,何必再那么去治国平天下?达亦不兼济世道,穷亦不独善其身,沧海横流,我取一瓢琼浆,喝得足,喝得痛快,不就成了?我有我的骞子河,你知道骞子河么?

  可是骞子河突然变质了。

  也许从来就是如此,只不过他没有发现罢了。骞子河流过了另一个男人的皮肤穿过了另一个男人的血管,那个罪该万死的家伙也是图书馆的,是骞子的同事。卢其明知道这件事是在一个上午,他去借书,借完书到采编室找骞子,敲了半天门才开,屋里只有两个人,骞子和那家伙在下跳棋。骞子看到他,脸上飘过了一点儿什么。他的直感突然一绿,像毒蛇一样在心里窜起来,他意识到了那种他所不能容忍的东西。再单独和骞子在一起时,他就剑拔弩张。

  〃你和那家伙到底有没有关系?〃

  骞子冷笑笑:〃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我不许你和他有关系。〃

  〃你算老几?毛孩子!〃

  骞子和他变了脸,不理他,他心中惶惶,越发认定了骞子对自己的不忠,旁敲侧击地一打听,得来的信息证实了他的猜测:骞子真与那家伙有关系。告诉他的人说,这种事哪个不知道?只瞒她丈夫一个罢了。又说,她丈夫恐怕也不是老实本分的主。卢其明感情泛滥了,意马心猿,驾不住也控不住。他失落了一个赖以寄托的世界,他嫉妒那个从骞子河另一岸涉入的家伙,不过他坚信一切并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结束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没有多久,骞于河的水浪又推了过来。

  〃怎么样,卢其明?你还那么嫉妒吗?〃

  卢其明觉得有必要好好跟她谈谈,于是郑重其事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思想。他说,你是有夫之妇,我还对象都没有呢,年龄上你又比我大八岁,我们俩相好,我付出的代价要比你大十倍,你只有用十倍的专一来对待我,才算对得起我,若再和别人,那叫我怎么受得了?

  骞子好半天没说话,最后说:〃看来,我只能选择一个了,好吧,我就选择一个。〃

  当天晚上,后墙上的洞被骞子堵上了,这是永诀的宣言,她再也不和卢其明来往了,同未婚的男人暧昧完全和同未婚的女人暧昧一样危险,这是玩火的勾当,骞子不干了。卢其明执迷不悟,以为这不是真的,多次试探以后,才知道这真实得像铜墙铁壁一样,哪怕他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他设计了种种方案和骞子纠缠,骞子很恼,说要再如此,她就把事情抖出去,专告他的后墙上捣洞看她洗澡的事。

  〃我俩有关系。〃

  〃谁和你有关系?你在后墙上捣洞才是事实。〃

  绝望来得很猛,像火一样几乎烤干了卢其明活下去的理由,他潦倒颓废,人瘦毛长,衣服也常脏得变了颜色。馆里的同事都关注起他来。馆长找他谈话。

  〃小卢,你怎么了?怎么这一副样子?〃

  〃失恋了。〃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馆长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男子汉何患无妻?失了一个,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卢其明苦笑,表示同意馆长的话。

  他想自杀,写了好几封遗书,事到如此,他才意识到世界上那些本来只属于一个人的东西也是靠不住的。这一段时间他读了一大堆叔本华,对死和虚无的事情想得很多,他发现死是很简单的事情,在楼上向外多走一步,在车轮边向里多走一步,都可完成这种大业。只是他很犹豫,下不了决断的决心。俗有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就受着这种乱。时光既久,他唯一的收获是看清了自己行动世界的软弱。这种意识的明确令他很悲哀,他向来是回避承认这个的,因为痛苦过分,不小心没有回避,这意识明确了,真像一个从来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突然看清了自己真实的丑陋面目,岂能不悲?

  骞子竟大大方方地来敲门。

  卢其明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都和卢其明想的不一样,骞子是来为他介绍对象的。

  〃你到成家的年纪了,该有家了。〃骞子说,〃老大姐给你介绍一个吧,你以后要像老大姐的样子对待我。〃

  卢其明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那个姑娘是毛巾厂的会计,小卢其明一岁,长得不美不丑、不肥不瘦,衣服也穿得不洋不上,头发呢,也不黑不黄,一切是既不又不,就是那么回事。初次见面,卢其明也是既不高兴也不不高兴。骞子问姑娘对他感觉如何,她说,还成。这就成,就常见面,看电影,吃饭,该到哪一步就发展到哪一步,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好也不坏,不冷也不热。各种程序完成以后,最后一站就是结婚。

  卢其明恳求婚前再和骞子会一次,也算今生的最后一次,骞子开始说何必呢,最后还是答应了。

  在一起时,卢其明说:〃我要和那个女的黄了。〃

  〃你不会的。〃骞子说。

  〃我已经下决心了。〃

  〃你下不了决心,这个我知道。〃

  〃你有什么根据这样说?〃

  〃你这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你就像窝里没长毛的鸟似的,给你什么你吃什么。〃

  卢其明被说中,默然。

  〃天长地久,友谊常在。〃骞子说。

  〃欲死不死,不死犹死。〃卢其明说。

  〃何必这么悲观?〃

  〃我悲观么?〃

  〃当新郎的人是不该悲观的。〃

  〃那就不悲观。〃

  〃你还是快些长出自己的老毛来才好。〃

  〃干嘛要长老毛?蝙蝠能飞,却是一根毛也不长的。〃

  〃你愿意做蝙蝠?〃

  〃愿意。让别人都有白天吧,我就要黑夜。〃

  骞子摇摇头,笑笑:〃老大姐和你再见了。〃

  卢其明跟着就到下一站:结婚。婚后,他又从里面将墙上的洞堵了一遍。就让那边的世界死了吧。

  大学时的班长忽有信来,热情洋溢,邀他去省城聚会。屈指一数,大学毕业已经五年了,毕业时有过五年后相聚的约定,并有八字约言:来时相见,互不惭愧。他把信看了又看,最后躲入厕所撕碎,扔了。站在厕所里,他静静地想:没什么,还来得及,等我有了儿子,再让他一切从头开始吧。

  一年以后,他果然有了儿子。他给儿子取名呜涡。有博学者考证,呜涡系英语Wall(墙)的音译,兴许正确,也未必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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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以林 
 。。

 
 
  
 
    

远风景 
 

某人

  狗乱叫,娃子们也叫,演戏的来了,来了来了。炒了瓜子,咬得喀蹦喀蹦响,小凳子拎在手里,手电筒晃来晃去。走啊,都走啊,看戏去。叫。锣鼓远远地响起来,在村部,咚咚锵锵响得夜抖。没走的全慌起来,走啊,快走啊,迟了看不着了。叫。脚步声慌慌地奔去。庄里终于走空。狗偃了叫,寂静醉醺醺地栽下来,庄子立刻如同昏死。

  有一宫灯亮。窗内有人对灯枯坐,阴云铺了一脸,一动不动。一只鼠在梁上走,走一气便哧溜一声,墙洞里藏了身。夜在外面抖着。一动不动。

  乡里剧团,下里巴人。村里的三麻子也去演了,下里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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