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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张报纸,顺手一展,一眼就扫见两个铅字;李河。愣一下,又看:李河。再看:李河。李河?李河!李河!李河!头脑嗡地一响。
〃我干上了!〃失声大叫,并且撒腿狂奔。
伞一下翻了。翻了就翻了,根本不加理会。一弯腰,将报纸楼到胸前,一路向家飞跑,大风没有了,大雨没有了,烂泥地没有了,只有一句话:我干上了!干上了,干上了干上了!
他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跌倒了,爬起来,一身水一脸泥。
满世界都是一句话:我干上了!
他跌了三跤,也许是四跤,终于进了家门,进门就大吼一声:〃我干上了!〃一个鱼跃跳到床上,翻滚,踢,笑,再翻滚,之后又一跃而起,抄起酒瓶一阵猛喝,嘴上脖子上全是酒,放下瓶子便哈哈大笑。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吧,我干上了!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锈花针!〃
渐渐头重脚轻,大地倾斜,仰面而倒,万物便不复存在了,恒海沙界,虚无寂冥。
他醒来时风停雨住,旭日东升,已是次日早晨了,感到头疼得要命,口干得要命,挣扎着坐起,忆起昨日的事,恍若南柯一梦。看看地,报纸还在;看看报纸,李河二字还在。李河二字之上,工工整整一行标题。李河二字之下,方方正正一块铅字。
〃我干上了。〃他苦笑了一下,挣扎起来,摇摇晃晃,将报纸选好,放进抽屉,然后在已写好的稿件上打了个大大的〃X〃,另择白纸狠狠写道:〃老子我争了气了,终于登上了一篇,老子我从今以后永不再写一个字了!〃笔一扔,颓然坐到,感到自己真的空了。
红裙子
黑鸦鸦的一片。
都围着电影机,对着电影布子,挤。前后左右,全是晃来晃去的头。都叫:不要挤,不要挤!还是照样挤。后面吼前面:坐下去,坐下去,遮我们了!前面就说,你来试试,那里能坐?闹得人昏。忽地灭了灯,电影机子咔嗒咔嗒响起来,电影布子白得刺眼,有人脸现在上面、眼很大。是个女的。人群陡地凝住,不嚷了,不动了。那女的慢慢现了全身,红裙子,手臂腿子都白白地露着。
小五这才松口气,挪挪脚站稳,两眼盯死了。总算还看得见,前面有几个头挨着,电影布子露在夹缝里。他看那女的捧本书,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一边走。有人叫她,她瞟一眼就飞跑过去。有个男的在那站着,她过去就搂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看了看,又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小五睁大眼,心跳起来。
〃骚娘们儿!〃他想,笑了。十六岁了,他懂这个。
前后左右都挤得紧,喘息声全听得见。慢慢开始松,左边,右边。前边都开始松了。后边没松,贴得紧紧的,脖颈一边送来喘息声。电影机子在咔嗒咔嗒响,所有的人都望着电影布子。电影已开始邪乎了:有机器轰轰地转,街筒子又长又宽,人多,全贴着边儿走。汽车一辆接一辆,咬着屁股向前开,〃空空空〃越响越急。红裙子又出现了,夹在人群里走,手臂腿子仍白白地露着。
后面,屁股那儿,暖暖地热起来,稍用力抵抵,软软的。这人干啥?半转过脸去,魂立刻飞了!是个女的。似乎不高,自己耳朵正平她头顶。脸立刻又转向前,不敢细看,也不敢动,赛似屁股通了电,全身都麻木,人也几乎半死,只心乱,跳得苦极。
