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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黎明前带着星光的鸡叫催动了冬天的早晨,冬天的早晨徐徐地、凝重地、不容置疑地张开双翼压过来了。这就是别……别。
数日之后,电视台的人准时来了,余加岭的鼓剧团如虎添翼地买来了大鼓,马汉动人的鼓声响出了催人的节奏,人人都感到这鼓声不同寻常,真正的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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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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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大连 (1)
——南妮述事
昨夜,我再一次梦中回到了大连的怀里,阳光的风里我听到思念的琴声,我草绿色的军装前襟上洒满了泪水,泪水飘散干净,斑斑点点全都落成绵长的记忆,我哀伤地站着,看着白色的鸥群消失在蓝色的海上。
东林从遥远的南方张开翅膀飞进我的梦里,当我迎上他的时候,我沉甸甸的心骤然轻松起来,温柔起来,我是多么的快乐和明丽啊,许许多多的日子,在绿意深藏的萧索里,我就是仗着这样的双翅鼓满我的风帆,使我在生活的寂寞海上能面对青天和空虚,向着人生的绿岛笔直地前进。
东林风尘仆仆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看得出来,生活的磨砺没使他有任何改变,他只是更加成熟,更加坚强和自信,他挥臂向我,步意挺拔地走过来,那样子好像又在说,看啊,那些风啊雨啊,算得了什么呢?我是海边铁杆的草儿,所有的草都倒了我也不会倒。他的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我,男性的力量,深藏在他宽宽的肩和浓浓的眉里。
〃我来啦,〃他说,语气中充满快乐和热烈,〃咱们又见面了,真高兴!你好吗?〃
〃好。〃我说,〃一路顺利吗?〃
〃顺利。隔山隔海,隔不住你和我,说一声要来,哪有不顺利的事?〃
〃请假怎么样?我是说,单位怎么会让你请假?〃
〃单位当然是不想让我请,可我还是请了,我胡乱造谣,说北边地震啦,岛上打仗啦,天狗吃月亮啦,诸如此类。这就把假请下了,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嘛。怎么,你怎么也从岛上下来了?〃
〃院长开恩,给了我两天假,接完你就得回岛。〃
〃家里怎么样?有松动吗?能回去看看吗?〃
〃不能,〃我黯然神伤地摇摇头,〃不能。〃
〃嗨,你妈那个人呀,要加强学习哟。〃他拍拍我肩,哈哈一笑,极力要驱走我的忧郁,〃不回家也罢,有的国家人到十八岁就自立门户了,咱们也要多点独立自主的精神。走吧,是住在大哥家还是仍旧住那个部队招待所?〃
〃住大哥家。〃
〃那很好,〃他说,背着包就向前走,东张西望的,〃大连还是这么好,好得直让人想和它打招呼。〃
〃可我想家。〃我忽然说,我不知怎么忽然就这么说了;
东林站住,回过头来看着我,一目光里有些爱怜和叹息。我也看着他,我看到他的身后夕阳正在退潮的海上作出一片红晖,那是暖暖的家的境界,充满了父爱和母受的情愫。我沉进了那片红。晖,可是,跟着我就看到了母亲敌意的眼睛,她正嫉恨地绝不饶恕地看着我们。
母亲老了。母亲年轻时的面容是浮在我记忆上的一道永恒的影子,那时她齐耳的短发黑而浓密,双臂有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抱起来,亲我疼我,说我是她的小甜人儿,我透明童年的小舟漂在母亲宽阔无边的月光海上,除了迷蒙的柔爱,我不知道哪儿还有生硬严峻的东西。如今,那一切都遥远了,凝滞了,我已成大人,而母亲已跨入她老年的门槛,她在那门槛里看着沧桑一切,看着她脚下一点点长大起来的我,以一个过来人的心思为我构想和设计了既定的人生,这是一条平稳安逸而又没有任何波折的路线:上学,当兵,找一个对象——当然是部队的对象,然后在中国最美丽的城市大连安一个美满的家,这就是没有尘垢的母爱托给自己女儿的全部光环。
我理解母亲,我知道她对于我的构想与她苦难的童年有关。母亲是苏北人,在穷得难以生存的岁月里,她八岁丧母,继母对她苛刻而又残忍,十五岁时她抱定必死的决心逃了出来,四处流浪,然后当兵,与爸爸结婚以后住在上海,而爸爸很少在上海呆过,入朝作战,外出学习或执行任务,总是母亲孤单地带着孩子应付生活,爸爸追着军旅生涯和上级的命令匆匆奔走,母亲则追着爸爸的脚印匆匆跟进,后来就从上海调到了大连。母亲离开上海时有过疑虑,在南方人的眼里,大连是荒夷之地,胡地的黄沙铺天盖地,完全是流放的情景了。她把我们四个孩子拴好,大哥,二哥,我,小四,一条带子按这个次序连接起来,免得我们丢了哪个。在海船上晃荡许久来到大连,她依旧心绪不安,直到见了大连的真面目,认识了大连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独特气候,她才信然地笑了。在阳光明媚花木夹道的街路上,她常常把我抱起来,喃喃地说,南妮南妮,你永远都是个大连人,再也不会有妈那种难日子了。那时候大哥二哥和小四就嫉妒地看着我,看着我的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在母亲心目中的位置。
母亲没有想到倒行逆施的事情会出现在我的身上,我也没有想到,怎么会呢?在母亲的眼里和我自己的眼里,我都是个纯真的囫囵的整体,母亲翼下的成长温软了我永远的依顺,我怎么可能去件过母亲呢?
裂纹的细线最先是从我的好友蔡小昕身上捻起的。我们都已长大成人,这一点肯定被忽略了许久,那一阵子小昕异常兴奋而神秘,原来她是恋爱了,对象是市外贸局长的儿子,在远洋公司工作。母亲知道了这事,非常吃惊。
〃部队的闺女,怎么找了地方的对象?〃她说,同时又自问,〃到找对象的时候了吗?小昕到了吗?〃
小昕和我同龄,她到了,说明我也到了。母亲开始忧虑,不是忧虑我会找对象,而是忧虑我是否也会像小昕一样不声不响也找个地方的对象,她对一个地方的女婿是不能容忍的,在她对女儿的全部设想里,首先一条,女婿必须是部队的,看看我们这个几十年的军旅家庭和出入这个家庭的叔叔阿姨们身上的领章帽徽,一切就不难解释了。她探问我,观察我,又不时向小昕打听我,生怕我突然会在哪一天有什么动作,为能彻底放心,她〃彼不动我先动〃,给我张罗起对象来,她相中的目标是何晓鲁。在我们的周围,部队干部的子弟是非常多的,何晓鲁是其中之一,他是要塞区后勤部部长的儿子,是这一带部队干部子弟的头,我和他是同班同学,非常熟的,中学时他常常到我家来玩,对我也有那点〃意思〃,这个我早就知道,可我不可能找他做对象,不是他人不好,他长得很漂亮,腰板直直的头发眼睛黑黑的,人也聪明,可他身上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譬如,虽然聪明却学习不好,从来不肯下功夫。这也是他周围那帮干部子弟的共同特点,他和他们一样自我感觉良好,充满了部队干部子弟特有的优越感,平时拉帮结伙地玩,穿爸爸们五十年代的大靴子和呢制服,逢到〃要后〃大礼堂放电影,总会见到何晓鲁领他那一帮人〃跨跨〃地走进来。在学校时还不尊重老师,有一次教唱歌,大家都唱完了,他嗽地来了一声,弄得哄堂大笑,老师脸都气红了,喊他起来,他还满不在乎,油腔滑调地和老师一句来一句去,气得老师白了脸走了,课也不上了。中学没毕业,他就参军到重庆的军校学习了,这是培训干部的学校,是〃后门兵〃,本该悄悄一走了事的,他却不,他穿了崭新的军装,唱嗷嗷地到学校来前前后后地走,专门气老师的,老师到上面四处去告也不顶用,他还是走了。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找他做对象呢?
〃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好,〃母亲说,〃他身上的那点小毛病,在部队上吊几年就没了。〃
〃我还小,〃我找我的理由,〃我想过两年再谈,趁现在多学点东西。〃
我确实想学点东西,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都是数学课代表,一直很好学的,后来就当了兵。我的当兵是一种很不公平的选择,那时的中学生纷纷下放,我也跟着下放,下放到一个小农场,只呆了一个星期,就穿上军装走了,接着又读了军医学校。那一批部队干部的小孩很多都是这个路径,我也没有例外,女兵的生活成了我的全部生活,直到认识东林。
我的秘密也是蔡小昕泄给母亲的,在我回绝她的一个很长时期以后,一次她又与小昕谈起我,说我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事情呢?这闺女不会有什么毛病吧?样子是很担忧的,小昕一听就笑了。
〃放心吧阿姨,〃她说,〃南妮呀,她一点毛病也没有,嘻嘻……〃
小昕的嘻嘻傻笑露了馅,母亲警觉起来,追着问:南妮是不是自己谈了?谈的是什么人?哪儿的?小昕慌了,连忙否认,可母亲一下认定有了这事,三问两问,就把东林的事儿审出来了。
母亲说:〃那个人是地方的?〃
小昕说:〃嗯嗯……〃
母亲说:〃那个人还在安徽?〃
小昕说:〃嗯嗯……〃
母亲说:〃那个人的家庭是农民?〃
小昕说:〃嗯嗯……〃
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事,立即到部队来问我。
〃这不是真的,是不是?南妮,这不会是真的,是不是?〃
母亲满眼痛苦地盯着我,等着我否定的回答,我的心疼起来。
〃妈,我知道你不喜欢地方的,我……〃
母亲一听就哭了,她泣不成声地伏在被子上,身体耸动个不停。母亲是坚强的,遇到任何困难都很少掉泪,可为了我,她哭成这样,这是我太伤她的心了。看着痛苦不堪的母亲,我的泪也流个不住,母亲,我可爱的母亲,我怎么会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呢?我这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了。
〃妈,你不要哭,你千万不要哭,都是我不好……〃
〃孩子,南北几千里,你了解他吗?他在那个小县城里,又在安徽那么穷的地方,他除了是个大学生,什么也没有呀,孩子……〃
〃妈,我对不住你,你别哭,妈……〃
〃孩子,千好万好,与他断了吧,像我们这个家,像你这个条件,在大连,什么样的好人找不到?你不要伤妈的心……〃
〃妈,我不伤你的心,可是,妈……〃
〃孩子,你真是没有疝绑个茄子充疝,你是妈的心尖尖,别的事情,妈没难为过你,这一回,就算妈难为你了,与他断了吧。退一万步,就是找地方的,咱们也在大连找,至少条件也不能比小昕的差,孩子……〃
〃妈,我听你的话,可是……〃
〃孩子,不要可是,妈知道这样要求你是太难为你了,可你和那个人的那点事妈也掂量了,不就是你说的那些吗?现在与他断,还为时不晚,干万不能再陷深了,孩子,千万千万要听妈的话呀……〃
〃妈,我听你的话,我一定听,可是,妈……〃
〃你能听就好,能听就好,孩子,别的话,妈都不要再听,你再说什么都要再伤妈的心,孩子,不要怪妈这样太专断了,妈是为你好,看在养你多年的份上,这一回,你就算是迁就妈了,行吗?孩子,你点点头,就算是妈求你迁就了。孩子,你能点点头吗?你点点头吧。