电影全看乱了,只见人在动,在说话,觉不出滋味。后边的也一定看乱了,也许根本就没看,齐耳朵的个儿,被挡着,看个甚哩。想起了吃何首乌,嚼了苦,嚼了又香,嚼嚼便无了苦,尽是一嘴香,越嚼越想嚼,死也想嚼。想起了六月里吃西瓜红瓤黄瓤,胀疼了肚皮还要吃,罢不得口。想起了赌牌九,赢了想赌,输了也想赌,都想赌,入了迷。想起了梦,梦见一世界昏昏红,地软,天软,到处都软,又暖暖的,走在昏昏红的软里,身子全飘了,没了魂灵。
灯忽然亮了,换片子。于是赶紧站直,后面仍旧粘着,紧紧的。心里慌得不行,白了脸,恨恨地看那灯。灯又灭了,松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个演戏的,小红袄,长腿,脸圆圆的,唱起歌来,一世界都走了魂。在村里演时,去看了;在乡里演时,去看了;在山那边演时,也去看了。越演越远,终于走得没了影子。最后那次去没见着,一个人去的,到地方说没演,人走了。回来一路都是月亮,心里空落落的,想哭。看看山,山空空的。山以前不是空空的,春暖了,又有月亮,反倒空了。直想哭。
鼓鼓精神,伸一只手到后面去,摸,是肚子,慢慢又摸到一只手,握紧,赛如狗咬了块肥肉。剩下的事就是站着比呆。电影机子咔嗒咔嗒,电影布子上乱了套:两个娘们隔着路对骂,不少人围着看。红裙子又出现了,站在路心向两边笑。手臂腿子仍旧白白地露着。狗嘴里的肥肉活了,反过来把狗嘴咬紧。想起了那天后半夜,全庄的狗都叫,人都起来,庄里二钱子家提了大乐子。大乐子去睡二钱子老婆,被捉住捺在地上,像死狗,一身浇了水,说睡过了女人浇了水就要死。又打,打得哭爹喊娘。又拿了刀来,刀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大乐子少了一个耳朵,哭爹喊娘。
又换片子了,赶紧松手,站直,粘着仍旧粘着。终于又灭了灯。或许就这样站一辈子才好。狗嘴又把肥肉咬紧,肥肉又把狗嘴咬紧。一直没回头看看脸子。红裙子又在走来走去,手臂腿子全白白地露着。红裙子没什么了不起。想起了那一次……忽地改变主意,抓紧手,慢慢折身,一世界都像装了炸药,碰碰就炸。有火捻子嗤嗤着了火,离炸药越来越近。猛地见了脸,满眼消失了红裙了,倒像是二钱子老婆,大头肥脸,乱乱的头毛,年岁大老,总有三十六七。火捻子灭了,炸药全成了土。赶紧甩手,却甩不脱,如同鳖咬般紧。越发慌,怕,用力仍甩不脱,大肥头脸上两只眼红起来,射出火弹。躲不及,骇得要死,心乱中用力就是一拳,终于脱了手,又推又挤,出了人堆,朝黑地里钻过去,不时地摔倒,却不疼,脑子里一片白。
记得过了沟,过了许多田,许多条岔路,一次掉到沟里又爬上来,一身水。最后遇到一个草堆,便如猪一样钻了进去,一动不动。
后半夜才出来,冷得牙颤。下弦月已经升起,满地月光,山空空的。于是喊一样地向家逃。
天籁
正午一盆门火。太阳白刺刺的,大地已被烧昏。有耀眼的气浪,颤颤地抖上天空。孤岛掠过,舍命飞逃,转瞬,化进太阳的世界。天际空旷、死寂。
清流河已经不流,白了身子,僵死在太阳底下。河岸的葡萄架上,硕果累累,叶儿护着实,蔫耷耷地苦熬。
一只云雀飞来,影子似的,在热土上张了张,忽地卧下,风车似地打起旋来,扬起细小的土粒。稍停,又旋,一个小坑旋了出来。它换个地方,再旋一小坑。如此反复,旋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坑。它发出微弱的嗤嗤声渗进闷热,虫子似的咬着沉寂,沉寂反倒更重地四下挤压。它乐得自在,只嗤嗤地旋。
一双飘忽的眼光在睹它,又像在看别的动物。
这是一个老人:面无表情,一脸皱折,光头,干柴似的手臂上裹着松驰的皮。他坐在草棚下的凉床上,宛如一尊枯骸,许久许久不动,若已仙逝;又如入定,尽如外物,无声无息地嵌在午热之中。
终于有重浊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云雀先是一怔,继而发现威胁并不存在,便又卧下。一切仍死一般地静。
远远有人走过来,直奔葡萄地。近了,见新新的衣服,三十几岁,兜上的钢笔套刺眼,陌生得很。老人警惕起来,脸上有了生气,眼光也不再飘忽。重重一声咳嗽,云雀展翅而起,影子似的飘走了。
陌客仍然走近。至河边,顿了一下,然后就笔直地走下去。
〃喂!〃老人说。
陌客没有反应,仍走向河水。一步一步地。很慢,但很执着。
〃喂!〃老人又说。
陌客仍无反应,仍向前走,很慢,很执着,
〃喂,喂喂!〃老人惊恐,快快地走出草棚,拦住陌客。
陌客若无其事地并不受干扰,仍向前走,脸上平和而安静。转眼之间,已踩陷了河边的泥,一只脚踏进水里。
老人一把拉住他,狠狠地向后拖。陌客并不反抗,羊羔似的跟着走,鼻孔嗤溜嗤溜地似乎有些遗憾。
〃你这是干啥?怎么搞的?〃
陌客木然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像陷在另一个世界。老人盯着他看,忽然明白了什么,便赶紧掬来一棒水,啪地泼了他一脸。陌客摇了摇头,狗似地将脸上的水抖尽,定定神,看见了老人。
〃啊,啊!我这是……〃他左右打量着自己,又看着老人,满脸跳动着惊奇,〃我怎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谁知道你呢。〃老人说。
陌客抬起腿,看看脚上的泥水,再看看身边的脚印,脸上的肌肉便颤动起来,表情是避过大难后的惶恐。他立刻给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手伸进兜里去摸,摸一会,掏出十元钱递了过去。
〃我不要你的钱,〃老人摆摆手,〃看我这上好的葡萄!在乎这个钱吗?〃
陌客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但不再推让,心不在焉地揣了钱,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河面,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几步,眼里溢出恐惧,身子抖一下,便一折身,惊兽似的走了。身影渐远,脚步渐细,世界归于原来的寂静。
老人打了个寒噤,脑中爆炸出一片烟雾,白濛濛地遮了太阳。河面有什么东西猛地推过来,他踉跄了一下,定眼再看,目光钝了,什么也没捉住。退到草棚中,一下午都觉得胆颤。
夜晚起了乌云,月色阴晦不明,河面隐隐有东西在走动。猫头鹰狞笑着从河上飞过去。老人已经惊恐不安,脑中接连爆出烟雾,恍惚之间,隐约听到水中飘来怪异之声。吱吱咯咯,如同咬牙切齿。
灰云增厚,月色更加昏晦。有风起自天边,阴阴飒飒地掠过河面。怪异之声再起,吱吱咯咯,追着夜向深处走。好像有人声渗出水面,细听又不像,像狗被勒死前的呜呜声。老人脑中再次爆出烟雾。有坟墓中挤出的笑声。勒狗似的人声好像又起了,阴惨惨地夹在风里。老人侧起耳朵,分明听到一串鬼话:〃做了几年水鬼,眼看熬到投生,好端端的替身被挡了,把这老家伙拉下来吧!〃
老人再也稳不住,猛起身,跌跌撞撞直向村里奔去……。
翌晨绝早,老人小心翼翼地走近葡萄地,目光忽然乱了起来,远远地,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匆匆奔到跟前,禁不住双腿发软,站立不稳,赶紧靠着草棚,身子却如稀泥似的瘫了下去。
他的葡萄被盗窃一空。
天界
众光棍云集。
一张张脸,或笑,或喜,媚光闪闪,织出种种柔情,网一样将小黄罩住。个个都勤快,做了这样,又做那样,哪里寻得这般奴仆忠诚?
小黄不小,新寡,年四十余,一子,三女。早年自大上海来滁州,如今徐娘半老,无姿色神韵可言。
竟无人计较这个,熬急了的众光棍油煎煎欲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